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抓附
thumay0521:30:29cst2016
降生之后,孩子面对的真是长辈们的疼爱吗?是的。阿翔在自己的记忆中分明可以感受到那种温暖,这疼爱是自小身在福中不知福的他从没去想过的,然而讽刺就在于当阿翔第一次真正意识到它的时候,也同时悲从中来,因为那诅咒的力量无处不在,甚至连人世间这点稀有的暖意――哪怕这只是人们无心的谎言――也不放过。如果是一个不健全的孩子,他的父母还会像平常人“爱”自己孩子一般“爱”他吗?如果是一个无法给父母挣来面子的孩子,他的父母还会像平常人“爱”自己孩子一般“爱”他吗?如果是一个无法实现父母的期望而输在所谓“起跑线”上的孩子,他的父母还会像平常人“爱”自己孩子一般“爱”他吗?…那么那些看着健康可爱又能为父母挣足面子又能赢在起跑线上的孩子得到的就是真正的“爱”吗?还是因为他们作为一个可以达成他人希求的合格工具而得到的一种报偿,而这报偿获取等式背后的潜台词里所隐藏的恐吓又足以轻而易举地把那些正享受着报偿的孩子绑架到屠宰灵魂的流水线上…那么“长大”会给这荒诞而窒息的悲剧带来什么改变吗?好像只会更加窒息、更加荒诞…人为了得到那些他们想要的、或者只是不得不要的报偿而根本不敢、甚至从未想过从这流水线上下来,而且除了自己,还要不断把自己身边的人乃至他自己的后代全都拉上去并绑紧、还惟恐绑得不够结实、不够牢靠…这些离快乐越来越远的人便也越来越依赖快感为生,就像瘾君子为了得到毒品而毫无顾忌地出卖自己乃至他人的一切,却还名之为“为了生存”、“人在江湖”…于是人们共同制造一个表面光鲜亮丽、可以提供各种没有做不到只有想不到的纷繁刺激与快感,充满喧嚣、诱惑、沉迷、沦陷的世界,这里有欲望、有谎言、有疯狂、有执拗、有形形**的“瘾”、有无穷无尽的痴心妄想…只是没有“人”...只有用这样的世界他们才能逃避自己那早已空虚、枯萎、荒芜的灵魂,他们的生命早已失去所有自然天成的光泽却还要用谎言给它涂上厚厚的、看似鲜艳多彩的油光来自欺,那油光必须厚重,因为即使百般加厚仍往往掩盖不住那朽烂的底色…处在永恒谎言的诅咒下的人们丝毫看不到、也不愿看到他们其实注定无处可逃,却偏要死命地扭过头去投入自己制造的那荒诞的幻象中。那种恶疾越是深入骨髓,他们便越是要编织更大的幻像来欺骗、麻痹自己,以为不顾一切地投入那虚妄之中就能忘记那一切…而他们由此所做的这一切除了让自己的病愈加恶化、无解,把痛苦变得更加畸形、深彻、隐蔽、无法自拔以外,没有任何别的作用…他们病了,但这种奇妙的绝症却可以让人完全看不见这病本身而只看到它要让人自以为看到的东西――就像毒瘾发作的瘾君子,已完全看不到自己的痛苦正是源自毒瘾,却在毒瘾的驱使下只想着吸到毒品才能解脱――于是人们在它的驱使下全都进入了一种无法自抑的狂欢状态,乃至即便不处于这种状态也必须让自己看上去是这种状态,然后在这种状态下一起向着那绝症所构陷的深渊奔去――而它的魔力可以让那深渊在病人们的眼中显得是那么五光十色、充满使他们全然沉迷而浑不知觉的诱惑乃至干脆坚固成一种如万有引力般使人绝对无法出离的法则…
“老妈...老...爸。”死亡不知何时就会降临了吧,此刻,漂浮在脑海里的似乎只剩下对聊聊几人、渐渐幻化的印象...阿翔觉得心底里有某种与生俱来的抓附力似乎快要松开了,过去相信的一切都开始变得亦真亦幻起来,曾经真真切切、无可置疑的一切,此时望去,仿佛并没什么绝对的凭据...只是过去由于这以前从未被察觉到的抓附力才让眼前的一切都成了某种证据而成就为了他所相信的一切,这种抓附力好像只有在它像此时这般行将解离时才会出现某种使其变得可被发觉的微小可能,阿翔第一次体会到为什么人出生的时候多是攥紧着拳头的...而在察觉到了那抓附力之后,那所有“相信”的发生好像都显得有些突兀、莫名起来...但它们就这样发生了,并且一直以来就这样发生着…阿翔忽而想起那个老人说的:“‘在’又在哪儿呢?”刹那间似乎若有所悟,洞然心开之下不由莞尔…
把人束缚在大地上的引力似乎也快要消失了,阿翔飘飘然间隐约感到似有某种奇异的惬意一丝一丝从心底源源升起…只是在这或许快要死去的时候,阿翔觉得以后不能陪在老妈老爸身旁伴着他们老去实在有点遗憾,虽然老妈的唠叨,老爸偶尔的粗暴是他从小避之不及的,可此刻,他忽然发现,那只是因为他们爱他,却又不知道该如何爱他…人,那么渺小,终日在幻影中徒劳,可以相信有明天却无法左右明天是否真的会来到...怎么看怎么有点可悲,但所有这些都掩盖不了那点多少显得有些傻气的爱意――让阿翔此刻依然难以割舍,这个发现甚至一下让所有人在阿翔眼里顿时全都变得柔和起来――即便那些曾经冒犯过他或是令他不爽的人――其实大家都一样,只是相信着什么,却并不真的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阿翔下意识地伸手去拿手机,想再听听老妈老爸的声音,却发现原来自己早已身无寸缕,还哪儿来的手机。他不禁好笑,没来由地越想越觉得好笑,便一下笑了起来、笑得越来越厉害,很快连腰都直不起来,上气不接下气,天地间就好像只剩下这哈哈的大笑声,真是从没那么透爽过,就是和曼曼嘿咻的时候好像也没那么舒服过,简直笑得连魂儿都开了花,脚下一软,阿翔干脆坐倒在地。喘息起伏,扯得肝都有点疼,慢慢地,笑意渐消,方才一路走来出神不知多久的阿翔这才打量起自己此刻来到的地方。小站早已没了踪影,连他沿循走来的车迹也不知何时消失了――就像它出现时一样来时无踪去亦无影,视野里又只剩下旷野,没有了最后一丝人间的证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