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朋友和臭虫
frijul1518:00:00cst2016
看着躺在床上浑身**昏迷不醒的白涯,张远心急如焚,若是白涯果真出了什么事,首先面对白光明雷霆怒火的便是他和徐平二人。
“既然有你们照看白公子,那我便先走了!”说话的正是易容成少年模样的万幻门少门主。昨晚与谢老分别后,她便带着白涯翻墙爬楼回到了客栈,但对白涯的毒症束手无策,只能用门内解毒药丸压制毒素,直至天明被张远等人发现。
徐平焦躁的走动,见张远还在探查白涯情况,心中又急又怒,下意识便吼道:“不行!”
“怎么怎么?我好心将你们公子送回来,你什么态度?”易容的少门主压抑了一整夜的担忧和怒气也随之爆发了。
“安静!”张远霍然起身,阴沉着脸大步走来,沉声对徐平道,“不要乱了方寸。”
接着张远一拱手,问道:“还请兄台将昨晚发生的事详细相告,不胜感激。”
少门主自然已有应对腹稿,乜着眼看着张远,道:“我昨夜出门透气,巧遇白公子,正随意闲聊几句,却突然遭到袭击,我和白公子奋力逃脱后,白公子已然中毒,我便将白公子送回了客栈!”
徐平勃然大怒:“突然袭击?难道又是王家那些混蛋捣鬼?待我杀上门去!”
张远一把拉住徐平,狠狠瞪了他一眼,才缓缓问道:“你怎么知道我们住处?又怎么清楚我家少爷的房间?”
少门主心中不耐,蹙眉道:“白公子迷迷糊糊指路,我带着他翻墙爬楼从窗户进来的。我记得他含糊的说过,他也是这么出去的,到了房间他才昏迷过去。我确实还有急事,一夜未归,先走一步!”
说罢,少门主便转身欲走,不料张远闪身挡在了门前,道:“兄台还是等我家少爷醒了,再走不迟。”
“你怀疑我?”少门主愤怒了,“我若要害白公子,昨晚一整夜有的是机会下手,且还会等你们发现?”
张远不以为意,凝重道:“涉及我家少爷生死,不得不如此,若真错怪兄台,张远当负荆请罪,任凭你处置。似乎前日在官道茶馆内见过你,你能带着一人翻墙爬楼,想必也是修行中人。我清楚我家少爷修为,为何他中毒昏迷,你却安然无事?如你所说,少爷第一次和你相见是在茶馆,第二次便是昨晚,又为何会和你随意闲聊?还有少爷为何会深夜爬窗出门,而又恰巧遇到你?这些都是我疑惑的地方,希望你能告知。”
少门主知道不和眼前这两个关心则乱的家伙说清楚,自己是走不了了,于是深吸口气,道:“每个修行者都有长有短,白公子中毒受伤而我毫发无损,这并不能代表我修为就比白公子强,也许是因为我更擅长保命,又也许是其他因素。而白公子之所以会在巧遇后和我闲聊,我猜想或许就是因为有些巧合,毕竟白公子也在茶馆内见过我。至于你家少爷为何会半夜出门,这就得问他自己了,而我只是失眠烦闷出门透气,仅此而已。不知我这样解释你可满意?”
“勉强还算可以!”张远深深看着少门主,面色依然沉重。
少门主略微松了口气,道:“那我可以走了吗?”
张远淡漠的摇了摇头:“不行!”
“要是我非走不可呢?”少门主不怒反笑,觉得眼前二人简直不可理喻。
张远看了眼徐平,认真道:“那便算我兄弟二人不自量力,领教兄台手段。”
少门主看着张远认真的样子,叹气道:“我没有恶意,你多疑了。你要有时间耽误在我身上,还不如想想办法怎么救你家少爷。”
“我没办法。”张远平静道:“但少爷应该很快便会好起来!”
少门主觉得张远肯定是疯了,瞪大着眼睛道:“你疯了!”
张远笑了笑:“我没疯。少爷体内的毒素正在消失,想来很快就能醒来,所以你不妨稍等一段时间。等少爷醒来,至于你的去留,到时候自然由少爷决定。”
少门主惊疑的转过头去,一眼便看到白涯裸露在被褥外的**手臂,原本皮肤上的黑青色已然渐渐褪去。
没过多久,白涯果然醒了,但仍然很虚弱,面色苍白,脚步虚浮,仿佛大病了一场。他此时已经穿好了衣裳,趴坐在椅凳上,微皱着眉头,垂着眼帘,低缓道:“怎么没见天赐和师姐他们?”
张远略微担忧的看着白涯:“他们并不知道少爷昨晚发生的事情,此时应该在房间内修行吧。”
“那就不要告诉他们了,反正我现在已经没事了。你们出去吧,我和他单独谈谈。”白涯无力的摆着手。
白涯口中的“他”自然就是指坐在对面的少门主,少门主自然也知道白涯单独想要和她谈什么,于是她便将昨晚白涯昏迷后发生的事情说了一遍。
白涯揉着眉尖,苦笑道:“你别责怪他们,他们也是关心我。而且你毕竟编了谎话,谎话总是会有漏洞的。”
“哎呀哎呀!那只能说明我不擅长说谎。”少门主笑道。
白涯微笑,轻摇着头,不解道:“你担忧谢前辈,急着回去,现在我已无事,你怎么......”
少门主没有回答,反而从怀中掏出一只蜜蜂来,放在桌上。只见这只蜜蜂一振翅膀,在少门主面前飞舞起来,或是从上往下飞,或是从下往上飞,隐隐划着一个“8”字。白涯眼睛一亮,知道这是蜜蜂独有的“8”字舞,用以向同伴传达方位信息。
“这是我们门派中特有的联络秘法,这种特殊的蜜蜂是经过专门训练的,叫做传信蜂。我们万幻门中也只有少数一部分人看得懂这些蜜蜂所传达的消息。”少门主解释道。
“它告诉你什么?”白涯不无好奇的问道。
“谢老平安无事。”少门主看了白涯一眼,又略微古怪道,“让我留在你身边。”
白涯清楚谢老是打算让这个少年留在自己身边,方便日后联络。他微微颌首,感叹道:“谢老无事便好。你们用这蜜蜂传递信息,还真是奇思妙想,只是这蜜蜂飞行距离太短、太慢,局限性太强!”
少门主白了他一眼,道:“就速度而言当然比不上那些被训练过的鸽子、海鹰等飞禽,但胜在隐蔽,且没有使用那些飞禽的诸多顾忌,门内一些重要秘事都是靠它传递。我说了,这是传信蜂,一日能飞行百余里,却只需休息一盏茶的时间,而且你没听说过驿站这个东西吗?”
“传信蜂也有驿站?”白涯很是惊奇。
“当然!所有的蜂巢都是它的驿站,我万幻门中所有会使用传信蜂的人也都是它的驿站。”少门主用手指轻轻点了下这只蜜蜂,蜜蜂在空中盘旋一圈,飞出了窗外。
“既然你以后要留在我身边,我总不能一直不知道你名字吧。”白涯虚弱的笑着。
“我叫涂司,糊涂的涂,司隶的司。”少门主早已想好了名字,本名太过女性化,她自然是不会告诉白涯。她犹豫了片刻,接着问道:“我很好奇,你中毒后为何能好起来?”
“我不能好起来吗?”白涯反问。
“你不愿意说就算了。”涂司淡淡一笑,道:“祈高俊的毒可不是一般的毒,便是以谢老的修为沾染了,也只能做到勉力压制而已。从你中毒后到现在,我都在你身边,你只是服用过我门中平常的解毒药丸,这种解毒药丸效果有限,只能在一定时间内延缓毒素的蔓延,根本做不到根除。当然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我冒然问你,是我鲁莽了。”
自从昨晚和谢老一番深谈,谢老将所有因果毫无顾忌的全盘托出,对他真心相待的时候,白涯便已然将谢老等人当成可以交往的朋友,这自然也包括涂司。况且昨晚涂司可以说是救了白涯一命,日后还要一直留在白涯身边充当联络人,于是白涯很认真的解释道:“其实我也不知道!”
既然不想说,何必这般明显的搪塞?涂司心中憋闷的慌,很不舒服,这种莫名的心绪让她烦躁,她嘲弄的看了眼白涯,没有言语,眼神说不出的怪异。
白涯如何不明白她的意思,但白涯确实不知道为何自己中毒后会自行好转。
“你不信?我从不欺骗朋友!”白涯语气依然认真。
涂司看着白涯,似乎经受不住他那真挚目光的灼烧,微垂下眼帘,心中有些雀跃有些欢喜,先前的烦闷一扫而空。这种转变连她自己都开始彷徨,但却无论如何都压抑不住:“你没骗我?”
“当然!”
“你似乎很珍惜朋友?”
“因为我的朋友真的不算多!”
白涯目光变得悠长而深远,仿佛穿过时光和空间,回到了遥远。前世的他,朋友还真是少的可怜。
“我们才相识几天,就算是朋友了?”涂司眨着眼,心跳的很快。
白涯缓缓点着头,突然咧开嘴,灿烂的笑着。
相爱有时都只需要一眼,更何况是交个朋友。
......
涂司就这样留了下来,这让张远和徐平二人很是困惑不解,但白涯既然同意,他们也只能听之任之。因为白涯身体骤然的虚弱,众人只得在清风客栈盘踞数日,而沈飞早在离去前就已交代好了客栈管事,尽可能的将白涯等人照顾周全,所以众人这几日里过得倒是颇为舒心惬意。
正所谓有人欢喜有人忧,孔元德自从那日装醉回去后,便茶饭不思忧思重重。他接连几日候在清风客栈门前,想要拜访白涯却屡屡吃闭门羹,简直要愁白了头。
这晚,孔元德喝了个伶仃大醉,他心中苦闷,只能借酒消愁。他清楚的明白,自己的仕途算是走到头了,回想自己这一路经历,十年寒窗取得功名,被委派至妃县当县令,却没想到妃县如此水深。妃县位于梅州的一角,而梅州是江北省的要地,靠近大江,水陆两路发达,乃是通衢之地,而妃县又是东西往来途径梅州的必经之地,否则便要多绕几天的远路。这多出的几天行程说短不短,说长不长,但对往来的商贾而言,却是弥足珍贵了,所以妃县的重要性不言而喻。其中各方势力混杂,明面上就有王家这只不能惹的刺猬,暗地里还有各种潜伏着的蛟蛇,以及过路的强龙。说来奇怪,这妃县虽小,却因为其独特的地理位子而变得十分重要,可偏偏是孔元德这个毫无背景的家伙当了县令。
初当县令的孔元德也曾雄心万丈,想要干出一番事业,造福一方百姓,但在妃县这样重要而又复杂的地方是何等的艰难。各种金钱、美色、长远权势的许诺等等诱惑,各方势力的威逼、引诱甚至是恐吓,让孔元德堕落迷失了。他并不是圣人,他沉醉于享乐,整日里只是在权衡各方的势力,考虑的只有如何获得更多的财富和美女,但行事上他是如履薄冰小心翼翼的,因为他享受着权势带来的种种特殊待遇和乐趣,舍不得失去现在这种生活。甚至他还想再进一步,但这一切已然成空。
没想到在小沟里翻了船,孔元德自嘲的笑着。他愤恨、不舍、痛苦而空虚,种种复杂情绪让他面容扭曲,他的眼神中透露出一种疯狂。他大口饮酒,奋力挥舞着手中的鞭子,抽打在他面前绑在铁架上的人身上,这人正是王彪。
王彪身上的衣衫早已成为丝丝布条,布条泛着暗红色,被血痂凝固在一起,有的甚至已然镶嵌在深深的伤痕中,加上一张面目全非,布满着沟沟壑壑的伤痕,如同厉鬼般的脸孔,形成一副惨不忍睹的画面。鞭子反复抽打在王彪身上,王彪却一声不哼,他的声音早已因为痛苦而嘶哑了,此时的他也没有气力发出一丝声音。
孔元德将一身怨恨发泄在了王彪身上,但那怨恨仿佛无底洞,如同大江水,如何也倾泻不完。他听不见王彪痛苦的喊叫声,胸中的怒火便无处宣泄。他摇摆的走上前两步,狠狠扯住王彪的头发,眼睛通红发亮,嘶叫着:“你不痛吗?为什么不叫?”
王彪微弱的半睁着眼,无比嘲弄的看着孔元德,嘴唇喃喃张动着,但声音太小,即便在这安静的刑室中只有他们两个人,孔元德也听不清。
孔元德踉跄的趴过去,耳朵几乎要贴着王彪干裂的嘴唇,他想要听到王彪求饶。王彪却不知道哪来的力气,一伸脑袋死命咬住了孔元德的那只耳朵,孔元德一声痛呼,也许是因为王彪所剩的力气不多了,孔元德挣脱开来。
王彪癫狂的笑了起来,笑得气喘吁吁,脸颊上的血痂一一破裂,鲜血汩汩而出,顷刻间便将他整个脸庞染成红色,如同从地狱爬出来的恶鬼。他仿佛突然获得了气力,奋力的笑着喊着:“你怕王家!也怕沈氏商行!你也要完了吧!哈哈哈!”
孔元德气恼的快要疯了,此时的他确实也快疯了,就是眼前这只臭虫让自己将要失去了一切。不对,还有那可恨的王家,没事为何要去招惹沈飞和白涯,为何还要强迫自己再去寻麻烦;还有那可恶的沈飞,凭借着显赫家世,不可一世;还有那假清高的白涯,明明有这么大的背景和靠山,却装成平民百姓。
孔元德清楚的明白,这些人他惹不起,不能惹、不敢惹,即便此时他已然快要被气疯了,他也只能将一腔愤怒发泄在眼前这只臭虫身上,但这只臭虫即便是快要被踩死的情况下还妄图伤害自己,这是孔元德不能接受的。本来他还想继续折磨虐待这只臭虫,听着这只臭虫痛苦哀嚎,这样才能让他好受些,但他决定要彻底踩死这只臭虫。
不待孔元德动手,王彪已经死了,显然他最后的挣扎耗尽了他身体里最后的元气,他失去生机而黯淡的眼眸中透露着丝丝解脱和不甘,似乎是因为对生命的渴望,也或许是因为最后没能咬下孔元德的耳朵。
孔元德厌恶的皱着眉,摇摆着坐下,倒了碗酒又一饮而尽,长叹一口气。他并不担心王彪的死,对于一个死在刑室的人,可以有一百种解释的方法,更何况这个人已经被自己宗族放弃,还得罪了沈氏商行和白尚书的小公子。他迷迷糊糊笑了起来,怜悯而嘲弄的看着王彪的尸体:“我完了?不,我没完,我只是丢了官而已!我还有很多钱,够我花一辈子了!而你却死了!”
孔元德并不算很聪明,但很精明,否则他也不可能在豪无背景的情况下当了这么久的妃县县令,所以精明的他在察觉到已然无法取得白涯的谅解后,虽然万般不舍和无奈,但还是毅然选择了辞官。他清楚,他主动辞官和等朝廷来查他然后被罢官的结果是迥然不同的,他主动辞官,朝廷是不会深究的,而他也没什么政敌,会对他求追不舍,非要至他于死地。
想着想着,孔元德似乎有些释然了。人总是如此,对比之下,如果有比自己更惨的,心中总会好过些。
但此时刑室里出现了一个人,也可以说这个人始终都在刑室里,他冷酷而无情的看着孔元德虐打着王彪。他目睹着全过程,却无动于衷,直至王彪死亡后他才出现在孔元德背后,因为在他的眼里,孔元德也是一个死人。
孔元德至死也想到,自己也只是别人眼中的一只臭虫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