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恶梦无尽
frijan0817:13:45cst2016
楚蒙静坐在昏暗的房间里,双眼盯着窗户,窗外泛着淡淡的光芒,显示着外面热闹的夜。外面的街很热闹,房里却寂静非常,仿若两个完全不同的世界。
房间很小,三十平米那种小单间,一张床、一张小几、一个帆布衣柜、一张书桌、及书桌上那台正亮着荧光的笔记本电脑,就是这个房间的所有家具。
凝神着窗户良久,就像发怔那般,眼神涣散,看上去有点痴傻的感觉。某一刻,他的眉头皱了皱,两条眉毛皱往鼻梁,导致他微微泛黄的额头皱出了好几条深深的皱纹,看上去就像瞬间老了好几岁。
长长的一声叹息,“又忘记了……”
“接着到底是什么去了呢?”
一个人的自言自语,寻找着答案,或者根本找不到答案。
电脑屏幕已待机多时,十几个圆圆的大气泡正在屏幕上碰来碰去,似乎永远不想停止下来。伸手按了一个键,气泡们瞬间消去,现出一篇文档,文档内文字很多,看起来似是一篇长篇小说。他的双目凝了凝,视野集中在了屏幕上,开始细细审视着屏幕上的文字。文中的内容,他已重复看了很多次,甚至大部分的内容他都已经能背诵出来,每当他记不起来梦里的内容的时候,他就回过头去查看前面的内容,一次又一次地看,这已经成了他这些年来的习惯,很无奈的习惯。
自三年前一次意外事故后,他就被逼养成了这样一个习惯。那只是一场简单的车祸,他朋友驾车带着他和另外一个朋友去野外郊游,在高速公路上,不知何故车突然翻了出去,细节他不记得了,他只记得他当场就晕了过去,醒过来的时候,却已是躺在了医院的病床上。
然后得知他的两个朋友当场就没了,死了!而他除了腿脚和背部受了点擦伤外,几乎毫发无损。就连来稽查的交警都不得不赞叹一声他的好运气,事实上,车翻的时候,近处公路上正高速行驶着十几辆车,事故发生的太突然,众人根本就反应不及,所以一堆车均撞在了一起,而他的两个朋友不是因车翻死的,而是被自己的车挤死的,他们所在了那辆车被撞得完全变了型,他的两个朋友身上大多数的骨头都生生被挤断,拖出来的时候浑身血淋淋,几乎变了人形。而他却恰巧晕在了后排的座位下面,险而又险的避过了这场灾难。
当天他就出院了,然后他才知道这场灾难并没有真正离他远去,这场灾难正在他脑海里延续。
那天夜里,他就像其他人那般开着灯,颤抖着缩在被窝里,时不时地看一眼房子的某个角落,脑海里不自禁地不断浮现出他们的画面――他们两个生前的画面及他们被拖出来时那血淋淋的画面。
不知何时,他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然后是一夜的恶梦,各种各样离奇古怪的恶梦,只听说从恶梦中惊醒的,还没有听说过恶梦也能稀奇古怪的,所以当他终于醒过来的时候,太阳已高挂中天,而他床上的被单却是湿淋淋一片,不是热出的汗,而是被吓出来的一床的汗,任何人做了一晚上的恶梦,都至少会被吓成这样,更何况梦里的情景是那般的真实,那般的血腥可怕。
醒来后的那整整一天,他什么都不敢做,也什么都做不了,他大概记得自己一晚上经历了十几个恶梦,在梦里他一直在逃,拼尽所有力气在逃,梦里是各种各样的鬼怪,杀人、吃人、杀人、杀人,到处都在遭遇着杀人,到处都是死尸,仿若处处均是血腥的炼狱。在梦里他逃得精疲力尽、歇斯底里,每次都是险而又险的活了下来,他甚至有种错觉,或者说在恶梦中的一种明悟:如若他在恶梦中死了,可能梦外的自己也就死了。不是可能,是肯定,否则为何他醒来的时候,不仅仅是疲倦欲死,而且浑身伤痕呢?
“为何我能逃掉呢?我是怎么活下来的?”那一整天他就静静躺在床上,不断思索着这两个问题,因为梦里的绝大多数过程他都忘了,他只能确定自己的确经历过了好多恶梦,而且每次都是死里逃生。
只是是怎样从死里逃生的呢?他记不起来了。醒后他的脑海里还保存着不少血腥可怖的画面,只是这些画面很是凌乱,就像一个人看了十几部恐怖片,却是记不起其中任何一部的剧情,只是记着每一部里面的某些画面,最血腥也是映像最为深刻的画面。
或许只是车祸后的后遗症,过几天就好了。他当时这样安慰自己,只到三年后的今天。这三年来,他夜夜经历着那般的恶梦,没有一天停息过,各种恐怖的恶梦,各种古怪离奇的恶梦,他每天晚上都在寻求着死里逃生,竭尽全力地在梦中求活。从开始的瑟瑟发抖、恐惧无限,到慢慢习惯,然后到习惯至麻木,恶梦已成了他生命中逃脱不了的一部分。
开始那几天,他觉得自己过不了多久就会疯掉,只是很多天过去后,他清醒地认识到自己根本疯不了,因为他只要一醒来,就可以清醒地发觉自己还清醒着,甚至他尝试着去疯,都依然疯不了,由此他得出一个结论:“想做一个真正的精神病者,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至少从主观上是很难实现的,甚至是无法实现的。”
又过了一段时间,他觉得自己被恶梦折磨得够了,应该得以解脱了,于是想到了一个得以解决问题的最简单的办法:求死!
他以前从没有主动寻死过,只是从电视上、书上、报纸上看过他人自杀的事例,曾经觉得一个人自寻短见是一件多么不可思议的事情,更佩服他们的勇气,直到今天他自己来试的时候,才觉得自杀对于某些人而言也是一个解决问题的方法,不是最好的方法,却可能是最无奈也最有效的方法。
于是他通过一些手段从医院买了超量的安眠药,然后写了一份长达三千字的遗书后,躺在床上微笑着静静地等待着生命的终结,以及恶梦的终结。
那夜他又做了很多恶梦,梦里他又竭力死里逃生,然后第二天中午再次醒了过来,醒来后他上了趟厕所,竟发觉马桶里漂浮着的十数颗白圆的颗粒,昨夜吃的安眠药竟被一颗不剩地拉出来了!安眠药失效了!
安眠药不行,割腕自杀?于是他去菜市场买了把锋利的菜刀,回到房子里,锁上门,再拿起菜刀,往左手动脉上狠狠割了一刀,很疼,很痛,血汩汩流了出来,就像自家山谷中挤出的小山泉,只是水很红。他呲着牙咧着嘴,斜坐在床头,静看着血液自手腕默默流出,然后染红床头,直到意识越来越模糊,最后那一刻,他忘了手腕的痛,只觉得全身好冷,刻骨的冷,然后笑了笑,狠道:“这回可以死了吧?死吧!”
那夜他又做了很多恶梦,梦里他再次竭力死里逃生,只是这次在梦里明显感觉要逃得辛苦些,虽然幸苦些,或许是因为熟能生巧的缘故吧,却还是依然逃活了下来。“又活了下来?”他有点疑惑,然后睁开了眼。白色的天花板,白色的墙壁,白色的床单,白色的衣服……等等!这里是医院!
见楚蒙睁开眼,正检查点滴的护士先是惊得睁大了美目,然后欢喜着大叫了一声,当确认楚蒙是真的醒了过来的时候,她的神情和话语却又全变成了责问,一个年轻女子对一个同龄男子想不开,自寻短见、不珍惜生命、不孝顺、不懂事、没出息……之类的责问,直到楚蒙苦着脸,捂住耳朵,并坦诚自己不懂事只是一时地想不开,以后绝不再犯,这场责问才告结束。
他说他不会再做傻事,并不是骗她的,也并不是被她说服了,他只是在先前恶梦中得以逃生时那一刻,他隐隐觉得自己懂得了什么,至于具体是什么,他还说不上来,至少可以简单地归纳为他不想死了,或者说:不能死?不能就这般死?
不久之后,他又得出了一个结论:死,不能用容易或困难来形容,因为死其实根本解决不了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