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 瘾
frijul0109:21:31cst2016
“‘科达比那西’在阿尼卡提亚语中的字面意思中,有一层是‘颠倒’…”
“颠倒?”
“他们是在本无所谓不安中寻找安宁,而永不得安宁之人;他们是在本无所谓不幸福中寻找幸福,而永不得幸福之人;他们是在本无所谓不实中寻找真实,而永逃不出幻灭之人;他们是在本无所谓不自由中寻找自由,而永不得自由之人;他们是在本自如意中寻找如意,而永不能如意之人…”
“…‘不得安宁’…‘不得幸福’…‘不得自由’…‘不能如意’…”这些话立时拨动到阿翔心里那些在以往的平常日子里最常见的感觉留下的蚀刻般的印痕…这些心绪和感觉不都是自己身上最常出现的、如影随形、挥之不去的烦恼吗?
然而,在此时此刻,沿着仙子的话语再来回望这些在平日里显得如此灰色、乃至黑色,却又是宿命般的阴影,却发现它们往常具有的那种威力无边的诅咒好像都有些失灵了,非但如此,这些诅咒在此时看来似乎都显得有那么点儿不可救药的荒唐,荒唐得都有点儿令人难以置信,而更令人难以置信的是,自己此前居然就一直陷于其中,无法自拔,或者更确切地说,自己似乎从来都被这些烦恼驱使着而试图利用一切可能――乃至只要是看似可能――的方法――拼命赚钱、恋爱、上床、聚会、上位、购置名牌、买车、买房…按在科达比那西被所有人默认的现实大流设定的那种“快乐”、“正确”的标准人生来生活…凡此种种无不是为了逃离那些诅咒,可到头来,一切做为却还是全都被这些诅咒所吞没,并且越是逃离,那些诅咒投下的阴影便越深重,它对人的驱使就越不可抗拒,直至生活成为一种僵硬、冰冷、令人窒息的折磨,却还是身不由己地不得不继续苟延下去、即便人的内里早已枯死,而成了一具空壳,也还是必须照模照样地表演下去――哪怕这种苟延只是为了延续而延续…
“…‘本自如意中寻找如意’…可即便是那一切所谓的‘不如意’,不也正因为那‘本自如意’而成就的吗?而且一般来说,科达比那西人是不会感到有什么真正‘如意’的,令他们得偿所愿的东西,也许在最初的满足和快感之后,也就不过如此了…而且不少时候,原先期盼的东西,当它真的实现时,却发现它和之前想象的并不完全一样,甚至有时完全不是原来想象的那样…可无论怎样,好像都不能阻止科达比那西人无所不用其极地试图逃离那些诅咒,可这种本能般几乎驱使着科达比那西人的一切的意图本身…却只能让科达比那西人注定在那些诅咒中越陷越深…”
“可颠倒者除了这样,还能怎么活着呢?”仙子低回的话语像是在叹息,“连他们的逃避也是颠倒的…”
“…‘颠倒’…我们本该去解决那些诅咒的,却被那些诅咒驱使着只顾奔逐在…其实正是那诅咒让我们以为能让我们逃离那些诅咒、实则只会让人在这诅咒中越陷越深、以至永无法自拔的道路上…就像瘾君子以毒止瘾一样…我们本该去医治那毒瘾、那病根的,可我们这些病入骨髓的瘾君子却早已看不到那病根,而只看得到那毒瘾、那病根让我们看到的各种毒品――不,在瘾君子的眼里,那些绝不是什么‘毒品’,而只可能是无上的‘珍宝’…”
“瘾君子?科达比那西好像充满了各色各样自觉或不自觉的瘾君子,以及各种带有‘毒品’名义和没有这名义的毒品。”
阿翔愣了愣,可看了一眼恬然若素的仙子,立时便明白了这话的意思,“钱、美色、权力、面子、某种生活的景象、某种或可与人道或不可告人的感觉、快感…好像只要和科达比那西人的痴欲沾上边,就没有什么不能成为我们的毒品…”
“所以呀,从某种意义上说,科达比那西其实是个很好统治的地方,有毒瘾就有恐惧,这二位一体的诅咒,让科达比那西人几乎个个都是先天注定的奴隶,而且是自发的奴隶…只要能满足他们的毒瘾,减免他们因毒瘾而生的恐惧――也就是给他们保留一点获取毒品的途径,哪怕是一丝通往毒品的希望――他们其实就能甘受任何奴役...”
“难怪科达比那西人活得那么苦恼,即便个个看上去好像都挺光鲜的,对呀,就连这‘光鲜’也往往是这些奴隶只要还有一丝维持的可能,就必须如此的呀...因为那涉及到他们内心所必需的某种东西...或者说...某种瘾…奇怪…我们这些科达比那西奴隶居然还大言不惭地说什么古代才是奴隶社会…”
“也许正因为全都是奴隶了,所以也就无所谓奴隶和奴隶社会了吧…再说了,这种没事的时候作无所不知状、一切尽在掌握状,不也是让不少科达比那西人上瘾的感觉吗?”
“哼哼,是哦,没事儿的时候,科达比那西人好像个个都是诸葛亮――不,诸葛亮算什么,他们更像是无所不知的神。可真要有什么事到临头的时候,那就天晓得了。”阿翔此时想到自己往日里那些其实不知所谓,表面却侃侃而谈、头头是道的模样,不由地好笑,“哎,要是以我在科达比那西时的一般状态说这些话,我自己都会觉得自己有点愤青的,怎么在这儿说这话的时候,就好像‘愤’不起来了呢?”
“愤青?唉,和在科达比那西呆过的人说话,想要不碰上这个标签也难哪,在我印象里,科达比那西人的‘愤’好像不少都是从‘怨’里出来的吧。”
“怨天尤人的‘怨’?嗯,应该就是怨天尤人的‘怨’了…奇怪了,我在科达比那西无论做什么,多少都会有点怨气的,怎么和仙子你在一块儿没多久,那东西好像就不见了呢?”还没等天女作声,就听阿翔又接着自顾说道,“而且,这也是我好久好久以来,第一次和人说那么多话…”松弛状态下的阿翔,说起话来好像越来越有一搭没一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