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借势之路
说回子辛殿下。
子辛一行人穿过森林、地主家广阔又荒凉的冬日疆田和起伏的矮丘,在地主们夹道目送中渐行渐远,又踏马穿过小村落,人丁不兴的落败市镇以及建筑牢靠的关隘,赶路直到黄昏渐逝,星辉当头。他们披星戴月着朝前又赶了一、两个时辰,然后,终于在人困马乏之际扎营休息,就着篝火和月光进食晚餐,贴身的侍卫们在一旁小心的值守,列兵们则快速的扎起帐篷,并安顿粮马和送往温和城的数箱金银财宝,古玩器皿。
饭后子辛便快速的进入到休息中,直到翌日清晨。
阵阵噪杂不堪的声音将他从睡梦中吵醒,天空尚泛着鱼肚白,大地处在一片冷冽寒觉中。
子辛从帐中走出来,眺眼望去,但见不远的驿道上,人潮汹涌着沿着驿道自南朝北而行,昨天他们也曾遇到过几撮形色匆忙的流民沿着驿道而行,今天则仿佛是昨天的几撮流民在此会师,齐头并进般。
人潮一眼望不到头,有老有少,有大有小,有穿着单鞋的孩童,还有怀抱啼哭幼子的妇人,有人驾着马车,或是坐在人力板车上由年长的汉子拉着颠簸前行,子辛看见一个妇人牵着一头黄牛,并把她年幼的儿子放在牛背上,小家伙拿着根笛子倒坐在牛背上,吹着并不熟练的曲子,他的母亲则满脸忧愁,似对生活感到茫然又无奈。
更多的人徒步而行,肩扛全部家当,脸上挂着疲惫而警戒的神情,昨天子辛就感受到过流民对他们的惧怕和提防,以为他们是专门恃强凌弱的山匪,子辛则在经过他们之时友好的表示,大商地界,国泰民安,没有人会对他们不利,他们可以安心上路,又吩咐张桂芳将军留给难民一部分食物,这才打消了他们的疑虑,纷纷让道,让他们先行。
“看来我们途中不缺旅伴了,他们都是到东鲁之地逃难的南国平民。”飞毅走到子辛面前,“殿下,用餐吧,吃完饭我们尽早赶路。”
“好,”子辛道:“飞毅将军你看这流民潮,若非战乱,他们怎会选择背井离乡,去往遥不可及的他乡,来日若天佑于我,助我登基为王,本殿下必让国家从战祸中走出来,开创一个政通人和的局面。”
“殿下必是明君的不二人选,”飞毅道:“这一路的观察和接触,这些流民大多是旨方国的难民,如今旨方国处于外乱之中,戎狄与周原在淮水大战中兵败,近日西伯侯姬昌又在密山大胜密须军,两个战败方在逃亡的路上相遇并建立联盟,突袭了旨方国都并杀死了年幼的旨方国国君苏慕容,旨方百姓星夜逃亡,打算前往温和城附近的新泰避难。”
“如今南方动荡不安,他们确实想要找个可以不受干扰的地方住下来。”身着常服的子辛一行从难民身侧穿过,他们个个衣着精致,骑在高头大马上与周遭环境显得格格不入,一看便知非富即贵。
昨天子辛一心只想赶路,所以心无旁骛,今天因为路上的难民实在太多,多少影响了队伍行进的速度,他便有意无意的观察起这些流民来。子辛看见旅人们多少都带着武器,匕首、短刀、石斧或是骨铲,时而还能看到佩剑之人,他们经过时,这些人往往会摸着武器,把视线停留在他们身上。
日过正午,子辛发现路边上有个小土堆,他知道那是专门用来埋葬小孩的,这是他们上路以来见到的第一座浅坟。
见惯了死亡,子辛眼中并没有多少怜悯和慈悲溢出,他感到可悲的是这个时代,而非时代下的个体生命。
越往北行,子辛发现,在地主家的田地边上,巡守农田的工人逐渐增多,有些只是静静地站在路边上,对往来行人冷眼旁观,有些则骑马沿着田垄巡逻,鞍上系着家伙,生怕这些异邦流民偷走他们主人家的一根稻草。
夜幕再次悄然降临,此时子辛一行人走到一处较大的村庄聚集地,一个灯火通明的乡野庐舍外面。他们准备就此地休息,明日再赶路,于是子辛和三位将军的爱子以及张桂芳将军和飞毅将军走进庐舍,其他人在外面安营扎寨。
这家庐舍坐落在村道旁边,背靠一座山坡,两边的厢房便一路延伸到它后面的山坡地上,二楼的窗户和后面的厢房在同一高度上,这样的结构在乡野之地出现实属罕见,庐舍中央有座拱门通往两个厢房之间的庭院,拱门左边紧接着几道宽大阶梯是庐舍的门廊,大门敞开着,烛火的黄色光晕流泻而出,拱门之上挂着一盏油灯,可惜并没有点亮,或是被强风吹熄掉了。
子辛一行六人走上阶梯进到店内,跑堂的小弟立刻便迎了上来,“几位客官是住店还是吃饭?”
“可能的话,给我们安排三间客房?”飞毅看了看子辛,子辛立刻道:“我们只在这里吃饭吧。”
“得来,这边请客官们。”跑堂小弟机敏的引着他们到一张桌前入座。
“把你们老板找来,”子辛淡淡的道。
“这位爷,您稍等,”跑堂小弟为每人倒了一杯茶后便快速走开了,不一会儿店家便小跑着过来了,这是个颇有些富态的中年男子,衣着精致,鞋履光鲜,脖子上挂着一根手指粗细的金链子,与殷都旧城的那班贵族比较,亦毫不逊色。
“这位客官,您有何吩咐?”店家径直走到子辛面前,面带谄媚道。
“你们店里最多能准备多少肉食?”子辛道。
“小店后山养着一百只羊和三百只鸡,还有几头牛……”
子辛摆摆手打断他,“足够了,去取十只羊和五十只鸡送到外面的营地里,告诉他们哪里有水即可,他们会自己处理这些动物,然后给我们来两条牛腿和几样现成的熟食。”
店家并没有显示出兴奋愉悦来,倒是像受到什么打击似的,一时不知道是照办还是怎样,他唯唯诺诺的笑道:“尊贵的客官,您是知道的,在这乡野之地做点小本买卖是非常不容易的,您别误会,我没有别的意思,我们会尽快准备好您所需要的食物,只是,只是希望您能够…….”
子辛立刻明白了过来,笑道:“我们不是白吃白拿之人,只是我们都不是随身带钱之人,你且准备好我所要求的东西带去外面的营地,找一个名叫霍文启的管事之人,把所需钱目示之与他,他自会给你结清的。”
“您真是一位风度翩翩的客官,与您这样通情达理的客人打交道真是蔽店的荣幸,您们请稍坐片刻,我立即去安排您们的食物。”
附近桌上的食客三教九流无所不包,从子辛一行人进来他们便用仿佛能洞悉一切的好奇眼光打量着他们,远一点的阴暗角落里,几个模糊的身影悄悄地坐着,看着几位身配“家伙”的旅人,猜测他们的身份。
很快店家便热情似火的跑回来了,显然他已经结清了与这位金主的全部食费,只见他抱着一桶酒放到子辛这桌上,笑道:“我请各位客官尝尝咱家自己酿的酒如何?”说着就要给每人的碗里倒上。
飞毅看了一眼子辛,摆摆手:“多谢店家,我们不方便喝酒。”
“你们喝吧,我饿了,”子辛笑着招呼道:“各一碗,不要贪杯哦!”又对店家吩咐道:“赶快上菜。”
店家一边给其他几个人倒酒,一边扯开嗓子朝跑堂小弟吼道:“都死到哪里去了,做事慢慢吞吞,比女人生孩子还磨叽,快给这几位爷上菜。”
“行了行了,吵死了,放下让我们自己来吧。”魔礼青之子魔中贺道。
这时,庐舍角落里的一张桌前走出一个人来,他个子纤细,面容清秀,眉宇之中隐藏着几分落魄之人的憔悴,他的头发乌黑却杂乱,衣着可以看出往日的光鲜,如今却已是又脏又破,看年纪仿佛已是而立之年。
“可否向几位军爷讨碗酒喝?”他径直走到子辛一行人桌前。
赵广之子赵同不假思索的喝了声:“滚!瞎了你的狗眼!”
“打扰各位爷了。”那人悻悻的转身意欲离开。
子辛抬头看了看他,不知为何,竟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他叫住那人道:“先生慢走,我的手下刚刚失言了。”他看了一眼赵同,微怒道:“还不给这位先生倒酒赔礼?”又吩咐店家:“烦请给这位先生上一条羊腿和一只鸡,帐算在我们这桌上。”
赵同连忙起身给那人倒了一碗酒,“先生见谅,适才是我鲁莽了,您大人不记小人过,请多包涵。”
“哪里哪里,多谢这位爷,”那人做了一揖,端着酒转身重回自己的座位了。
待那人在自己桌前坐下,张桂芳把目光转向赵同,用筷子点了点他,小声道:“你这孩子,可知刚才丢尽了少主颜面?还不快向少主认错!”
子辛抬了抬手,“相信你已经知道自己错在哪里了,赵同,切勿对落魄之人无礼,你怎知他来日的前程?”
“是,少主,属下知道错了。”这个一十四岁的大男孩涨红脸道。
“知错能改,孺子尚可教也,”张桂芳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