第215章 啊?(5k)
随着时间推移,京都很快便已入夜。檐角灯笼次第亮起,晕出一片朦胧暖光。
崔元成自然如约引着杜鸢去往今夜各路山头的聚会之所。
就是这场景倒有些出乎杜鸢意料,他本以为,这般多山头修士齐聚的场合,无论如何也该是超乎寻常的模样。
不说该是哪家修士半为显能、半为炫耀才祭出的秘境或法宝空间,至少也该是远离尘嚣的神仙洞府之流。
可崔元成却径直将他引向了闹市。望着眼前灯火阑珊的街巷,杜鸢不由得一怔,这和他预想的模样,实在相去甚远。
崔元成见杜鸢忽然驻足,不由得好奇回头:
“先生为何停下了?”
先前那小童并未跟来,被他留在了府中。今夜按理该无甚危险,可“按理”终究只是理论,这般鱼龙混杂之地,崔元成实在不愿让一个孩子涉足。
杜鸢摇了摇头,含笑道:“我原以为,该是更奇绝些的去处才对,比如某座隐秘秘境,或是哪位修士的法宝里。”
闻言,崔元成笑了笑:
“您说的这些,从前倒也常见。可如今这世道,先不说这般做法太过浪费,关键是真搬出来了的话,谁敢去呢?”
想当年在那个大世之中,修士们聚会、论道、交易的去处,真是千奇百怪。
有藏于九幽之下的,有悬在九天之上的,还有隐在一粒沙尘里的。
崔元成甚至曾跟着自己的先生,去一只老蟾蜍的腹中赴过宴。
那时候的天地,当真是无论何种都在百花齐放。
只可惜啊崔元成望着眼前的人间烟火,心头不由得泛起一声轻叹。
李拾遗、三教祖师、百家先贤,还有那些叱咤一方的大神们.那么多惊才绝艳的人物,最终还是没能挡住那场灭世大劫。
杜鸢并不知道崔元成此刻正追忆往昔的辉煌,他只对那句“谁敢去”深有同感——确实合理。
就他眼下所见,京都这些修士,彼此间本就多有提防。
这般境况下,自然是选个不易被人暗中算计的去处才稳妥。
“不知如何入场?”
“您跟我来便是了。”
崔元成本也只是从长辈口中听过这处所在,却还是十分熟稔地领着杜鸢找到了地方。
不是旁的,就是一座酒楼。
这酒楼本是京都里一家寻常去处,说不上多好,也不算差,如今不知被哪路修士收了去,改作了今夜的聚会道场。
可说到底,这里终究还是修士们聚集的地方,所以和寻常酒楼还是有所不同。
就像杜鸢一眼便察觉的——无论酒楼周遭的行人何等喧闹,都会下意识地与酒楼保持十步开外的距离,界限分明。
楼门口守着的也并非迎客的伙计、跑堂,而是几个衣袂青玄的年轻人。他们无不眉目朗澈,一表人才,只是偏生眉梢都带着几分不耐,全都一副不得不从的无可奈何。
杜鸢一看便懂,这定是被师门长辈抓了壮丁来当差的,那副“满心不愿却无可奈何”的模样,他再熟悉不过。
几人见崔元成走近,齐齐收了散漫姿态望过来。
领头的年轻人上前半步,凝神打量片刻,才试探着开口:
“可是孟兄?”
“在下正是孟承渊。”
崔元成拱手还礼,同时也藏着几分期许追问道:
“不知阁下可是张兄?”
确认是故人,张思当即眼前一亮,大步上前便要相认:
“正是在下张思!”
两人旋即相拥一团。
大劫落下之前前便是挚友,这般变故之后竟还能重逢,惊喜之情,几乎无法言表。
寒暄不过两句,张思便转头对身后同门吩咐:
“这位便是格物洞天的孟承渊,你们先替我守着门口,我先带孟兄进去。”
其余人并无异议,目光却齐刷刷落在了杜鸢身上。
崔元成见状,忙拉着张思解释:
“张兄,这位是我的好友。今夜前来不为旁的,只求寻一块洗剑石。”
张思瞬间领会,这应该没什么山头归属,就是正儿八经来淘换东西的。
他当即笑道:
“既如此,便一起安排便是。”
“多谢张兄!”
不得不说,有人脉傍身,无论在何处都要顺遂几分。
山下如此,山上如此,便是九天之上大抵也不例外。
跟着张思踏入一间厢房,杜鸢才透过窗棂惊觉,这酒楼应该叫人施了大神通。
外头瞧着不过三层的飞檐小楼,踏入后却发现不仅层迭不下百重,连上下方位都变得模糊难辨,仿佛脚下是天、头顶是地,颇有乾坤倒转的意味。
“单论此间,至少能腾出千间厢房。”张思边走边解释,“只是如今局势特殊,自然凑不齐这么多人。更要紧的是,这般布置下,没人能摸清究竟来了多少人、来了谁。”
“毕竟连入口,都是由几家素来不对付的宗门分头看管。”
他顿了顿,语带通透又略显无奈道:
“这般安排下,我们自然也不会为了得不偿失的事情,去捏着鼻子和对家凑一块。”
如今的光景下,有人不在乎自身踪迹根底暴露,也有人把这点看得极重,且后者不在少数。
是以这场聚会,虽早有人提议,真正落地却足足耗了小半年功夫。
期间,各家一直都商磋如何才能尽可能的拉来更多的人,以及叫所有人都满意。
说着,张思便取出了一枚玉牌道:
“您是要求一块洗剑石是吧?一会儿,等到司仪宣布开始的时候,您可以把您的要求和报酬写在这块玉牌之上。写完之后,司仪会帮您安排的。”
今晚的确是各家私下碰头之用,但互相淘换东西也是重中之重。
且为了避免因为谈不拢而告吹,所以交换宝物这件事是放在最开始的。
再就是,能让司仪直接安排上的,完全是因为张思看在崔元成的面子上的。
于此,他没说,因为他和崔元成是朋友,朋友不在乎这些。
他也相信,换做崔元成来,也是一样。
杜鸢高兴的接过玉牌,却又愣了一下后,虚心问道:
“请问这位朋友,这个写是什么意思?”
“就是在上面虚写便是,嗯,你以前没用过类似的吗?”
杜鸢如实说道:
“实不相瞒,我还是第一次来这样的地方。”
这让张思好笑道:
“那先生今夜也算张了张见识。”
说完,他又道了一句:
“但洗剑石可是难得之物,各家山头手里有是肯定有,只是您可拿得出能让他们动心的东西?”
杜鸢越发惭愧道:
“我手上只能拿出一坛酒来。嗯,这酒应该还算不错,就是不知能换道多少。”
这话让张思也如崔元成一样心里暗自摇头,您自己都这么不自信了。
那多半不是多好的东西了。
但他还是说道:
“那您拿给我吧,我马上送司仪那边,让几位前辈看看。”
杜鸢马上照做的从小猫的水印里,取出了一坛酒来。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杜鸢总觉得,之前拿了一坛的地方,好像又补满了?
正疑惑着呢,旁边两个人都是看的颇为惊奇。
芥子物,在山上人的世界里,可是比洗剑石都少见的宝贝。且多数内里都算不得一个大字。便是勉强够用都难说。
而杜鸢刚刚却凭空拿出了一坛酒来,不说正常情况下,芥子物内肯定不会正好就塞下一个东西。
就是仅仅论这坛酒的大小,此人都握着一件品相不错的芥子物。这东西可真的是宝贝了。
活到今天的前辈们,多半人手都有,且算不得小。
但他们这些年轻一辈,那是真没几个人有。
不过他们也没问杜鸢的芥子物究竟多大,毕竟这在某种意义上,已经可以说是底牌一样的东西了。
张思只是啧啧称奇的接过了杜鸢递来的酒坛子。
继而面色又是一怪。
这坛子是什么材质?怎么非金非玉,又似金似玉?
还有这个形制这玩意,不像是寻常货色啊!
怔了片刻,他方才想起来要走的,抱着那酒坛子离开了房间。
待到他将酒坛子送到几位长辈那里时。
他小心拱手说道:
“师叔,有个东西,您能掌掌眼吗?弟子实在看不明白根底!”
被他求问的人是一个盖着古籍在脸上,继而躺在地上的老者。
对方于此,根本没有起身的打算,只是对着旁边招了招手道:
“徒儿,你去!”
闻言,旁边一个只有单眼的弟子旋即上前。
起初,对方也没有多在意,因为他师父于昔年天南斋第一朝奉并称昔洲两大家。
不仅眼力无比毒辣,且他最得意的能耐,便是人还没把东西送到跟前,他就靠着一双耳朵‘听’出了一切!
如果真是不得了的东西,他师父肯定早就跳起来了。
所以只能是一个不上不下,师父懒得起来,又正好适合自己练手的东西。
怎料,刚一看到全貌,他就皱起了眉头。
不是,这是什么材质?
这酒坛形制虽然奢美,但修行界,一个东西好不好最重要的都是看这玩意本身是什么做的,又或者是谁做的!
可,他根本就看不出这是什么材质,以及是否为名家之手。
小心接过之后,他先是敲了敲,随后又是凑上去闻了闻。
但还是毫无头绪,不得已,他只得闭上唯一一只眼睛,酝酿许久,待到重新睁眼之时。
他那单眼已生重瞳!
他这独目配重瞳的模样,素来是诸多前辈与各色大能见了都要扼腕长叹的憾事。
毕竟上古年间,凡生有重瞳者,无一不是能震慑千古、威压一方的盖世人物!
换句话说,重瞳本身,便是一条天生铺就的无敌大道。
可偏生他自始至终,仅有这么一只眼睛!
如此一来,万载以来,唯一生有重瞳之人的无敌路,居然早就拦腰而斩!
但阴阳家也有一位前辈看了他许久后,忽然道了一句:
‘虽然先天断路,但若是能补上一块骨,或许可以重铸无敌?’
但骨是什么骨,便是那阴阳家的前辈也说不清楚。
不过对此,他本身却没有任何想法,他其实很满足当下,因为他不喜欢去争,他更喜欢陪着师父一起看各种各样的宝物,然后去知晓这些宝物的跟脚来历。
于此,他这天生重瞳,最是合适!
可眼下,哪怕他祭出重瞳,都还是看不透这酒坛一点跟脚。
一瞬之间,他冷汗就下来了。
他不愿就此放弃,而是费尽心力的凝视着眼前的酒坛。
终于,半响之后,他满心悲苦的道了一句:
“师父,徒儿真的看不出啊!”
说罢,便眼前一黑,昏死过去。
见状,那一直盖着本古籍在脸上的老者,方才惊坐而起道:
“怎么会看不出的?不就是一个混元土捏的哎?这什么东西?”
他一早就听出了张思抱来的,该是混元土捏成的坛子。
又因混元土与上元土极为相似,只有入夜之时接着月光,才能勉强瞧出一点区别。
故而他才想考考自己徒儿。
哪里想到,睁眼之后,居然惊觉自己听错了?!
凝视片刻,他先是查看了一下自己徒儿的情况,见其只是脱力,方才招呼人送下去照看的走到了那酒坛跟前。
“这是谁人送来的?”
“是格物洞天孟承渊的朋友送来的。”
老者眉头越发皱起,和格物洞天的人走一起,那多半是儒家人了?
随即,他又指着酒坛问道:
“他送这个过来,是要什么?”
“洗剑石!他想用此物换取洗剑石。”张思不敢怠慢,急忙应上。
对方却是越发皱眉,盯着许久之后,他才面色一变的从怀里取出一个小瓶子。
内里有翠绿琥珀在如液一般摇曳不停。
小心点了一滴上去之后,待到落下,他方才摄走这一滴石液。
继而看着那由绿变紫的石液惊骇喊道:
“诸位,诸位,你们过来看看,我是不是弄错了!”
闻言,其余几位同样被请来负责掌眼,避免有人搞事的各家高人先后而来。
片刻之后,他们全都惊呼着将那酒坛团团围住。
“不可能吧?这么大一块?”
“如今这光景真能有这东西?”
“你这琥珀石液是不是配错了?用我的看看!”
随着新滴上去的也变成了紫色后。
几人全都骇然道:
“真的是啊!”
“疯了吧?这么大一块?”
“真的开眼了!”
看着这群前辈如此惊呼,张思小心问道:
“那,那诸位前辈,还请问,这酒究竟是什么酒啊?”
此话一出,几人全都猛然看向了张思。
吓得他喉头都紧了几分。
继而又听见他们难以置信的齐齐道了一句:
“酒?!”
张思艰难的吞咽了一下口水道:
“对、对啊,酒,这是个酒坛子啊,里面是哪位先生拿来换洗剑石的酒。所以,这究竟是什么酒?”
这叫最开始的老者马上吹胡子瞪眼道:
“你胡说什么呢?这怎么可能是装酒的?”
张思不解道:
“酒坛子不装酒,那,那这个该装什么?”
于此,几个负责掌眼的老前辈,先后说道:
“我看此物盛人皇之血,才算合适!”
“哎,此言差异,人皇亦有高低先后之分,我觉得,该盛上古九凶之血!”
“九凶与此物太过相冲,哪能用上?我看啊,若有十尾天狐,那装她的血最合适!”
“呸,什么乱七八糟的,这能是盛血之物吗?茹毛饮血之辈才会如此作想。”
最后一位老前辈一通喝骂之后,方才是捋着胡须道:
“我看啊,此物要么盛天水源流,要么盛星河之精,再不济,也该放一王朝龙脉之中,作为流转气运之用!”
此话一出,所有掌眼都心悦诚服,连连颔首。
张思彻底愣住了,这东西到底是啥?怎么人皇血都觉得丢份了?
他记得他们山头最宝贝的几件法宝之一,就是沾过人皇血的一口上古仙剑。
虽然盛和沾是两个概念,但这还是太夸张了啊!
“还请问诸位前辈,这酒坛究竟是什么做的?”
最开始的老人看着酒坛惊叹道:
“此物是被大能用先天鸿蒙气生生捏出来的!”
“换句话说,仅仅这么一个坛子,便相当于我们宗门昔年打了三场生死擂才占据的那条灵脉。”
“区别只是,一个可能生生不竭,一个已经落了定数。但究竟是我们的那条灵脉先出了岔子干涸,还是此物先行用尽,那就天知道了。”
“况且先天之物,绝非后天可比。妙用无穷啊!”
说到此处,那老者亦是万分奇怪的问道:
“你确定,此物里面真的是酒?”
张思连连点头:
“师叔,那位先生的确是这么说的。且,我有玉牌为证啊!”
接过玉牌仔细看过之后,几位掌眼都是连连惊呼居然真的是酒。
正欲痛呼暴殄天物的时候。
忽然有人惊醒道:
“等等,我好像在哪里听过有什么酒是用这个装的?”
一时之间,几人几乎同时色变。
因为他们也想起来了。
凝视许久,那老者才是招呼张思过来道:
“你马上去通知各家,告诉他们说,今晚追加了一份重宝,让他们准备好洗剑石!”
不等张思应下,他又抓住对方的胳膊道:
“再说一句,我们已经提前知会了,所以自己没凑够的话就别怪我们没吭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