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欲擒故纵
frijun1019:05:30cst2016
平阳小镇介于柳蕙、石竹、横源之间,是来往必经之地,形色各异的人马流动,鱼龙混杂。
镇里有间客栈叫有间客栈。老板是位四十出头的男子,身宽体胖,挺着个发福的大肚子,走起路来一晃一摇,像极了不倒翁。因为他恰姓翁,熟悉的人都喜欢唤他不倒翁。
客栈的生意向来不错,但店面不大,有时候还得排号入座,与他人共用一张桌子实属平常。老板本性吝啬,凡是和钱财挨着边的事,他都要斤斤计较。所以店里只雇佣了一名店小二,每到这会儿饭点,忙的不可开交。
“小二,这都几时了,我们的菜呢?”
“小二,来壶陈雕,快点儿!”
“小二,结账!”
“……”
店小二一声声应好嘞,左右奔波,额头汗水淋漓,也不见他如何烦躁,这时刚走到门口,恰巧见着又来了三位客人,小二捧着一张笑脸相迎,指着只坐着一人的一桌,随意招呼了一下,“三位客官,那边有空位,你们点好菜后招呼一下我就成。”
说完,便自顾忙活去了。
那三位客人没在意店小二招待的态度,径直走向那桌,纷纷落座,没着急点菜,就那么静静地坐着,一声不响。
原先坐着的那人点的菜式简单,一碟花生米,一盘清炒青菜,一碗米饭。他细嚼慢咽,吃得津津有味,看也未看一眼落座的三人。
“王宁,淮良人氏,自幼习武,使左手刀,精修解元刀法。十一年前曾于汴州开了一家打铁铺,后因得罪一名势豪,逃难隐匿,从此踪迹不明。”
说话的人正坐对面,髯长垂颈,面如黄石,唇厚如臃肿,指节粗壮,他静静地看着那人,面容肃穆。
不管眼前的人是否在听,他继续说道:“昨夜子时,柳蕙提辖钟大人于家中遇害,身上有十七道刀伤,其中只有一刀致命。从刀伤来看,这名刺客使的刀法,正好是解元刀法。”
那人依旧没有任何异常举动与神情,眼里似乎只有眼前的饭菜而已。
吃完最后一口米饭,他放下碗筷,嗤声道:“指骨如此异类,想必你就是柳蕙天网那名有着无坚不摧的金刚指文楠了。”
这般心平而坐地说话,算是默认?
被一眼识破身份的文楠笑而不语。
王宁又看向坐于左侧身穿水蓝布衣之人,说道:“让我猜猜看。这位袖中藏着的那柄剑气息如水般绵柔,却绵柔中刚,应该是碧水剑的主人,海棠谷。”
似乎只顾猜测并不在意答案的他接着转望右侧,道:“听说柳蕙天网的韩桂精通木术,且其左手有六指,喜欢在第六根手指带一枚铜戒,而且在他杀人之前,总会转动铜戒。”
王宁目光所向之人此时正在转动着六指上的铜戒,面无表情。
王宁扯了一下嘴皮,似笑非笑道:“能让柳蕙天网出动两名地字号和一名天字号飞捕,也算看得起我王宁了。”
三人耐心地听着,从一开始看着王宁不慌不忙地吃着饭菜起,在他们眼中,瓮中之鳖难逃一死,便让将死之人慢慢吃完最后一顿饭多几句废话又何妨?
但在下一刻,桌面炸裂,三人不约而同在那一刻蹬地,连带着凳子向后方滑出二丈许,凳脚与地面摩擦出尖锐而刺耳的声音。
一时间,客栈里没有如何的慌散而逃,起哄喝彩的人倒是不少。
在这个叫平阳的小镇里,打打杀杀的事情便如家常便饭,早已见怪不怪,想在这种水深不知底的地方论法制?笑话,连有着平阳管辖权的横源从未插手这些事情,谁会闲的赶着投胎。明面看上去是个平平常常的小镇市面,但私底下却有一些买卖,交易的都是明令禁止的禁品亦或稀奇罕见的珍品。这种行头打从小镇设立于柳蕙、石竹和横源之间便有了雏形,如今更盛,那些个权贵名阀曾黑了心想要吃下平阳这块肥肉,结果啃到了不只一根硬骨头。所以了解平阳小镇的人凭着良心给它盖了一顶“黑镇”的帽子。
一掌震碎桌面的王宁随手牵引几根筷子入手,紧接即如飞矢脱手,与天网两名地字号和一名天字号飞捕应战自然是不可能的事情,故出此一招,乘机退路,如今被盯上的他生机渺茫,但也并非决无退路,至少要出了这个平阳小镇才行。其实文楠三人刚踏进客栈的时候他便暗道不妙,本以为还要迟些时间才会碰上天网的人,但没想到会这么快,这让他有些措手不及。
天网三名飞捕打落迎面刺来的飞筷,见到王宁闪出了客栈,文楠只是喝了一声,“追!”
想看戏的人没看成,客栈顿时叫骂声成片。
店小二是个见过场面的人,在他们人走后,熟能生巧般地开始收拾残局。
客栈老板不倒翁看着账簿,摇头叹了一口气地在上面写了几笔,“又得重新购置一张桌案了,五十钱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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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了平阳小镇,再往西面,就是一片林海。
王宁脚底生风,一跃即三丈,纵飞于林间,此时此刻,一口气从平阳小镇逃亡至此的他分明察觉到后头紧紧跟踪着三道气息,而且距离逐渐拉近。顺着眺望一眼不远的前方那片弥漫着茫茫迷雾的参天树林,他眼神中闪烁过一丝光亮,只要能在他们追上之前进入那片森林,应该可以脱身。
但也只是应该。
可意味着一线生机。
这种逃亡的感觉让他回想起了十一年前的事情。那一年因为不忍一名权贵势豪的欺凌,他夜潜进那名势豪常去的青楼女子房中,伺机在他脖子上给了一刀。当夜过后,他便如过街老鼠般逃命,苍天算有眼,第二天汴州内恰有一户人家行丧事,这才躲入棺材中逃了出去。王宁天真以为逃出汴州即可无事了,谁知道他因此上了通缉榜。东躲西藏隐匿一年后,突然一天有个黑衣人出现在他的面前,问他要不要成为他们的一员。在那人说从此再也不用过着那种生活后,王宁毫无顾及地点头答应了。
后来,王宁知道了他们的名字:魍魉。
时隔多年,没想到到了今天,这种深入骨髓的事情再次发生在他的身上。既然成为魍魉的一员,王宁相信他不会被抛弃,对于那些人来说,他还有用,至少杀了柳蕙提辖钟武这件事做成了。所以,只要进入那片森林,他们应该会派人来解救。当然,这也只是王宁本身所想,那些人的冷血他同时十分清楚,冷到可以亲手手刃亲人的程度。毫无担忧地将性命拴在魍魉这根救命稻草上面,那王宁这些年算白活了,他自然不可能傻到只给自己一条后路。如果魍魉不派人解救他,茫茫迷雾的森林中,那些生性凶残嗜血的恶兽便成了他逃亡的工具,但这无异于险中求生。
倘若逃在前方的王宁听到了后方紧追不舍的文楠三人谈话,必然大吃一惊。
紧随于文楠一侧的海棠谷身子轻盈如燕,一脚踮叶,疾速前行,抬头一看,望见那片大雾弥漫的森林,稍稍皱了一下眉头,转头问道:“需要在进入恶兽林之前把他截下来么?”
从一开始,这只是一场猎人驱逐猎物的游戏罢了。
韩桂身为木术士,对于轻功可谓不懂皮毛,只好让文楠背着他追赶,后者略作思量过后,点点头道:“可以,但要留活口。只要在他身上留下印记,我们的任务就算完成了,后面的事情林大人已经安排好了人手。”
文楠眯眼,又不冷不热说了一句,“不过假戏还是要演得真实一点。”
翻身穿过几根树枝空隙的海棠谷身姿犹如躺在空中,嗤笑道:“他王宁傻傻地以为能逃出柳蕙,是他的本事?魍魉居然会留得这种没有脑子的人,好笑好笑。”
韩桂不善言谈,只是默默地听着。
而文楠则轻轻摇头,说道:“你错了,不是他没有脑子。狗急了都会跳墙,何况人?一个人如果处于生死边缘,王宁并非亡命之徒,本能首先考虑的就是怎么活下去,也是他唯一能考虑到的事情。我想正因为明白此理,林大人才安排了今日的这出戏,让王宁亲自带路,告诉我们魍魉分据的位置所在。”
听到林大人三字时,海棠谷油然心生的那股敬意促使平时吊儿郎当模样的他正儿八经地思索了一番,随即认真点了点头。
“欲擒故纵。”
这一路上不言不语的韩桂突然一针见血说了四个字。
文楠与海棠谷相视一笑。
当即,三人追赶的速度渐渐加快。
当王宁察觉到文楠三人越追越近的时候,左手从腰间的刀鞘取出武器,横纵乱劈一通,斩乱一片树木,枝叶漫飞。
见状,距离王宁只有二十丈有余的海棠谷冷笑道:“刚还认为你不是没脑子的人,现在看来是真的没脑子。先前客栈时那股处境不惊的心境哪去了?明知韩桂是木术士,竟然还妄想用这些枝叶作视线的遮掩?”
文楠看着枝叶飞舞的前方,淡道:“韩桂,交给你了。”
韩桂双手摆出奇怪的手型,只手三指直而双指曲,双手并合,陡然间,一抹绿光在其双手的筋肉中浮现,莹莹发光,一股玄妙的意味横生,先前王宁撩飞的枝叶像被赋予了灵智一般,凝聚成条,不下两只手数目。
此时,文楠屈指轻弹,一束无色无味的粉末尽数洒在了那些叶条上面。
簌簌簌簌。
条条叶条在空中蛇行穿梭,如蛆附骨般地追上前去,所过之处,削铁如泥。
前方的王宁大惊失色,暗骂自己一句蠢货,当即转身扬起手中刀横、斩、削、撩,一道道如月华般的刀气绽开,切开了叶条,可那些叶条犹如不死之物,再度凝聚。
王宁瞳孔猛然一缩,转身便逃。
这时,那些叶条突然分散成一片片叶子,薄如利刃,飞行在空气中时,竟是在划过之际发出道道破空声。
放手一搏的王宁已然不在意飞叶造成的创伤,他只抵挡掉那些致命的飞叶,脚下的速度丝毫不减,兴许是生死时刻,体内的潜力激发出来,使得速度更快上些许。
这时他只需再过五十丈,就可以进入恶兽林了。
恶兽林的雾气在临近时便可清晰感受到那种湿润润的空气扑面而来。
此时的王宁已被飞叶割得遍体鳞伤,紧接着一片飞叶直接从他的左肩穿透而过,险些令得他脚下一个踉跄。接着又是一片飞叶穿过他的大腿根部,却无伤腿骨,但这回是真的一个踉跄。完完全全成了一个血人的王宁摔落在地前滚动几圈,咬牙起身,继续前行。几息间,当他真正来到恶兽林入口时,却止住了脚步,面目狰狞,朝着飞快赶来的文楠三人放声道:“想要杀我,你们可以一起进入恶兽林试试。”
说完,一头扎进迷雾之中,入了恶兽林。
三人停下,轻落在地,文楠观察片刻,说道:“我们走。”
海棠谷走之前,回望了一眼王宁消失的入口,露出一抹讥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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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恶兽林里,新鲜的伤口永远是致命的,血腥味对于那些嗅觉灵敏且以血肉为食的恶兽而言,是食物的味道。哪怕它们距离很远,但或许下一刻就会出现在猎物的眼前。对于这片恶兽林可谓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王宁深知这一点,所以入林之后的第一件事便是止血,再找一处洁净的水源清洗去衣服上的鲜血,用来包扎伤口,尽量掩盖住血腥味。所幸他现在身处的位置还只是恶兽林的边缘,若是在深林,一些看上去平静的水面,往往隐藏着一些等待猎物上钩的恶兽。
沿着山坡一路而上,穿过两处树藤林,王宁来到的是一处挂着一口瀑布的山崖,可以说,这一路走来有些出于他意料的顺畅,本以为会碰上几个难缠的恶兽。
远方的山林忽然传来一道惊天吼声,声波震荡起一阵阵风浪,摇曳着整片恶兽林的树木。
紧接着吼声,冲天而上一道蘑菇云般的尘土,打斗的动静连山地也在颤动。
“恶兽林何时有头这般威势的恶兽了?”
听到吼声心生惊异的王宁心里暗道。
这片恶兽林每块区域都有着各自的领主,恶兽的领土意识往往比人更强,一般不会越界。然而一路上山而来,几乎不见恶兽的踪影。刚那一声巨吼,应该就是今天恶兽林显得空荡荡的原因了。恐怕今日过后,这片恶兽林又会多出一位领主,至少王宁以往听过好些领主的兽吼,但皆未有之前那一声来得势猛。
从树上扯过一条树藤,王宁未过在意那边的状况,顺着树藤沿瀑布下滑,至半腰处,摇荡而冲进了水帘,消失踪影。
林间荫湿处一道黑影缓缓从地底浮现,身形犹如幽灵鬼魅般飘渺,声色竟是显得如此沉闷,如同捂嘴而言。
“原来隐藏在水帘后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