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消失的边界
wedapr2716:53:34cst2016
“啪”阿翔一巴掌猛地扇在自己脸上，试图把几乎要彻底脱轨的心思给打回来，“我就是我！我就在这儿！”与其说这是阿翔在向面前这个看似是在无理取闹的老者怒吼，倒更像是心虚的他徒劳地对自己的动摇发泄不满，可是，在这失去了所有参照物的地方，如果再失去了这最后一点赖以为心的信念，那….
“唉”老者轻叹一声，又像是自言自语地说道，“可是这‘在’，又在哪儿呢？”
“你这个神经病！所有人都知道的事情，只有你搞不清！”话一出口，阿翔自己都感觉到那份歇斯底里的绝望挣扎，但这是他现在唯一能做的最后抵抗，即便他已隐隐预感到这抵抗在这老者面前也终究只会归于徒劳…
“把‘所有人’搬出来又怎么样？无论这‘所有人’有多少人，面对‘所有人’的还是只有一个你呀…”老人停顿了一下，“这和你面对此地的情形有什么区别呢？”声音沉缓，好似低音提琴奏出的柔板…
阿翔刚才自己抗辩一完，其实就想逃的，但处在疯溃边缘的他已完全不知道该怎么逃了，虽说在老者开口之前他就预感到自己的抵抗纯属徒劳――就像来到这儿以后自己所作的一切――可他没想到这最后的审判来得如此轻盈，毫不费力就抽去了他心里死死紧握的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天空是纯一色的灰白，没有云，也没有星。这是天空，还是海底？通往无边无际，还是绝对的窒息？昏暗笼罩下，大地是纯一色的灰绿，没有花，也没有树，没有一点杂质，这是载体？还是死机？阿翔只觉得自己所有的感官好像都在不可挽回地不断失去效力。他发起了呆，变得像是这旷野上竖着的一根木桩。一切只是这么发生着，和谁有关系？唯一的运动来自进出鼻腔的空气，这算不算呼吸？眼前发生的一切是真的存在的吗？要是放在过去，这问题根本不可能被提起，事实再明白、再坚固不过地放在眼前，但现在呢？在失去了所有旁证之后，阿翔忽然发现这所谓的“坚固”存在一下变得不知从何说起…他从来都在一个“无法出去”的处境里，所谓的“坚固”真的在“对面”的那个世界里吗？为什么老人轻轻的提问就让这原本看似比地球还牢固的、让眼前的一切现象坚实为真实的“坚固感”立时化成一摊齑粉散入空中飘逝无踪，只剩下眼前这看似丝毫未变的现实在被抽去了那“坚固感”后变得可望…不，甚至是可触而不可及…
不知过了多久，从阿翔那几近石化的嘴里，模糊不清地吐出字来：“我要回去…我要回去…我要回去…”一串接一串，像鱼儿嘴里吐出的气泡。
“你从哪儿来？要回哪儿去？”
“我要回对岸去…对岸…”连这回答也不像是有意识的反应了。
“听上去你好像回答的是‘你从什么地方来？’，而不是‘你从哪儿来？’”
忍受被动可不是阿翔一贯的风格，即便在这种时候，他的这种基因也没有完全休眠，被老人这一问，那基因又自动做出了回应，犹如脊蛙反射，“那…你知不知道自己从哪儿来呢？”趁着似乎恢复的片刻清醒，他反问道。
老人摇了摇头，那神情就像一条笑眯眯的鱼，眼睛看着阿翔，可眼神中又好像所见里全无这个人的存在，“我不知道自己从哪儿来…也不知道有哪儿可去…”…
这样的回答出现在这样的地方、这样的时刻、这样的人面前...
阿翔完全不记得自己是怎么离开那位老人的了，等他再次恢复清醒的时候才发现自行车早就没了，河岸也不见了，老者更是踪迹全无，剩下的唯有这漫无边际的旷野和依然兀自发生的呼吸…这下干净得倒也彻底了…
“该去哪儿呢？”这个问题是自动出现的，阿翔倏然间第一次察觉到这种“自动机制”的存在，之所以过去没有发觉，似乎正是因为它像空气一样无形又无时无刻不在内里催动着他的种种心思和做为――即便是此刻也不例外――而在对岸的那个世界里又到处都是应和着它的各种引力，让它无论愿意或不愿意，都得有所“去”…慢着…问题好像并不在于哪儿是方向，而是“想去”本身…怪不得出不去…从来都不曾出去…一想到这儿，阿翔不知为何突然像被抽空了脑髓一般，腿一软，委坐在了地上，哪儿也不想去了…奇怪，这旷原上那无边寂静方才还令阿翔恐惧彻骨，可这一来那极度的恐惧却好像渐渐消停了下来…
“会死在这儿吗？…‘死’是什么样的？…不用再去上班？不用再逢场作戏？…走运的话也许可以跳出江湖，从此不再身不由己…”胡思乱想到了这儿，阿翔惬意得不禁起了一阵寒战…看着一个个不知所云的奇怪念头飘来飘去，如同看着一颗颗一闪而逝的流星，亦真亦幻，不像是自己脑海里的东西，又不可能不是…不知不觉间他忽然惊醒过来，“怎么了？”，刚才好象发生了什么，可一时又想不起具体情节，闭上眼是满目黑暗，睁开眼是满目灰白，努力回想的同时阿翔使劲眨起眼来，让黑与灰迅速切换…忽然，某种记忆出现了：方才自己好像是睡着过了，梦里怀疑自己是不是在做梦，于是咬了一下手指，便疼醒了，再一瞧十根指头，什么痕迹都没有，这招不是一直都被用来检验是不是在做梦的吗？难道这会儿也出错了，阿翔下意识地要再检验一下，因为这问题在此刻是那么至关重要，此时此地他唯一还能分辨清的好像只剩这件事了。指头放到嘴里，使劲咬下去，怎么感觉和刚才一模一样啊？…此刻究竟是梦还是现实？阿翔心里一空，他忽然发现，自己其实似乎并没有什么绝对的办法可以分辨此刻回想起的种种究竟是现实中的记忆还是梦中的记忆…好像不仅仅是记忆...一个模糊不清的念头从他心底的暗影中闪过――无论是在梦里还是在现实里…归根结底…好像都只是他自己在给自己作证…一想到这儿，倏然间再也看不见那道曾经那么清晰而又不证自明的边界…一切...只剩一片没有尽头的空茫…一个无从证明的、无从出离也无所谓“梦”的…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