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老者
tueapr2620:06:30cst2016
阿翔不敢再想任何东西,留给他唯一能做的就是沿着河岸,一直骑下去,他的眼睛保持着搜寻模式,让大脑保持这样机械性的搜寻状态多少可以阻止它去想别的某些不敢想象的东西…但眼前的景象却一直没有什么变化,于是不由地很容易让人产生某种离魂般的幻觉:这tm都能成为现实,那现实为什么就不会是场幻觉?天哪,那道界线在哪儿?阿翔不觉间陷入一种如痴的恍惚,一个个记忆的片断开始像不请自来的幽灵一样时不时地掠过阿翔的脑海,可阿翔对它们的感觉却莫名地渐渐变得有些陌生起来…不,这不可能,那不是我吗?我就是所有这些记忆中的那个主角啊?可记忆中其他的那些人在哪儿?那些记忆发生的地方又在哪儿呢?四周空荡依旧,没有任何提示或是证明…阿翔忽然发现这证明着他存在的一切,在这儿竟显得如此突兀,甚至根本就是荒诞,再没有什么能证明这些“证明”,背负着这些让他觉得自己像个疯子,可如果没有这些…那不已经疯了…忽然,一个某天早晨老妈叫他起床的镜头出现在他的脑海里,并被定格,然后不断、不断重复起来…
一个原本在远处的黑点直到放大为一团黑影才被神魂迷荡的阿翔发现,那身影好像是个踟蹰前行的人…人?!刚刚反应过来的阿翔几乎打了个激灵,他猛一踩踏板,向那人赶去,可就在即将追上的时候,随着希望的出现而重新恢复的意识忽然想到了什么,顿时像把他瞬间抽空了一般,令阿翔不敢再往前移动半寸。但自行车停止滑行时,阿翔已到了那人的身前。此时此境还有别的选择吗?阿翔把心一横,回头转向那人。
黯淡的天光让那张苍老的脸庞显得愈加枯槁,老人的双眼闭合,难怪他走得如此缓慢,原来是个盲人,手里还拄着一根木杖,满是虬结的杖身和老人皱纹交纵的手真像是同一棵古树上生出的枝干。可老人脸上的神情却让阿翔感到有些奇异,怎么形容呢?阿翔好不容易才从自己的经验中找到一个稍许符合的类比――就好似一个做着白日美梦的孩子,天真、无邪,又有些心不在焉。一对不可能的组合在这老人身上却显得那么浑然天成…在那神情的无形感染下,阿翔几乎是在陶陶然地欣赏这幅画面了,连他那自从踏上这片旷原后就没下过一百二的心跳也多少平复了些。无意中顺着老人的拐杖往下瞧,阿翔这才第一次注意到这儿的地面都是一层和脚面差不多高的茵茵浅草,要是在阳光下的话,这一定很漂亮吧…心神还没走多远便被一巴掌拍了回来,“你是不是想在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安家落户啊?还不快问正经事儿!”阿翔心里暗骂自己。
“师傅...这是什么地方?怎么才能回到河对岸?”话一出口,阿翔才发觉自己在这个完全没有语言氛围的环境里呆了没多久,舌头已经有点不大听使唤了,要是真困在此地几天,大概就要连话都不会说了,必须尽快设法回去才行啊。
“什么地方?是啊...这是哪儿啊?”让仿佛从天而降的阿翔当头这一问,却好像并没有惊散老人的白日梦,只是让那个梦转了个向,老人的回答不像是对另一个人说话,倒更像是在自言自语。这问题似乎触动了他的什么心事,老者敛眉颔首若有所思的样子。
老者这若即若离的喃喃低语不知为何却让阿翔油然生出一种无法自抑的心虚,他忽然发现,自己的提问在老者那里忽然出现了某种别样的、他从未想过的、既便是此刻也依然模糊的意义,一个再简单不过的问题,在老者的反问中竟豁然间变得无边无际,刹那间,阿翔的感觉仿佛又回到了初踏上这片旷原时的那一刻,只是这一下连回去的方向好像都没有了――或者说,那回去的方向似乎变得无法再有什么意义了…
“你...是谁?怎么会在这儿?”于是阿翔下意识地想要进行某种防御,但此刻他既不知道要防御的是什么,也不知该如何防御,只是凭着一点从似已渐渐模糊而难以确定的过去带来的习惯和记忆,问出一个聊胜于无的提问。
这下把原先还神游天外的老人给逗乐了,“我怎么可能知道我是谁?”就好像阿翔的问题弱智到不值一答。
阿翔条件反射式地刚要反驳,可话到嘴边却蓦然激起一个从未有过的想法――他霎时隐约理解到老人为何能把这看似完全没有道理的话,说得那么理所当然。于是他顿时懵了,在过去那被他人包围的生活中显得那么天经地义的事情,此刻在不再受外来干扰的心目直视之下居然霎时显出如此荒诞不经的本来面目…阿翔像害怕火的灼痛般想要避开这个念头,但忽然发现自己此时此刻已根本无处可逃…
这鹤发童颜的老者在阿翔眼里顿时变得像鬼魅一般可怕起来,他轻描戏谑的几句话便彻底粉碎了某种阿翔从未意识到、却又是一切赖以成立的最根本的基座…那种无法言喻、无法抑制的震撼仿佛动摇了整个世界,让阿翔一阵一阵地晕眩,“这是谁?这是在哪儿?”...连白痴都能确定的事怎么就会变成无法回答的问题?可此时此刻的阿翔又实在无法否定那最直接而真实的呈现。如果这儿有哪怕一个支持他原来想法的人――在桥对面那个阿翔生活了二十几年的世界里,有哪个不是这样的人?――他的信念也会立刻回到过去的轨道。可现在…阿翔第一次发现,以往基本不被他放在眼里的芸芸人群,竟对他那么重要,即便他们对他想要的目标而言毫无意义,也在另一面反衬、乃至定义着他一切目标的意义。但在没有了一切证人之后…一个从来都在自己的痴梦里梦游的人的形象浮现在阿翔的脑海里,梦中人眼前那变幻无定的影像牵动着他的喜怒哀乐,他永远追逐着它们奔忙不息,两者之间似乎是一段似有若无的距离,一切就在那儿,仿佛触手可及,可追过去,却永远无法企及…这太白痴、太残酷也太奇幻了…究竟是那梦骗了他,还是他骗了自己?慢着,那个人的脸转了过来,既陌生又似曾相识,很像自己,也很像在桥的那一边阿翔曾经见过的任何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