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2章:雨落狂流,我抚琴时
“为师不只是教你修行,也教你做事的法子。”
空空荡荡的武道馆内。
这里是一家洪记的分馆,一如平安酒店一般,不过这家武道馆倒是不沾染什么地下势力,
只不过是当初师父的一个记名弟子所立下的。
此刻,记名弟子走来,奉上两杯茶。
“师兄。”洪雪生好奇的打量着这个青年,将热茶奉上,悄然端坐在一旁静候。
她和当初在江州的老师一个姓,正因如此,虽是记名弟子,也被允许开设了一家以洪记为名的分馆。
张福生颔首,端起茶,抿了一口,这才看向正襟危坐的大徒弟,继续道:
“我入门时,师父也教过我点点滴滴,如今,我再教给你。”
放下茶杯,他温和问道:
“灵竹,我且问你,若结了仇家,当你登门,打败那仇家后,面对他全家人,该如何去做?”
魏灵竹认真的思考了片刻,这才道:
“我先为他们讲解仁义的道理。”
张福生皱了皱眉头,这徒弟,天资无双,但心性有些太软了些。
刚想摇头否决。
魏灵竹条理清晰的继续道:
“我会斩下仇家的头颅,问他们,以仁义故,可愿意报仇否?”
张福生沉默了一下,问:
“然后呢?”
少女笑了笑,眉眼弯弯:
“若他们愿遵循仁义之道,愿舍身取义,报仇雪恨,我自然会成全他们,送他们赴死,全了他们舍身取义的大愿。”
缓了缓,她笑容收敛,继续道:
“若他们不愿守那仁义,只求苟且偷生,那我也只好为了天下大义,送他们赴死。”
“以此,来全了天下的仁义。”
一旁的洪雪生险些没绷住。
张福生垂下眼睑,端起茶杯,抿了一口,默默道:
“如此,是否会有遗漏?”
他想要将自己从师父那学的人形雷达法叙述一遍。
却听见徒儿摇头:
“我会留下最年长者,在他或她的心口开一道口子,悬于树上,然后离去。”
“一般,被藏起来的都会是家中最年幼之人——而他们往往和最年长者最为亲善。”
魏灵竹呼了口浊气:
“我会静候,看是否有人来救那年长者,若是没有,我便再等,看是否有人会来收尸。”
“若还没有,我便遣人将腐去的尸骨丢在野狗出没的乱葬岗,于尸骨中埋下数日才发作的凶烈毒药,再堂皇离去。”
说到这里,
少女闭上眼睛:
“如此一来,为他们收尸者,都会沾染暴毒而死去,如果这种情况下还有幸存者,那我也无惧。”
张福生嘴角抽了抽:
“为何无惧?”
“我自信不会被追赶上。”少女只是这般说道。
武道馆中陷入死寂。
洪雪生不安的扭了扭屁股,觉得这个小女孩的性子太过狠绝了一些。
张福生听着武道馆外淅淅沥沥的雨声,最后问道:
“你不是崇尚仁义吗?”
魏灵竹严肃开口:
“仁义,从来不是心慈手软,我不会去做杀一救百之事,若遇见天倾,我也愿去以肩撑天,舍身取义。”
“但是,一切能威胁到我自身的,我也绝不坐视。”
张福生失神片刻:
“既以自身为重,何必还要舍身取义?既要仁义,为何还要杀戮?”
魏灵竹摇头:
“杀生非恶,一个君子,如果父母被杀死,他能不去报仇吗?”
“至于救人,我固然愿保全自身,不立危墙之下——这本就是正确的事情,但有一些事情,总要有人去做,总要有人当仁不让。”
“杀和救,从来都不冲突。”
张福生沉默,认真的打量着魏灵竹。
小丫头似乎有一套自己的行事道理,未必就对,但也未必就不对。
“这方面,为师没有什么可教你的了。”
张福生轻声一叹,话锋忽转:
“你师祖来了。”
洪雪生猛的瞪大眼睛,谁?
魏灵竹也愣了愣,好奇的东张西望:
“师祖?他在哪里?”
外面的雨声越来越大。
逐渐成了暴雨。
可诡异的是,明明暴雨,武道馆外的长街,依旧人满为患,许多商铺也都被迫还开着。
听着暴雨,听着人声鼎沸。
张福生平静开口:
“此时此刻,大抵是在和老友叙旧。”
顿了顿,他悠扬开口:
“罢了,今日还是为你说法吧,姑且听之。”
洪雪生看见青年侧目,目光落在角落的古琴上。
张福生问道:
“这是你的古琴吗?”
洪雪生连忙点头,注视着这个年纪比自己小,入门时间也比自己晚的张师兄,
她开口解释:
“平日里,又是便喜爱弹奏一两曲。”
张福生颔首,礼貌问道:
“我可否借琴一用?”
洪雪生连忙点头:
“当然!”
话落,她见到青年伸手一招,古琴居然浮空而起,落放在青年双膝之上!
洪雪生目瞪口呆,隔空控物?这位初次见面的张师兄,居然还有这等手段?!
她咽了口唾沫,难道说,张师兄已将观想法,修炼至小圆满层面,诞生出传说中的虚幻神境??
魏灵竹倒是不奇怪,只是疑惑问道:
“师父,您还会抚琴吗?”
张福生点了点头,笑道:
“小时候,老妈给我报过兴趣班,稍微学了一些,但这种古式的琴,倒是没弹奏过,试试也好,试试也好。”
话音落下。
他手掌抚在琴弦上,微按,再屈指一弹。
‘笃!!’
洪雪生听见清脆琴音。
琴音乍起,眼前缭乱。
再复清晰时,已与魏灵竹一起,出现在一片茂密的花丛中。
花儿都散着幽幽光,立在此地,似立在彼岸归宿。
头顶有光。
洪雪生痴痴的抬头看去。
天上,数万道包裹在金光中的模糊身影端坐,浩瀚的诵念声聚集在一起,像是一声晨钟,
又像是当头棒喝。
杂乱的思绪瞬间清晰,过往的疑惑于此刻散去。
两女便就盘坐在彼岸花丛中,静静悟道了。
因有缘分,张福生也便赐了她一场机缘。
“慈悲,慈悲。”
………………
武道馆外。
雨越来越大,走在街上的人却也越来越多。
“还没人愿意做出头鸟么?”
浑身都是刺青的先天大境呢喃,轻声咳嗽着,
前些时日,在十方漩涡外受的伤,到现在都不曾愈尽,
今时再想起那天,依旧有些心有余悸,
若当时是自己出手,要将那巡天车给镇回漩涡
被万丈牛魔一掌拍至桃树前,而后遭吸干陨落的,就是自己了。
想到牛魔,这尊神眷使眼角抽了抽,旋而摇头,将那恐怖的身影抛却脑后。
一旁,有上使发问:
“大人,您的状态很不好,我们未必能争的过其他几教.”
“谁说要争了?”
神眷使呼了口气,阴冷道:
“只要其余教派得不到,那我们就没有损失,也便算功成。”
诸多上使瞳孔收缩,有人道:
“您的意思是”
神眷使微微咳嗽,抚了抚胸膛,压住躁动不平的气血,这才继续开口:
“乱起之时,立刻出手,趁此良机,杀了张福生。”
诸上使神色一凛,而后默默点头。
他们身上的刺青,都扭曲的更快了些。
与此同时。
高楼之上。
洪天宝被接至此,看到老道人的瞬间,紧绷的神经微微一松:
“老许很多年未见了。”
老道人转过身,凝视着洪天宝,感知着对方依旧是宗师层面的气息,微微感慨:
“物是人非啊”
声音一顿,话锋一转。
许姓道人轻声开口:
“洪天宝,你不该来的,此时此刻此地,凶险万分,远非你能够插足。”
胖老头沉默了一下:
“那是我徒弟。”
许道人失笑,凝视着洪天宝:
“事关定海神针铁,你应该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其余教派半信半疑,但我却对这个消息,信了七成。”
缓了缓,
许道人继续开口:
“毕竟,我知道你曾是灵山一系,包括你师父袁飞道,自然也包括你这徒儿。”
“而定海神针铁,本就是灵山系的至宝。”
洪天宝嘴唇颤了颤,却摇头道:
“不论你信与否,定海神针铁,都不在我徒弟身上。”
许道人盯着胖老头,半晌。
他颔首:
“我信你,但还是那句话,我必须去试试——不过,既然是你的徒弟,若最后胜出的是我东教,我可以和那孩子好好谈,好好讲。”
洪天宝如释重负,轻轻舒了口气。
雨还在下。
他抬起头,天上乌云已遮了天,时间来到傍晚,却不见月。
大雨连绵又连绵。
许道人拍了拍洪天宝的肩膀,轻叹:
“曾经我不如你,你是我们那一代中,在数十城内最耀眼的那颗,只可惜”
洪天宝低沉道:
“过去之事,已然过去,至少我现在有了个好徒弟,他天资纵横无双,我想看着他走下去,走到高处。”
许道人沉吟片刻:
“我不能给你保证什么,但如若今日,他从争端中活下来,我东教绝不会为难他”
“前提是,他会配合。”
缓了缓,
许道人认真道:
“老洪,去见一见你徒弟吧,去劝一劝他。”
“雨大了,争端也要开始了。”
话落,他侧目示意,有宗师层面的执理走上前来,搀扶着胖老头走下高楼,
两人走在雨中,在一道道目光的注视下,穿梭过人潮,走到武道馆的大门前。
武道馆里,忽然传出琴音。
琴音并不激烈,很悠扬,很平缓,如似高山流水。
“洪老,请。”
宗师开口,搀着胖老头走入武道馆中,正看见两女闭目端坐,看见一个青年背对着他们,埋头抚琴。
走上前。
是小福生。
青年一边抚琴,一边侧目,并未出声,而是以口型示意——“师父。”
他无声道:
“您先请落座吧,至于你.东教的宗师?”
东教宗师蹙眉,轻声道:
“少年郎,我家神眷使带话来,如果你愿意合作,会尽最大努力,护你周全。”
他看见抚琴的青年含笑,并未应答,只是又以口型无声道:
“坐在,听我抚琴。”
宗师不愉,想要出言打断,却惊骇发觉自己根本无法操控身体了!
他艰难、缓慢而又僵硬的盘坐了下来,
悠悠琴音,忽而激昂!
琴音刺破屋外雨落狂流。
阴云上恰在此时,劈下一道怒雷,雷光将每一个人的脸孔都给照亮——
然后,此时。
雨中,雷光下,琴音里。
纷争骤起,厮杀骤起。
先是教徒,然后是掌事,宗师与上使也竟都下场,一栋栋大楼倒塌蒸发,长街纵横撕裂。
轰鸣声中,
唯有武道馆还完好无损。
打斗越发剧烈了,似乎有先天下场,绚烂光刺破黑夜,照亮半座龙舟市。
寒寒煞气自武道馆外席卷而来。
琴音铮铮。
青年还在如痴如醉般的抚琴,指间在琴弦上拨弄、跳跃。
琴音渐盛,更盛。
琴声中,洪天宝千疑万惑,东教宗师动弹不得,好似陷入最深沉最厚重的泥沼。
外面传来倾覆声。
半座龙舟都被打沉了。
琴声还依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