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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殉

  

wedmay0422:31:06cst2016

  他们所能辨认的只有那套只可能用来构筑幻象的语言。虽然用这套语言所维系的一切无时无刻不在破漏,虽然他们对那套东西有时也不真的全然相信、有时甚至不知该何去何从。但除了它,他们还有别的选择吗?在“必须‘是’些什么;必须相信些什么”的法则驱使下他们不得不为这幻象奔忙、殉葬…荒诞吗?是的,人是无效的。无常沉默的时候你大可以自说自话经营自己的幻象和谎言,可只要无常不经意间发出点声音,那么…痛苦吗?人都会习惯的,麻木是人间最常见的脸谱。可谁又能责怪这些在自编的幻像和无常现实的落差间早已被榨干却仍无处可逃地被不停压榨的人。一个日复一日不断经受着各种破灭的人,如果不死,那么除了麻木,他还能有别的方式来面对这身处其中又由不得他真正做主的真实处境吗?…

  不是有人说“生活像一场强奸,既然不能反抗,就享受它吧。”如果真能“享受”那也罢了,可谁能在这无法反抗、无处不在的逼迫下心无怨恨还乐在其中?“怎么说”是完全取决于人的,只是当阿翔处在这生命边缘时才发现,人承受的真正苦痛他们其实是说不出来的――且不论语言在这些“正常人”手里只可能用来制造幻象而无法抵达真相――那苦痛从来都是它本身,“说”对它是无效的,外在的说辞可以描摹它,但无法在真正意义上触及它。而且更多情况下人们用说辞都是为了伪装它、粉饰它、掩盖它――它可以被假作成任何外表上完全看不出是它的形式。它永远都在――乃至所有对它的伪装和掩饰都只会制造出更多它的同类――仅此一点便让一切表达成为虚设。

  但人永远都可以说下去,因为人有一张嘴――脸上的那张、更是心里的那张。而驱使着人不得不一直说下去的正是这永远都在的幻妄和苦痛,人只是在它们的驱使下说着他想让自己相信的话…比如,“生活像一场强奸,既然不能反抗,就享受它吧。”...

  这时,一个词在脑海中自行浮现了出来――怨恨,被强奸者内心无形无状、无处不在更是无从解脱的“怨恨”,阿翔第一次看见自己心里的某处也深藏着这片剧毒死海...就在发现这死海的同时,阿翔忽然有点理解了过去身边那些看似“正常”的人们在他们性格的某些不易为外人看到的小角落里那种种貌似不可理喻的乖谬、偏执、歇斯底里背后所深深隐藏的悲惨…即便再完美的掩饰和伪装也总有盖不住的马脚...

  被**者在那无形疯狂的裹挟下已完全看不见也顾不上这疯狂与怨恨,而只能受其驱使。从这**中生出的这种无色无形的剧毒让被**者在自己被逼迫的同时又会不自觉间去逼迫别人乃至更偏执地去逼迫自己。这种逼迫无限交叠、累加、膨胀、相互激发,不可能减弱更不可能休止,被强奸者同时也是强奸者,于是一种恐怖而又荒谬绝伦的公平出现了――所有人互相强奸,永不止息,无处可逃…这不是一个根本无法挣脱的囚笼吗?人的一切思虑和作为最终都只会成为打造这笼子的钢钉和铁条…

  阿翔一时有点被自己的发现和想法吓住了,他不敢相信自己曾一直那样生活着,甚至此时都有点不敢相信那一切真的存在。来到此地时对这无人旷野的恐惧此时却难以遏制地转而变成了对过去那个充满“正常人”的世界的恐惧。那种在此刻的阿翔看来分明是由连绵无尽的谎言捏造、制作出的荒诞世界却只因“正常人”们那不由分辨、不容置疑的盲信而变得理所当然、天衣无缝…

  可是,这些人又怎么可能分辨?他们生来就被完全淹没在那个世界里,而那个世界中又有着作为人的本质的欲望所需要、渴求的一切。于是那个不由分辨、不容置疑的东西就成了人们从内到外的一切。这下还让他们怎么可能去分辨?于是这本自无中生有的洪流便不容丝毫质疑、逃避、辨析地把所有人卷了进去…

  “熄灭”,不知为何阿翔忽然想到了这样一个意象,接着便挥之不去,随之而生的是一股带着亲切、和祥、宁静的温润感觉,让阿翔觉得仿佛找到了某种可以归宿的方向。没有了痴心和迷乱,不再有任何敌意、刻意以及随之而来的紧张,沿着脚下这两道平行的辙迹走下去,是不是在某个不期而遇的瞬间,那归宿便会出现?把他轻轻揽入怀中,不再受任何疯狂与逼迫的煎熬,褪去他所有的坚硬和伪装,融化他所有的不安、疑惑与痴执,为他的双瞳拂去厚厚的蒙尘,让它们重现出天真的灵光…

  过去的自己居然从来都只是个工具,连他自己对这个工具都从来没有丝毫怜悯,这工具是他用来寻求种种快感、实现种种欲望和达成自我证明的工具。一旦不能达到他想要的目的,那么责难、催逼、刻薄…各种无形的情绪毒剂都会用来对这工具施加折磨,毫不怜惜…对作为工具的这个“自己”尚且如此,更何况是他人。此刻阿翔忽然对自己以及所有人作为工具的宿命中那绝对的、而又被绝对禁声的苦楚感同身受,如果不能从这种命运中解脱出来,人似乎永远只能是殉葬品。人间的一切看起来似乎本该都是为了人而存在的,可到头来却好像全都成了以人为生殉的祭坛:人无从选择降生――即便他的父母往往也无从选择,因为情欲;因为为人父母的渴望;因为周围那些本自身不由己的人们在人云亦云间共同加诸到他身上的愿望;因为所谓的社会常理;因为不知道如果没有孩子往后几十年的生活该如何过下去…抑或只是一次意外的冲动…他们就这样生了儿育了女…作为工具的宿命似乎在此刻就已经像诅咒一样烙在了每个新生儿的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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