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孝义两难全?
tuejul1914:07:16cst2016
“母亲她......叫什么?”白涯从祭堂出来,还是向白舟问道。
白舟摇头,顿了顿脚步,很是苦恼道:“父亲很少提及母亲,只是知道母亲姓木,具体叫什么,我也不清楚。为人子女居然连母亲姓名都不知道,大不孝!我也再三问过父亲,但父亲始终不说,很是奇怪。”
“也许是父亲对于母亲的去世太过伤心,不愿在我们面前提及吧。”白舟似在对自己解释,又道,“父亲他是个好父亲!”
白涯沉吟着点头,跟着白舟走向府宅正厅,刚刚家仆已来通报,白光明回来了。
此时已过正午时分,早就到了用餐的时候,但白候府的主人未回,府中众人自然不能提前用餐,因为他们并没有接到白光明不回府的消息,他们知道,白光明除非是遇到特殊情况,否则都会回府中和白舟一起吃饭,这是他多年的习惯。
白光明是一个文官,但他出门从来不喜欢坐轿子,他更习惯于骑马,做事雷厉风行,更像是一个粗鲁武将,甚至以他早年表现出的莫测修为,真到武官系统去,也足以担任一省提督,但略微了解他的人都不会这么认为。朝堂中的人在暗中更多的称呼他为“老狐狸”,这头白狐也确实狡诈精明。
可是从白光明的样貌上看,似乎根本和“老狐狸”这个称谓搭不上边,和白舟有些相像,方方的脸庞,饱满的天庭,容貌很是普通,甚至看上去有些老实。他如果换上一身普通百姓的衣衫,便和田间务农的老汉没有区别,只是身上那股赳赳雄武的气质,是田埂间老汉所不具备的。
普通老实是白光明样貌的特征,老实这个特性在很多时候并不是一种真正的品质,而常常是虚伪者的通行证。早在周朝之时,便有人用易经八卦解读人的相貌,而老实人的相貌在八卦中属坤卦,坤卦为土,土重必浊,浊者自然不会有多老实,反而更多的是虚假和狡诈。对此解读,映照在白光明身上,朝堂众官员都深以为然。
白光明从骏马上跃下,大步走向府门,府内便有家仆迎上,恭身道:“侯爷,东海老家的白涯少爷到了。”
“哦?他到的还真不慢!”白光明一步跨进府门,站定着冷冷一笑,侧头问道,“你见过他了?”
“见过了!”
“怎么样?”
“还不错!”
答话的自然不是那个家仆,一个家仆也没有资格评论白涯,回答白光明的人正是守门的孙老头,他正坐在府门角落的小板凳上,瘦小的身板微微佝偻着,仿佛一只猕猴。
在白光明踏入府门之前,他都一直微垂着脑袋,似乎在打着瞌睡,直到白光明问话,他才回答,因为他知道是在问自己。
他也是一个家仆,他却似乎有资格评价白涯,也许因为他是这个府中最老的家仆,其他家仆、门客、侍卫等都只能用“侯爷”、“大人”等尊称称呼白光明,他却好似长辈或是挚友般以名直呼,在府中也经常“这小子”、“那小子”碎碎念念的叫着,但众人皆不以为意。谁会和一个年老糊涂的家仆计较,连白光明都不在意,谁又如何能在意?
白光明淡淡笑了笑,回了书房一趟,再到正厅时,白涯和白舟二人已经在方桌前等候他。
父子相逢的喜悦激情并没有出现,白光明只是看了白涯一眼,便挥手让二人坐下,道:“坐下吃饭。”
方桌上只有三人,白府此时也只有这三个人有资格坐在正厅里用餐,于是在一片沉默中三人用着午饭,这种无言的气氛让白涯有些不适应,这让他回忆起了东海县的生活,那时在餐桌上葛正平总是最活跃的。想起了葛正平,白涯心中不禁又焦躁了起来,心急口便急,白涯很快吃完了,放下碗筷正坐着。
待白光明不慌不忙用完餐,厅外候着的家仆便进来收拾,白光明这才开口道:“你为何一直心神不宁?心中有事难以启口?”
“确实有事和父亲相商!”白涯点点头,看着这个陌生的男人,说道。
白光明用净巾轻拭嘴唇,看了眼白涯,起身道:“跟我来书房,我正也有事和你谈。”
说罢,白光明已抬步离去,白涯连忙起身跟上,临走前看见白舟对他使着眼色,白涯心领神会,那是再次告诫他,千万不要和父亲顶犟。
白光明的书房简约而精致,正门对墙处立着一个素女彩扇的画屏,画屏两旁墙上各裱着一副山水画,屏前设有画案,案上摆放着文房四宝、笔洗、笔注、笔筒和镇纸等。一张古朴的圈椅放在画案后,画案两旁设有绣墩,书房两侧各列着长长的架阁,满满陈列着书籍和画卷。书房前墙窗户旁是一张单人床榻,供人短暂休憩,或是依榻看书而用,对面墙角处放着一个香炉。
白涯随着白光明进了书房,坐在绣墩上,只微微扫视一眼书房,并无心细细打量,等着白光明开口。
白光明却出乎意料的没有说话的意思,他站在画案后,从笔筒中抽出一只羊毫大楷象牙笔,示意白涯磨墨,便昂首闭目静立。
“父亲......”白涯没了耐心,刚开口说话,便被白光明摆手打断。白光明沉声道:“待你心中平静下来,我再和你谈,且看为父作画。”
白涯无奈,这个父亲似乎真如白舟所言,对待子女强权而霸道。他强耐心情,开始磨墨,磨得又快又急。
白光明皱了皱眉。
很快,墨水磨好,白光明酝酿许久开始动笔了,大楷丰厚结实的笔毛沾满了墨汁,笔随手动,手随心意,白光明的心中早已构思出画面。
很多怪才、奇才写文章之前常常有诸多怪癖,或是醉酒,或是大睡,甚至大跳大闹出一身热汗,各种各样,怪诞离奇,让人瞠目结舌,之后便挥笔作诗写文拟赋,一气呵成,文不加点,只字不改,往往写出惊世之作。白光明认为作画也应当如此,深思熟虑后一往无前,精雕细琢往往失了大气,反而不美。
象牙笔在白光明手中挥洒自如,仅盏茶时间,一副骏马踏春的画面便跃然呈现在画纸上,竟无需再用小楷勾勒细节处,画作已成。
这便是白光明作画奇特之处,用笔精细入微,能将大楷笔当作小楷笔使用,如此行画,细微处连接浑然天成,流畅圆润,让人惊叹。
一画作罢,白光明掷笔于筒,问道:“怎么样?”
这自然不是问他所作的水墨画如何,而是在问白涯此刻心情是否已经平复下来。
说来奇怪,仅仅一盏茶的功夫,白涯却觉得过了长久的时间,心神不由自主的被画纸吸引,目光一直跟着笔锋在走,整个人似乎被带入进画中所画的世界,看见一片鸟语花香,四处都是生机勃勃的景象,一匹骏马迎着和煦的阳光在漫天花草中漫步,仿佛有一种温暖和馨香沁入他的心扉。
这般美丽温馨的画面足以让任何人平静安宁下来,直到白光明问话,白涯才将视线从画纸上抽出,定了定神,眼中浮现出惊奇,缓缓点着头。
“这是纸中世界,是一种精神神通。”白光明沉声道,“一般人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陷入其中,是很难自我挣脱出来。方才若不是我唤醒你,你至少一日一夜无法自拔,但如果心神中有了准备,反而可以助人宁心静气。这幅骏马踏春图便当作为父的见面礼,你收好了。”
画纸仍然摊在画案上,墨迹还未干,白光明正身坐下,淡淡道:“你有何事,现在可以说了。”
“你知道的,关于那两个人。”白涯复杂的看着白光明,正色道,“风乘云和莫无影!”
白光明脸色渐渐阴沉下来,道:“这两人私闯我白家老宅,一身魔教功法,有郝祭酒为证,刑部已核实立案,发下海捕文书和通告,此事自然由刑部处理。至于你那个被抓走的好友,待刑部有那二人踪迹,我自会帮你从中解救。你不明白吗?”
“正平是我自小的好友,因为我而饱经困苦,甚至全家都无辜被害,我视他为亲弟弟。他身陷囫囵,我怎能袖手旁观?”白涯正色道。
白光明问道:“他全家无辜被害,和你有何关系?”
“父亲还记不记得六年前我的生辰宴席上的刺杀,其中那名逃走的刺客在潜伏时杀害了正平无辜的一家人,他们岂非间接因我而死?”白涯面露悲切,坐在绣墩上。
“啪!”
白光明右手搭着的圈椅扶手断了,发出一声清脆响亮的声音,他脸色愈发阴沉可怕。
白涯不知何故,茫然问道:“父亲?”
“你既然心忧友人,还能一路游山玩水直至今日才到汴京相求于我?”白光明突然快语喝问道,“朋友有难出手相助,本为义,但你想让我如何帮你?我身为朝廷大员,掌管的是户部不是刑部,你难道让我行典冠盖衣之举,被御史参个越权之罪?你又如何对得起孝这个字?”
白涯沉默了,似乎在初次的谈话中便和白光明有了一道无形的隔阂。他瞪着明亮的眸子看着白光明道:”如果是我知道他们二人下落呢?”
“哦?你倒是说说他们在哪?”
“他们就在汴京!”
......
“父亲不应该这样啊,似乎反应有些过于奇怪和激烈了!”白舟坐在白涯对面,喃喃道,“他没和你提及大修考的事情?”他倒是真的关心这个弟弟,特意跑来询问。
“没有!”白涯摇着头。
白光明最终还是没有选择相信白涯的说辞,父子初次相谈不欢而散,面对白涯的再三请求,白光明黑着脸负手而去。想要在漫漫月国中探清两个人的下落,无异于大海捞针,即便是白光明他自己也可能力不能及,一个初次走出县城,年纪尚未满二十的毛头小子,就更加不可能了,而白涯也不可能告诉白光明他的消息是从万幻门中得知的。
一个身居户部尚书的高官,似乎过分的小心翼翼了,白涯心中疑惑,但更多的是失望。他得知消息后急切的赶赴京城,本以为当面请求会得到白光明的帮助,再加上暗中相助的万幻门,定能找出风乘云和莫无影,但结果显然和他所想的南辕北辙。
依万幻门得来的信息,风莫二人应该是藏身于汴京官衙当中,汴京的大小官衙何止千万,既然得不到白光明的帮助,似乎短期是不可能找到那二人具体的藏匿之处了。
所以当务之急是如何才能应对随时可能到来的关于大江边血案的调查,白涯心中有着担忧,本来打算连此事一并告诉白光明的,却哪里晓得白光明最后居然负气离去了。
“那件事你也没和大人说?”张远在一旁问道。
白涯微愁着脸,摇头叹气不语。
张远顿时急了,连忙劝解道:“你可千万不能意气用事,这件事必须尽早告诉大人,否则就麻烦了!”
涉及到修行者滥杀无辜,这是朝廷最忌讳的事情之一,若真被坐实,他们一干人等皆要被朝廷缉拿问罪,便是白光明也保不住他们。
“等晚间父亲回来,我再找他细谈吧。”白涯明白张远的好意,也清楚其中道理。
白舟正疑惑,想要开口询问,这时从屋外传来嚷嚷的声音:“小白,听说你那个老家的弟弟来了?”
话音刚至,一名男子已推门而入,这男子长相有些贼眉鼠眼,身板却是异常结实,虎背熊腰,他眨巴着小眼看着一屋子的人,突然露出腼腆的笑容,让人看上去好不怪异。
“这是宁国公府的世子,宁自明。”白舟看着这男子,一脸无奈和尴尬,向众人解释道。接着他又指着白涯道:“这便是我弟弟白涯,你可别吓着......他......”
这时白舟才注意到宁自明的反常,转口吃吃问道:“咦?你这副表情是什么意思?”
宁自明狂向白舟挤眉弄眼,一张粗壮的长臂将白舟揽住,一脸真切的责怪道:“其他人呢?你怎么不向我介绍?”
白舟也弄不清楚这平日里的混账小子今天怎么突然转了性子,只得道:“张远和徐平你是原先见过,府里的老人了,其他这几位都是我弟弟带来的好友。”
“哦!”宁自明眼珠子转了转,放开了白舟,一拍手,笑道,“这样,今天我做东,趁着时候还早,我们去外面耍耍,权当为你弟弟接风洗尘!”
“张远、徐平,好久没见我都怪想你们的,你们俩也一起来!”宁自明也不管其他人是否同意,向众人招了招手,推着白舟便出门去了。
白涯有些犹豫,他心中正忧烦,根本没有心情去外面玩乐。张远低声道:“宁国公在朝堂势力非同一般,和大人关系匪浅,你确实应该和宁世子多走动。至于大江上的事情,晚些回来再和大人说也不迟。”
白涯点头,也只得如此,借此机会还可缓解一下心情。
“徐平,你和白涯少爷去吧,我就不去了。一会儿我便去商铺将少爷需要的药材都采买回来。”张远道。他不放心将此事交给徐平去办,徐平的性格也确实粗劣了些。
“等辅药都备齐了,便可以开始医治你的眼睛。”白涯略微感激的看了眼张远,临走前对吴晴说道。
吴晴玉手不由自主的伸向怀中,感受着那株被细细包裹好的明目草,罕见的露出温和的笑容,自从得到明目草,她便一直贴身带着,那是她的希望。
宁神定心的法门显然对吴晴很有裨益,现在的吴晴相比原先的吴晴,其性子简直是天差地别。原先的吴晴易怒易暴,仿佛一个火药桶,一点就爆,现在的吴晴平静淡薄,温润若水,似是世外仙子,但其本质仍没有变,天冲魄的损失并没有痊愈,只是宁神定心的法门压制住了她心中的恶念,外界的一些干扰很有可能会重新点燃她心中的恶念。
所以吴晴自然不会跟着白涯出去。吴晴若不去,司马惜更不可能跟着一群男人出去玩乐。
宁自明推着白舟出府,回头看去,只有三人跟了出来,正是白涯、徐平和天赐,心中有了计较。他打了个响指,低声对着身后跟着的一名家仆耳语几句,那名家仆便点着头先行跑去。
二人在前方走着。
“你到底在搞什么鬼名堂?”白舟知道自己这个好友素来鬼灵精怪,今日更是反常,不由疑惑问道,“还有,你能不能别再我弟弟面前开口闭口的叫我小白。”
“哟?想让我在你弟弟面前给你留点面子?”宁自明怪笑道,“也不是不行,但你得答应我一件事!”
白舟苦着脸,道:“何事?”
“我一见钟情了。”宁自明收敛笑容,肃容道:“就在看到你弟弟那一刻。”
白舟几乎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目瞪口呆的看着宁自明。他感觉整个身子都有些僵硬,激动道:“这不可能!绝不行!”
这一声叫喊,顿时引起后面白涯三人的注意。宁自明连忙捂住白舟的嘴,拉着驻足停下的白舟匆匆向前走,低声呵道:“你瞎喊什么?”
“你何时也染上了这种怪癖,开始喜欢男人了?”白舟也察觉自己有些失态,只是皱着眉低声道,“这件事你以后不要再提了,那是我弟弟!”
宁自明听后苦笑不得,也怪他话没说清楚。他咧嘴骂道:“狗屁!我堂堂大丈夫,岂会玩龙阳之好?”
“那你是何意?”白舟松了口气,疑惑问道。
宁自明叹了口气,目光带着陶醉,道:“是你弟弟的那个朋友。我从未见过如此美丽动人的姑娘,我只看了她一眼,便心如鹿撞,我活了近十八年,从未有过这样的感觉。我能肯定我是喜欢上她了,你就说帮不帮忙吧!”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白舟笑道,“那女子可是我弟弟朋友,只要你别乱来,我自然会帮你。”
“好兄弟!”见白舟肯帮忙,宁自明也不追究方才白舟的误解。他乐得双眼眯成了一条缝,拍着白舟肩膀道:“我俩穿着开裆裤一起长大,你还不了解我?”
白舟确实了解宁自明,这家伙自小最是精灵古怪、调皮捣蛋,行事却极有底线和原则,大是大非、大善大恶心中分明。所以宁自明虽然经常惹事,但在众多长辈眼中也只是一个晚辈在小打小闹,属于年轻人自然的热血好动,都在容忍的范围。甚至在有些长辈看来,相比那些整日死气沉沉的年轻人,宁自明更显得可爱,便是教子严苛的白光明也默许着白舟和宁自明接触。
“那就行!”白舟点着头,问道,“方才你见过的那两名女子都是我弟弟的朋友,你喜欢的是哪个?”
“多余问,以后要你帮忙的时候,你不就知道了。”宁自明翻着白眼,调笑道,“还是说你也喜欢上其中一个,怕我和你争?”
白舟无奈摇头,没有回话,和他斗嘴,不是自找苦吃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