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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篇三·下山

  

frijun1000:15:51cst2016

  熬过了寒冬的凛意,随风吹来的春暖格外柔和,宛若上好的绸缎般丝滑。夕阳下的山头上那些新出的嫩绿也同落阳娇红了脸颊。暮时温度比较白日清冷许多,等到夜晚仍然可以感到冬季的寒意。

  聂庄静静坐在山头,望着天边。他忘了这是自己看到的第几个日落了,树叶黄绿替换怕是已超双手的数目,应该有十二年多了吧,如果没记错的话。日子过的千篇一律,安然自得,时间仿佛因此流逝得如同眨眼功夫。

  闲暇之余,聂庄总喜欢来这里,坐在悬崖边上望着滔滔大江,迎面吹吹淡淡黄泥味的江风。这个习惯养成让人摸不清究竟几何时,或许从刚随无名来此便开始了吧?

  仰头灌一口酒,全身暖意涌上,聂庄眼神朦胧,望着手上摇晃的酒囊袋子。这酒是从无名私藏处偷拿出来的,事后他八成又要气得跳脚,在自己面前嚷嚷半天。想到这儿,聂庄忍不住又心里骂了几句无名,好歹这些美酒都是自己大老远从各个有名的酒坊帮带回来的,喝了一口跟要抢了他媳妇似的。

  随后聂庄习惯性地摸着兽牙项链,神游万里。

  当年险些丧命于兽蹄,无名千钧一发救己一命,之后便带着昏迷不醒的他来到了这片近江的山林,一呆即十二年。醒来时,睁眼见到的就是无名那张笑眯眯的脸,还厚颜无耻地说了一句“徒儿,你终于醒了啊”。虽然和无名从未行过师徒之礼,但不情愿的聂庄慢慢适应了他喊自己徒儿的不要脸,毕竟十二年里自身的所有本事,全是从他那里学来的。一开始的三两年时间里,吃尽了练功苦头的聂庄绞尽脑汁想摆脱无名,本以为这些年来自己的脚底速度练得够快了,可还是被他拎小鸡似的抓了回来。无数次的尝试,无数次的失败过后,生无可恋的聂庄只好认命了。好在后来无名良心发现,偶尔放自己外出游玩一段时日。

  外出游玩的时日时长时短,无名带他来到的是块陌生的地域,聂庄这些年在外打探消息,得知脚下这片土地是南青的王土,离仙阳远有一海。思绪至此,眼前的天边渐渐浮现出那张陌生又熟悉的容颜。从起初难以忘怀的清晰可见,到现在隐隐约约的模糊不清。不知道她现在可还安好,长大后的模样变成什么样了。十二年过去,自己也没去东海找她,应该忘了曾一直被她唤作聂鼻涕的人了吧?

  聂庄自嘲一笑,摇头晃脑,饮尽酒水,奋力将酒囊扔下山去。

  一道身影划过,轻而易举把酒囊抓回,随后一屁股坐在聂庄身旁,没好气道:“你这臭小子,偷喝完就想销赃?”

  聂庄尴尬一笑,神情不自然。

  眉发微霜的无名看上去今天心情似乎不错,出乎聂庄的意料,没像以往那般暴跳如雷,淡定地收好酒囊,又从腰间取下一个酒葫芦,痛饮一口,还不忘长呼一气,瞧得聂庄眼巴巴,直流口水,立即酒瘾又上了心头。

  “想喝?”

  无名悬着酒葫芦,晃动了一下。

  听见其中酒水晃荡声的聂庄使劲点头。

  “喏,接着。”

  无名大大方方地将酒葫芦抛向空中。

  聂庄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拿取,却又让突然出尔反尔的无名给夺了回去。

  “喂!说话不算数可是为老不尊的!”

  “造反了?”

  “……”

  “又不是不给你喝,你抢得到就给。”

  “当真?”

  “当然。有句话怎么说的来着,对,就是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见过不要脸的,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

  “嗯?你刚才嘀咕什么?”

  聂庄傻笑回应,忙摆手不停,态度十八变,“没什么没什么,您听错了。”

  “您老看,咱们开始?”

  眼眯一线的无名喜笑道:“好啊。”

  气氛蓦然一沉。

  聂庄率先出手,单手成勾,直驱而向酒葫芦。无名轻动手臂,不偏不倚躲过,恰在此时,又一只手爪悄然袭来,牢牢抓死酒葫芦上侧。无名淡然一笑,松开握紧酒葫芦的手掌,双指屈弹,击点于聂庄的手腕,内蕴力道使得其整个手掌瞬间麻痹,失去知觉,不由自主松开。无名趁机夺回,原地坐着转身,仰头饮了一口美酒。眼见之,聂庄一阵烦闷,揉了揉手腕,再度出手。

  一刻过后。

  “小子,酒所剩不多了,再抢不到就没得喝咯。”

  不知第几次没让聂庄得手的无名得意洋洋翘着二郎腿,悠然枕在地上。

  被戏耍得七窍生烟的聂庄冷哼一声,懒得理睬,酒没喝到气倒受了不少,看样子,他是不念想去抢酒葫芦了。

  然后,聂庄下意识地伸手往后一接,是那个酒囊和那个酒葫芦,这下有些不明所以地望向无名,只听后者说道:“回去装满再上来,今日让你喝个够。”

  聂庄将信将疑,一脸你丫的死老鬼又准备耍什么花样的表情摆在那儿。

  兴许是胳肢窝痒痒,无名边挠边道来:“咋了,平时没得喝偷着喝,现在让你喝反而不要了?”

  小伙子还是一副打死不信的神情。

  “他娘的,跟个娘们似的磨磨蹭蹭干啥呢!还不给我死去盛酒来!”

  见聂庄一副死活难以开窍的模样,无名拽起脚底的布鞋,嗖地往前者脸门扔去,吓得他一溜烟儿赶忙跑路,还听到一句豪言壮语,或许前面无名的戏耍真的把酒瘾上头的聂庄给气坏了。

  “你个狗屁倒灶的无名,要敢再耍我,看小爷我不日你仙人的板板!”

  闻言,气得无名暴跳而起,撩起脚上另一只布鞋,使劲儿砸向远方,未几,便听见挨了个正着的聂庄叫嚷,气冲斗牛的无名气骂道:“有种的你小子隔会儿别跑来见我!那酒你也甭想喝了!”

  聂庄还是提心吊胆地拎着东西回去了一趟,无名倒也没不让他喝酒。

  不过还是免不了一顿一个愿打一个愿挨的劈头盖脸。

  二人便这么你无言我亦无语地坐在山头,静静喝着酒,各有心思。

  打破沉默的,是无名先开的口。

  “你随我多年了吧?”

  “嗯,十二年多了。”

  “明一早,你下山入世吧。”

  聂庄瞪大双目,难以置信地望着无名。

  “该教你的都教给你了,差不多是我离去你下山的时候了。”

  以为无名在说笑的聂庄莞尔一笑,“我还以为你酒量很好的来着,没想到现在就喝醉开始说胡话了?”

  把玩着酒葫芦的无名促狭道:“怎么,随我这么多年,难道舍不得了?”

  聂庄不屑地呸了一声,还很不给面子往地上重重吐了一口唾沫,“奶奶的,小爷我可没有断袖癖好!”

  无名一笑置之,竖起三个手指头,说道:“入世后,你去办三件事。”

  聂庄吓得连忙起身,惊道:“你来真的啊?”

  刚说完这句话,脑门就被无名拍了一巴掌,“跟你说正事呢,给我安静点儿!”

  “……”

  无名弯下第一根手指,道:“第一件事,去找到九罡风珠、无名火、太清雷灵、玄女之泪、伏羲神木这五样东西。”

  不顾聂庄,无名再而道:“第二件事,得到五行之源。”

  “第三件事,阅尽天下武学。”

  聂庄一脸茫然的神情。

  似乎清楚聂庄所想,无名笑道:“有些事情,需要你自己去寻找答案。”

  于是,聂庄没再过问此事。

  曾经有一天,那时候聂庄还小,只有八岁,他问过当初无名为什么要救下他如今又教他本事的原因,无名只是说了一句让他不明所以的话:因为一饭之恩。

  可直到现在,聂庄还是不清楚无名那句话其中意思,当无名说完三件事气氛沉默许久后,问道:“无名,当年你说的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一时想不起来是哪句话的无名疑惑道:“哪句话?”

  “一饭之恩。”

  无名神情顿时恍然,小口酌酒后,望着黄昏过后点点星光的夜空,言道:“这个啊,说来话长,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只记得那个时候大冬天的,我失去了修为,饥寒交加,险些因此死去,好在一对好心的夫妇救下了我,还做了一顿算是我吃过最暖心最丰盛的饭菜。”

  聂庄渐渐瞪大,一脸匪夷所思,一个不可能的念头忽然涌上心头。

  谁知,无名看到聂庄的神情,坦然笑道:“你猜的没错,他们就是你的父母。”

  心神一颤的聂庄欲言又止,他突然有很多话想问无名。

  可无名重复了先前的一句话:“我说过,有些事情,需要你自己去寻找答案。”

  既然无名这么说了,再清楚他性子不过的聂庄便不再说些什么,或许从小到大,对父母的概念本就没什么存在,只是当听到无名谈及自己父母时,心头颤动了一下,有些异样的感觉,可随即便没多少感触了。

  无名没哐人,说今晚让他喝个痛快,聂庄便又回去了一趟,抱着十几个酒坛子和无名一直喝到了深夜。

  两人就这么默然半卧在山顶,不曾言。

  最后,聂庄醉得不省人事,席地而睡。

  无名沿着山间小道回到小屋。小屋不大,与常人家相差无异,后边是个菜园,算是整日无所事事的无名唯一的闲情雅致了。在屋前长着一棵樟树,自从被带到这里后,聂庄每隔一顿时间,就会在树干刻一条身高线,痕迹明显,树皮被划破了不少。此时,树下蜷缩着巨大一团乌漆马黑的肉块,听闻动静,一双碧绿光亮的眼眸犹如灯笼般投射过去,见到回来的是老熟人,又趴下继续瞑睡。

  进屋没多会儿又出来的无名点亮一盏灯,搬了一把摇椅,盖着一张毛绒兽皮躺在门口,梦中他不知说与谁听,呢喃道:“明日你随他一同下山吧。十年后,要去哪里都随你。”

  夜中有道庞大的漆黑魅影猛然惊现,绿眸莹光闪烁,像极了夏日的两只萤火虫,不停地打转。

  屈身千载,终待此时。

  第二天,清早。

  大醉而醒的聂庄回屋,不见人影,屋内只留下一个包袱。

  聂庄背起它,下山前,他在小屋前跪下,重重磕了三个响头。

  下山后,后知后觉的他方才发现。

  今时南青乾元二百八十一年,即仙阳符元四百年。

  山上已然十二年,山下方过六春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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