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之彼端(上)
satfeb1318:28:11cst2016
梵音。
虚空中传来密密麻麻的梵音,梵音之中夹杂着细碎的铃声。
四周满是黑暗的影子。天上有月,月旁无星。
她惊恐地睁大眼睛,凝视着对面的黑暗,黑暗中透着一大片火红的光影,围在光影周围的,是她从未见过的高大猛兽,那些猛兽的身体一边映着耀眼的火光,一边埋没进幽深的黑暗里。它们全部抬起头,用血红的眼睛瞪着她,那些眼睛里似乎也盛着绯红的火焰。
她的脚陷进冰雪里,僵硬发直,猛兽们沉默不言地一步步向她靠近。
夜里的冷风吹起地上一滩摊积雪,她下意识用手臂挡住额脸,等风雪停止,她将手臂放下时,一双血红的眼睛贴着她的面部。
整个世界都沉沦进漫无边际的黑暗里,除了这双血红色的眼睛。透过着双眼睛,她找不到任何情绪承载的证据,突然,这双眼睛开始扭曲变形,周围的黑暗也出现了一道道枝桠般的裂痕,裂痕泛着银晃晃的光泽,像是黑暗中破碎掉的镜子,隔着镜子中的裂痕,她隐隐约约看见了一条长形的影子,那影子非常巨大,她惊慌地看向四周,每一条缝隙中都能看见影子的一部分身体。
“找到了。”
噩梦破碎。
晨光透过紫色窗帘照进来,被子里的人轻轻动了一下,眼睛虚眯着,里面还透着朦胧的水汽。眼睛在天花板四角微微地转了一圈,确定已经从噩梦中脱离,这才撑着身子从床上坐起来。
视线固定在窗边的写字台上,绘着纷杂图案的稿纸被夜风吹散,她将它们捡起来,一一开始规整。
“也许今天要多添一张画了。”
她记起梦里那个森冷的声音,找到了,找到什么了?找到我了?她扶住额角,眉心隐隐泛痛。
一个多月接连不断的噩梦使她身心俱疲。光怪陆离的景象,从未在图纸上见过的动物及花草……她已经忘记上一次黑甜的睡眠是在什么时候,明明已经梦见那些东西这么久了,可是每次醒来她只记得起一些支离破碎的画面,她懊恼地将记忆里所剩不多的图案绘画出来,统共也就十来张,覆在稿纸最上面的是一片深蓝色天空,天空中满是耀眼的星辰,奇怪的是这上面居然有大大小小的波浪涟漪,非常壮观浩大,她原本以为她完不成这幅画,即便完成了也只能是勉勉强强,没有谁能准确记住星辰的位置和波浪的大小,索性竟有一个月她一直在重复着这一个片段,直到昨晚她才堪堪完成,然后她就做了刚才那个梦。
这还是梦里第一次有声音传来。她捂住耳朵,脑袋里嗡嗡作响。提议去看医生的话一定会被当做不想上课编出的借口,可是再这样下去……
房门被人推开一条缝,一个女人的眼睛盯着房间里的人。“茹儿,下来吃早餐了。”林茹厌恶地皱起眉头,啪的一声,厚厚的稿纸砸向门面,房门顺势关上。
“都说过多少次了,不要探头探脑地窥视我的房间!”
门外传来江缘尴尬的道歉声:“不过,我已经敲过门了……”过了一会,江缘轻声叹口气,“快些下来吃饭,上学要迟到了。”
一肚子火气无处发泄,林茹深吸口气,以最快的速度换好衣服,提起书包,急冲冲地往下跑。
林德辉坐在主桌的位置上看报纸,江缘系着围裙在厨房里热牛奶,林茹瞧了他们一眼,然后走到玄关开始换鞋。
“不吃早餐吗?”江缘将热好的牛奶和面包放在餐桌上,林茹的眼风轻轻地扫过她的肚子:“留着喂你的孩子吧。”转眼间已经带上大门走出去。
林德辉手中的报纸抖了一下,鼻梁上的镜片反射着太阳的白光。
“你不觉得林茹这孩子最近的脾气越来越急躁了吗?”
林德辉轻咳一声,放下报纸,端起餐桌上的牛奶一饮而尽。“大概是最近睡眠质量不太好,可是她这个年纪又不能吃安眠药……睡前给她端一杯牛奶吧,”林德辉笑了笑,“这可是安眠的好东西。”
江缘走过去,为他扶正领带。“你最近好像很忙?”
“嗯,今天还要完成三个外科手术,晚点回来。”宽大的手掌抚上江缘的肚子,眼睛微微浅笑,“希望能是个男孩,否则我的衣钵就无人继承了。”
江缘笑着拍开他的手:“茹儿对这方面挺有天赋的,而且她自己似乎也有意往医学上发展。”
“女孩子学医学着玩玩就行,医生……很累的,她认真学好绘画就好……她还是个小孩子,从小她妈妈又不在身边,脾气有些古怪,你多包容些。”
林茹的母亲在诞下林茹后,随着腹中的另一个胎儿一起在医院过世了,听邻居说,好像是林茹的脐带缠上了另一个胎儿的脖子……可是具体情况究竟如何谁也不知道。暂且抛开她母亲不提,她一出生便背负上了另一个生命的血债。江缘坐在椅子上,眼睛看着自己越发园滚的肚子,不知为何,心里突然开始发慌,孕辰期的母亲,大抵都会很紧张自己腹中尚未完全成型的胎儿,对外界的信息又格外敏感,但愿一切都平安无事才好。
这是一个雨水稀缺的秋季,金黄的阳光托照着金黄的叶子。漆黑的柏油路上铺满坚硬干燥的银杏叶,鞋底踩上去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脚下的叶子在这种压力下变得支离破碎。
圣高里依旧是一眼望不到边的碧绿,偶尔会出现几片即将凋零的红叶,不过下一刻又会被翠色的叶子代替生长。这个学校里一年到头都碧草横生,如果不是人体所感受到的气候差异,这些生机勃勃的枝条会让人以为时间已经静止,每一口呼吸都是麻木的挣扎,能够打破这种挣扎的,也许只有在校的学生了。
早读是安静的,只有当前排同学或后排同学发出一连串的咳嗽警报,读书声才会像炮仗一样在空气中轰然炸开,等在窗外偷窥的班主任走后,读书声往往会持续一段时间,以防止突如其来的回马枪,这一点上,无论是成绩好的还是成绩差的,都配合得很默契。
“快快快,英语卷子!”
“喂,作文不要照抄啊!”
“你这一页抄完了没,我要翻页了。”
“等一等等一等,马上就好。”
“下自习后组长把数学卷子收起来。”
“咦?以前不是先收英语吗?”
“……英语也是要收的。”
“呀,我语文周记还没写,谁有作文书,借我抄一下!”
“……”
越是长假,早自习越是表现得兵荒马乱。这是国庆长假后的第一个早自习,习惯堆积作业的学生晚上大多早早上床睡觉,养精蓄锐,以便第二天早起到学校补作业。大多部分学生最羡慕的人是林茹,因为她旁边是品学兼优的班长苏笠,换句话说,其他人都要先等她抄完最要紧的作业才能拿过来抄,不过好在她抄作业的速度很快,因为她的好友苏笠会在旁边直接给她报答案,这样就省了很大一部分时间。
作业一抄完,林茹立刻甩掉手中的笔,斜趴在桌子上,苏笠和她的试卷立刻被等待的人抽走。
“怎么了?脸色好差。”
“……有些失眠。”
苏笠从抽屉里给她拿了一罐咖啡,“秋季运动会快来了,参加吗,有奖品。”
“什么奖品,学校那么小气,年年不是本子就是笔,累死累活就为这种东西,不干。”
苏笠的手捏向她腿上紧致的肌肉,“我听孙锂然说你好久没去练习空手道了,肌肉大概早就松弛了吧。”林茹笑着把头埋进她怀里,双手环住她的腰,脸在她胸口上使劲蹭了几下,“姓孙的太凶了,我不想和她混。”
“那你和我混,我们天天做数学题……咦,茹儿?”苏笠拿手轻轻拍了两下她的背部,而林茹居然已经靠着她睡着了,苏笠无奈地叹口气:“你还是别跟我混了,跟无尾熊一样。”
一只血红色的眼睛从黑暗中窥探出来,地面裂开,一道道血色岩浆从地底深处叫嚣着撺掇而出。
空中出现一道黑色的阴影,长着翅膀的巨大怪物离她不过四丈,尖锐的鸟喙中有锋而利牙齿从侧边延伸出来,它们盯着她,伺机待发。
“找到了。”
——不能让它找到我。
“终于找到你了。”
——我要快点从梦里醒过来!
一只暗色的爪子毒蛇般飞掠过来,紧紧咬着她的手腕,那冰凉的触感正像毒蛇的杏子拂过腕上的肌肤。“呀!不要!”林茹惊叫着用力挥舞手臂,眼睛紧紧地闭上,满是虚汗的额头被人用巴掌用力打了一下。
“上课睡觉也就算了,居然还做噩梦吓得惊叫起来,晚上究竟做什么去了?”
林茹睁开眼睛,自己站在座位上,书本落得满地都是,手腕被数学老师紧紧扣着。周围传来窸窣的笑声,她低下头,一声不吭。手腕被人放开,耳边传来数学老师的声音:“好了,继续上课,你也坐下,别再睡觉了。”
黑板上绘着规整的几何图形,林茹扶住额头,指甲上泛着受了惊所表现出来的青紫色。老师走后,苏笠悄悄递给她一张便利贴。
“你最近状态很不对,究竟出什么事了?做噩梦做的推都推不醒。”
林茹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最近总是重复地做一个噩梦……梦究竟是什么,真的只是大脑对白天记忆的一种整理么?”
“你在梦里梦见了什么?”
“我也不知道,每次醒来都只记得一些断断续续的景色……有的时候是一些山川景色,对了,你有没有见过倒着流动的河流?”
“……水是从高像低流,不过有些河床高低比较隐秘、不易察觉,可能会给人制造一种由低向高流的错觉。”
“可是我梦见的是像瀑布那样的高崖,昏黄的水流由低向高奔走,浩浩荡荡,不过……这只是梦,大抵是我动漫看多了。”
苏笠的脸上浮现一丝奇怪的神色。“你还梦见了别的吗?”
“别的?其它的景色倒还好,只是我连续不断地梦见过一片星空,那些星星给人的感觉非常巨大,散着耀眼的白光,最为奇怪的是,那天空时不时会掀起几道涟漪,让我分不清这究竟是天空、还是星星倒映在水中的幻影。”
苏笠咬住笔杆,不再言语。
林茹的眼睛看向窗外,灼热的阳光、尖锐的鸟鸣,这边才是真实。梦幻的景象即便说的再真,也是假的。一个梦而已。
梦是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