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因为正义而定会阻你
satjul0912:00:00cst2016
若问这个世间何物能解忧愁,自然第一想起的就是酒,若是真正想要抚平心中伤痛的,却唯有时间。
时间是无情的,能改变万物,能抚慰伤痛,无论是身上的还是心里的,能让有情人变成无情人,也能让无情人变成有情人,但人可以无情,却无法绝情,时间惟独改变不了人的思念。
葛正平很思念自己的亲人,他知道再也见不到他们了,他只得将思念埋藏在心中,因为他知道少爷不想看到他悲伤的样子。他也不希望关心自己的人担忧,虽然他心智低于常人,但似乎在那一夜间长大了,也沉默了。他经常一个人静静的躺在夜空下,看着那忽闪忽闪的繁星,眼角泛出泪丝。他每日临睡前都安静的凝视着熟睡中的妹妹,从妹妹那安怡甜美的睡容中,寻找着记忆中母亲的模样。
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皇皇八载,转眼即逝,这个地方葛正平也来了八次,这里是他不愿来到又想来到的地方,这是他亲人埋骨之地,这日是他们祭辰。
“爹娘,狗儿带妹妹来看你们了!”八年的时间,葛正平已是身高七尺有余,体格健壮的少年,脸上仍如幼时般带着木讷,不同的是多了丝丝坚毅。
一个扎着朝天辫,两腮嫩红,如同瓷娃娃般的小女孩,怯生生的拉着葛正平的手,一双大眼中流露出丝丝惧怕。
“这里是爹娘住的地方,青儿还记得吗?”葛正平察觉到妹妹不安的心绪,微抚着掌中的小手,柔声安抚道。
“这里氛围有些阴森,青儿还小,有些害怕也是正常,以后就会渐渐懂的。”说话的是一翩翩少年郎,一身青衫长袍,眉清似波,目似星辰,挺鼻如峰,唇方口正。少年郎缓缓道:“父亲来信,让我近日起身前往京城,但前日师父旧疾发作,此时离去,我放心不下。”
“少爷,师父这次......”葛正平眼中浮现了哀伤。
这翩翩少年郎正是白涯,他蹲下身子,向身前火盆里投放着纸钱,掩下面容上的悲愁,沉声道:“师父旧疾复发也不是一次两次了,正平你不用担心。”
经纶道人在这八年间,伤势一直未愈,期间反复发作,加上年岁渐高,身体每况愈下,最近这次复发,更是呕血三升,让人心忧。
纸钱越来越少,火盆中最后一缕火苗也随微风泯灭,只剩灰烬中点点火星,山路上一车架缓缓驶来。白涯起身道:“走吧,送青青回府,昨日和黄先生约好,那人应该到府里了,让客人久等不合礼数。”
马车掉头而去,这山的另一边不知何时刮起了一阵怪风,风声中隐隐有无数女子的哭泣哀嚎声。一男子闲庭漫步般行走于风中,他一身高领黑袍,高高的竖领遮挡住了面容,惟独一双阴冷而平淡眸子露在外面,似乎带着丝丝红芒。高领中传出一句笑声:“乘云兮,乘云兮,欲求宓妃之所在!宓妃,吾来也!”
只见这男子高声吟唱,转瞬间失去了身影,消失在山林间,而马车也带着白涯和葛正平驶回了东海县。
方回到府中,便有下人告知,客人已在正厅中等候。让婢女照看着葛青青,白涯和葛正平便来到了正厅。进了正厅门,便见一人背负身子,端看着厅堂上正挂着的《虎啸图》,一脸赞叹道:“惟妙惟肖,盼顾之间别有一番神韵,这是白尚书所画?”
“正是尚书大人早年所作,大气磅礴啊!”黄先生坐在一旁,抚须应道。话音刚落,便见白涯和葛正平一同进来,又起身招呼道:“白涯,正平,还不过来拜见长辈!”
那观图之人听言,蓦然转身,见得两名少年郎大步走来,一人神采非凡,一人虎虎生威,心中不禁暗自赞叹。白涯和葛正平揖手见礼,便细细打量着眼前此人,只见这人浓眉大眼,面宽口正,留有三寸短须,身材虽不高大,却有一股凛凛气质。
“这位是为师京中好友郝正,国子监司业,祭祖回京,特意折路至此探望为师!”黄先生介绍道,“郝兄,这便是我两名学生,这是白涯,这是葛正平。”
“黄兄两位爱徒果真是一表人才啊!”郝正眼中满是欣赏之意,指着白涯道,“这便是你书信中经常提及,五岁能阅文,七岁能注译,至今可谓博览群书的天才神童?”
“正是。”黄先生一揽胡须,颇为自得道,“你若不信,自可随意考究!”
“真是虎父无犬子啊,白大人才华横溢,白公子亦是神采耀人!”郝正点头,微眯着眼来回看着白涯和葛正平二人道,“我记得黄兄并不会修行,但我观你们二人似乎都有修行,冒昧一问,何人教授,可是修行儒家之法?”
“先生是老师的挚友,自可相告,何来冒昧。”白涯将郝正和黄先生分别请入座,自己也和葛正平在下首位子坐下。
“修行上,我和正平都师从经纶道长,并未修行儒家之法,而是道家之法。先生不会无故询问,可是有何不妥吗?”白涯朗声道,郝正和黄先生常通书信,更是在此前已经叙面,有心了解自己近况,怎会不知,定是借此问有所延伸。
郝正眼中闪过一丝惊讶,看了黄先生一眼,这才发觉眼前这个少年确实比之同龄人不凡,便打消了从旁侧击的想法,亦是单刀直入道:“算上今日,你已满十八,早已成年。你天赋卓越,大好年华,当读万卷书,行万里路,如何能继续在此小县虚度光阴?难道白尚书也放任你于此,浪费天赋?”
“父亲近日已经来信,让我入京去!”白涯道。
郝正大喜,道:“这便对了!进京后我欲让你在国子监学习,国子监里是读儒家之书,修儒家之法,行儒家之事,拜儒家之圣人!你已师从道家,虽有不妥,但无大碍。道家讲究道法自然,无为而治,和儒家理念不同,但自古以来各朝各代都证明了,唯有儒家才能大治天下,你自幼跟随黄兄熟读儒家经典,博览群书,其中道理自然明白。”
“修行之法千万,但都殊途同归,况且我观你只是地魄境,尚未点燃命灯,更是无碍。自古以来,道儒双修者,比比皆是,待我与你师父经纶道长相商,想必这等与你有益之事,他必不会拒接。”
白涯却是双眼一亮,起身拜伏于地,恳求道:“先生能担任国子监司业,想必修为亦是高深,还请先生去看看我师父!”
一直未曾说话的葛正平也急忙跟随着白涯拜伏在地,如此大礼郝正不敢轻受,扶起白涯二人,询问之下这才明白,未多言语便由白涯引路,前往经纶道人所在。
这些年来,经纶道人一直居住在白府边院附近的阁楼内,此阁楼依湖而建,临近再无其他建筑,简单而朴实,宁静而怡人,适合修身养性,调养身体。
阳光透过阁楼的窗户,直射在阁楼第三层的床榻上,温暖着经纶道人惨白的脸颊。八年间,经纶道人一直在和伤痛作着顽强的斗争,消耗着身体的本源精气,此时再无最初那副仙风道骨的模样。原先满头散发健康光泽的白发也只剩下寥寥几缕,软趴趴的贴在淡黄的头皮上,脸上重重皱褶,如同跌跌起伏的山峦,跃过山峦才见一双老眼如两潭浑浊的湖水,平静而无生机。
“涯儿,这是何人?”见着白涯带着一陌生男子前来,经纶道人半靠在床榻之上,轻声沙哑问道。
白涯疾走两步,坐在榻前,关切的看着经纶道人,柔声道:“这位先生是黄夫子的好友,听闻师父病了,前来探望。”
“在下郝正,见过道长!”郝正立在榻前,微微一礼。
经纶道人看着郝正,浑浊的眼眸中突然闪现了一丝精光,脸上的皱褶愈发堆积在一起,露出一丝微笑,缓慢道:“先生是高人,来此看望老道,老道感激不尽。想必是应涯儿这孩子所求,为老道伤势而来。”
“老道年事已高,旧伤难愈,本源耗尽,已是油尽灯枯矣。老道的伤势老道自身清楚,烦劳先生跑次一趟,真是惭愧!”
人越是临近死亡,便越是有着非同寻常的洞察和感应,经纶道人只一眼,心中了然,拒接了郝正的探查。
白涯皱眉,道:“尽人事听天命,师父何不让郝先生看看?”
经纶道人笑着轻咳几声,心中不忍让爱徒再次失望,亦不忍拒接爱徒好意,微微颌首,算是答应。白涯这才面露喜色,从榻前让开。
郝正上前一步,一手扣住经纶道人手脉,一手并指贴于经纶道人眉心,两股肉眼可见的青气顺着郝正双手窜进经纶道人的身体,如游蛇般游走了一圈,又回归郝正体内。
郝正微微闭着的双眼蓦然睁开,看着眼前这个枯朽老者,心底不禁浮起敬佩尊敬之意,心中若无大坚定和大毅力的人,如何能在这等伤势中煎熬至今。
“七大脉轮糜溃,七魄之火黯淡,命灯垂垂摇曳,我无能为力!”郝正深叹口气,摇头道。
正在此时,阁楼窗外刮起了一阵怪风,风声呼啸,隐隐有歌声传来:“乘云兮,乘云兮,欲求老友之所在!”
歌声仿佛由远及近,逐渐清晰明亮。
阁楼中众人自然听见风中歌声,不禁面露惊疑,只有经纶道人面露洒脱的笑容,喃喃道:“风乘云,你终究是来了!”
经纶道人前日旧疾发作,本该就此驾鹤西去,却强提着一口气,施秘法吊命,便为了等一人,了一桩因果,这人便是此时他口中的风乘云。
风乘云站在小湖边,背身立于阁楼前,漫不经心的看着湖岸边的杨柳,声音却传进了阁楼内:“这些年你倒是悠然,寻得如此逸静优美之处,让我找到好苦!”
少顷未见回应,风乘云微蹙起眉头,高高的竖领遮住他的面容,挡住了他的表情。湖边刮起了一阵清风,清风过后已不见风乘云的身影,他出现在了阁楼阳台之上,轻笑一声,从容推开纱门而入。
“难怪你不回应,原来你快死了,经纶!”风乘云艺高人胆大,大喇喇的进去,一眼便看到半依着床榻的经纶道人,乍一看还未认出,定睛细瞧,才眉梢一挑,出声道。
众人这才知道,此人是为经纶道人而来,瞧着经纶道人并未出声,但脸上微笑渐渐收敛,众人心中大致明白,此人即便非敌也定非友。
“风乘云,你是来杀我的。”经纶道人缓缓道。
风乘云怪笑一声,高领下传出闷闷的声音:“你是长辈,我怎会杀你,只是来要人罢了,想必当年那颗青涩的苹果,已经成熟了吧!”
“乘云兮,乘云兮,欲求宓妃之所在!”风乘云自顾轻声吟唱,随即话音一变,喝道,“经纶老头,交出当年你抢走的那个女孩,我饶你不死!”
白涯心中一惊,想起当年经纶道人外出负伤,并带回了师姐吴晴,难道便是此人让经纶道人负伤,他口中的女孩难道指的就是吴晴师姐?
如此口出不逊,众人又惊又怒,却是郝正第一个呵斥起来,“藏头掩面之辈,私闯他府,不目王法,言则杀人,大胆狂妄!何处来的狂徒?”
“说的好!”风乘云抚手赞叹,眯着眸子,问道,“你又是何人?”他未进阁楼前就感觉到阁楼内有修为高深之人,本以为是经纶道人这些年修为又有增长,却不想经纶道人早已命悬一线,其中高人却是个生面孔。
郝正怒极反笑,此人恬不知耻,自己方才喝骂于他,他竟赞叹,私闯他府,却反问府中为何人,岂不是笑话?
“师父,当年便是此人伤你?”白涯平静的看着风乘云,问道。
白涯心中清楚,经纶道人会有今日,完全是因为当年回观,带回了师姐吴晴,并身负重伤。本欲好转,却又在自己十岁诞辰酒宴上与那两名刺客强行交手,以至于引动旧伤,再难治愈。
“这一切都有命数,涯儿你无需憎恨。郝先生也无需恼怒,此人是老道师兄之弃徒,误入歧途久矣,乃师门之不幸。老道本欲在弥留之际,感化此徒,如今看来,其魔念深重,亦是徒劳!”经纶道人此时长长叹息,眼中愈发黯淡,“风乘云,当年的女孩不在此处。老道本就是将死之人,你若要我性命,尽管拿去吧!”
“贼老道,既然你敬酒不吃吃罚酒,我便送你上路!”风乘云笑声阴森森的,弓手为爪,十指间有漆黑的光泽涌动,阵阵邪恶的气息传来,脚步一动,窜上前去,速度奇快无比。
乘云驾风,风乘云自然有着风一般的速度,风是飘忽诡异的,风是无孔不入的。黄先生一介书生,未曾修行,根本摸不着风乘云的丝毫痕迹,白涯和葛正平虽然修为不俗,但远远不及风乘云,自然来不及反应,病榻之上的经纶道人更是早已直面生死,但在场还有一人,他是郝正!
郝正,人如其名,行得正,坐得直,心神正,意念直。一个无论是行事,是为人,还是心念都正直的人,自然是无比厌恶那些阴暗卑劣的人和物。此刻的郝正更是无比的厌恶风乘云,他来不及言语,只是一个跨步上前,手掌带着刚劲的青芒,轻轻向前拍去。
风乘云的速度很快,身形很灵动和缥缈,但郝正这一掌拍来,却给他一种躲无可躲的感觉,仿佛是他主动迎上这一掌,心中不由一惊,他心性谨慎,脸厚腹黑,刹那间退开,并未选择硬碰。
“有本官在此,你休想伤一人!”郝正一脸正气,但心中却是犯愁,风乘云此人说退便退,身法灵动又小心谨慎,他虽然能识破其身法,但在场不止一人,若要全盘护住,怕是颇为艰难。
“朝廷的人?”风乘云立于纱门前,眼中第一次露出了凝重。
似乎是郝正的在场,给了黄先生莫大的底气,此时大声道:“这里是白府,户部白尚书的老宅,这位是国子监司业郝正郝大人。纵然你修为高深,胆敢在此撒野,难道不怕朝廷通缉你!”
风乘云不惧反笑道:“朝廷之人又如何,我要的是经纶老道的命,不伤及旁人便是,朝廷难道会因此缉拿我?真是笑话!”
郝正闻言,脸色不禁有些难看。只要不凭借修为肆意杀害普通百姓,不牵扯朝廷官员和朝中政事,朝廷确实不过问修行人之间的争斗厮杀。
“司业大人,你可是受朝廷之命护佑这老道?”风乘云正色问道。
郝正脸色愈发难看,沉声道:“不是!”
“那这老道可是你亲朋挚友?和你有甚么关联?”风乘云继续问。
“我和他非亲非故!”
风乘云哈哈大笑,“既然如此,你若执意要阻我,交手起来,只要我不杀你,想必朝廷也不会怪罪于我,要怪也只能怪你多管闲事,技不如人!”
郝正也是笑了起来,不屑的看着风乘云:“天地之间除了王法,还有道德,还有正义。我心中有正,此事自然不可袖手旁观!”
“我定会阻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