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章 巨轮
“他怎么还是只看得到他以前呆的那个世界？”就在阿翔流连于那幅全景中的时候，萨达也在从阿翔身上观赏着他感兴趣的东西。
“他在那儿呆得太久太久了，一时还没法想象和接受其他完全不一样的世界的存在吧，所以那些东西应该是被他的心识自动屏蔽了。”仙子也在看着阿翔，不过并非出于观赏。
“完全不一样的世界？”心在他处的阿翔还是听到了点什么。
“我师兄把他主宰的所有世界都给你看了一眼，你不知道吗？”仙子慢悠悠地道。
“这不就是所有的世界了？”说话间，阿翔正在静静打量着一个在现实的情形下并没什么特别的事情怎样在一串因缘际会和误打误撞中一地鸡毛地成了大众眼里的大事件。看来很多时候科达比那西人只不过是对什么都有个“说法”，他们要的也就是个“说法”，而且他们自己也往往只是为了个什么“说法”而奔忙着、活着——仅是“说法”，无关其他，也不可能关于其他…
“这哪是师兄主宰的所有世界，最多只不过是一丁点中的一丁点。”仙子看着这会儿仍有点蒙里懵懂的阿翔也觉有趣。
“除了这些还有别的世界？”阿翔的注意力渐渐回到了此处的现实中，“对了，仙子你刚才说什么？‘主宰’？”阿翔这才留意到这两个字，于是他下意识地向萨达看去，只是这视线小心翼翼地仍然完全不敢去接触萨达的目光。“怎么我在科达比那西从来没有听说过他，也没有看到过他。”阿翔的声音有些细微，就好像若不是仙子在旁边，这话会由于心虚都无法成形一般，阿翔自己都对这种表现觉得奇怪，只是面对萨达时心下的那股寒凛实在不是他的意志所能控制的。
仙子听了微微一笑，看了眼萨达转而对阿翔道：“你怎么可能看到我师兄呢。”
“不是说他主宰那些世界的吗？”
“是啊。在讲述帝王将相的电影里，如果导演不想登场，你会在电影里看到他吗？”
阿翔摇摇头。
“在木偶戏里，不管台上木偶出演的是什么人——高高在上的统治者也好，芸芸众生里的草民乞丐也罢，你看得到操纵木偶的人吗？”
这下阿翔有点明白仙子的意思了，可他还是完全不清楚这意思里所指的事是怎么可能做到的。
“师兄宰治的可不仅仅是什么所谓的‘被统治者’，他宰治的是科达比那西的所有人。”说着，仙子轻轻做了个操作木偶的手势，“那两根木偶提线的名字就叫‘贪欲’和‘恐惧’。在科达比那西世界里，只要一个人的心里有这两种东西存在，他就不可能跳出我师兄的手掌，无论他外表看起来拥有什么样的标签、身份和地位。”
在阿翔所看到的所有科达比那西人的心神中，那让他感觉似曾相识的东西里，好像就都含有这两种基本元素…
这下他有点明白仙子所说的“宰治”是如何可能的了...
由此，阿翔从那幅全景中隐隐看到在每个科达比那西人和他自己的心底潜藏着的那些最隐秘、最无从被感知、却又无时无刻不在驱使着他们的欲渴和恐惧，让他们不得不做某些事、让他们不得不以某种僵死的方式生活、让他们无从选择地最终全都落入各自命运的樊笼之中...
这些科达比那西人心底最隐秘的暗流似乎正是某种最高明而又无迹可寻的内应，在它们表面上的主人根本无法察觉的状态下，把他们出卖给萨达，让他们最终全都彻底成为萨达手中的提线木偶...
在那全景中，阿翔依稀看到所有这些外表看似无一相同的科达比那西人，无论他们所处的身份、地位、境遇、国度相差得有多么悬殊，乃至完全就属于不同的世界，可在他们心底最深处的那股暗流却有着异常相似的共通之处...那点只为延续而延续的基本执着，那点对某些快感的渴望，那点面对无常世事时的焦灼...在这些科达比那西人千差万别的表象背后有着近乎相同的微秘潜流，让他们在各自那表面看来千差万别、无一相同的际遇下，最终全都归于一种同一性质的宿命...
“贪欲和恐惧本来就是互为因果的同一种东西，只要还有一丝它的存在，心灵就不可能脱离科达比那西状态，在这种状态下，即便我不去宰治它，科达比那西人也不可能在不被宰治的状态下生活。”萨达的话语间就像一个神一般的猎人，布下了让猎物们无从察觉更无法逃离的陷阱，而他只是在一旁悠然自得地欣赏着猎物们一个个自投罗网，并全都在徒劳的挣扎中越陷越深。而那些猎物甚至从始至终都不曾发现那个捕杀他们的猎人。而这位猎人似乎对这种精准如宿命般必然的捕杀并没有感到什么欣喜或悲伤，他只是在欣赏着自己该做的事，仅此而已。
阿翔轻出了口气，在科达比那西世界看似无常的纷乱表象背后，那碾压一切科达比那西人灵魂的命运巨轮就是在这里，在这个名叫萨达的人手里，不着痕迹地被永恒转动的。
看着眼前那幅萨达给他开启的全景，阿翔心头的那丝压抑很快便涣散、消退了，那种不可抗的碾压在科达比那西人的世界里似乎是如此必然的事情，就像每天都有日出日落一般是种自然规律…
“如果不是科达比那西人自己心里存着不可控的、无穷无尽的贪欲，你觉得这种碾压是可能的吗？”不需要阿翔出声，仙子依然可以直接和他的心说话。
阿翔抬头看了看仙子，又看了看全景中那个无形、而又倾轧着一切的巨轮，他忽然不知怎的从中感觉到一种无法言喻而又凄异的美感…甚至像是种...神迹...
是的，这在世界的每个角落每时每刻发生着的看似无主、无谓、无常、无心的现象本身...似乎全然就是种...神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