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2章 东家菩永明
tuesep0811:00:00cst2015
付过了帐，带着一丝丝不好的预感，刘翊凡便随那女子来到了酒楼后院的一间厢房。
厢房正东的位置有一桌一椅，坐着一位衣着朴素，有些微胖的中年男子。刘翊凡进去的时候，那男子正在翻看着账本，很是专注，似乎都没察觉到有人进来，刘翊凡也不打扰，倒是借机四周打量起来。
仔细打量了一会儿，刘翊凡便打量出了很多不是那么愉快的细节。
比如说，那正在装模作样翻看着账本的微胖中年男子，必定就是东家菩永明了，但这位经营着数千万生意的老板，衣着朴实也就罢了，只是那微胖圆润的十指，却是干净得有些过分，干净到竟是连最低廉款式的白银戒指都没有佩戴一个。
又比如，菩大东家手边摆放的那个缺了个口子的大茶缸，只怕最多就是个价值两三文的街边路摊货，而茶缸里只怕已经泡了不下五轮的茶叶，正在微微的扭动，仿佛一张张肿大泛黄的脸，企图努力的向刘翊凡诉说些什么。
再看厢房，布置得很简单，除开相应的一些桌椅简单摆设，屋子里最多的还是书架以及书架上的各种账本、卷宗。堆砌着，拥挤着，发酵着，散发出一阵阵廉价墨汁的朴素味道。
就在刘翊凡越看越是觉得这些与日进斗金严重不匹配的当口，一直翻着账本的菩永明却是偷偷的瞄看了刘翊凡一眼，将对方有些落差的脸色解读完毕，嘴角便微微上扬，然后，用一只手握拳放到嘴边，轻轻咳嗽了一声。
刘翊凡正在四处打量，听得咳嗽的声音，不由转过身来，正好看到菩永明端起了茶缸子，没品的咕咚咕咚大口喝着。
刘翊凡微微皱了皱眉，然后施礼道，“小子刘翊凡，得宗主爷爷嘱托，见过菩叔叔。”
待得刘翊凡说完，菩永明却是赶紧放下了茶缸子，站了起来，快速走到刘翊凡跟前，打量了一番，笑道，“端地是泽峰兄的好儿子，不错！不错！别站着说话，来，这边坐。”
刘翊凡又客气了一番，便和菩永明一起，在一边的客座上坐了下来，道，“这次小子在宗门内闯了些祸端，便按得爷爷的指示，落脚京城，便来找菩叔叔。”
说罢，刘翊凡便从怀里拿出了爷爷的那张方寸大的纸片，递了过去。
菩永明从刘翊凡手里接过了纸片，快速的扫了一眼，眯了眯眼，然后将纸片又递回给了刘翊凡，才笑道，“贤侄无需客气，但凡有得需要，直接开口便是。从西陵到京城，一路遥远，虽然旅途漫长，舟车劳顿，但安全到达便好，只是，不知贤侄以后如何打算？”
“我打算两月后参加御龙学院的招生考试，如若运气不错，进得学院，便打算在京城长住，以后只怕对菩叔叔这里多有叨扰。”
“御龙学院？”菩永明微微一惊，手指却是忍不住习惯性的在座椅扶手上轻巧了两下，道，“御龙学院可不像一般学院，打个招呼或者用些银子关系就可搞定，不知贤侄有几成把握？”
“几成把握确不好说。御龙学院乃是大龙一等一的学府，考试录取据说是万里挑一，小子我倒也有些思想准备，万一落选，也是情理之中，”刘翊凡说着，便顿了顿，道，“只是，如若落选，往后只怕对菩叔叔还会多有叨扰。”
菩永明看着刘翊凡平静的应答，神色间不由有些微微的失望，不过瞬间便掩盖了过去，笑道，“贤侄真是谦虚了，以得传闻中贤侄的资质才华，进驻学院不说**不离十，至少成功的几率定是比常人要高上不少，切不可灰心丧气。”
“菩叔叔过奖，”刘翊凡笑了笑，道，“若说道资质才华，小子我哪里能跟菩叔叔相比，先前在小盘菜用餐，只是粗略体验，便可处处体会到菩叔叔经营之道的各种神来之笔，小子当下便觉得，即若进不了御龙学院，能跟着菩叔叔学习一二，也算是莫大的荣幸了。”
“贤侄还真是会说话，”菩永明也笑了笑，道，“说来惭愧，这小盘菜里大部分的奇思妙想，还真是出自你父亲之手，在下也就是帮着忙打点打点而已，不过，说起来，泽峰兄前一阵子也知道了你来京城的消息，故灵鹰传讯，给你留了封书信。”
说罢，菩永明便从袖袍中抽出了一封信，递给了刘翊凡。
刘翊凡接过信封，略微有些激动，呆了一会，才拆开了封口，仔细观看起来。
“儿子，老爹我从老爷子那里知道了你的事情，不错！坚持自己的选择又不是什么坏事，自己想清楚了，就走下去，老爹支持你！嗯，老爷子其实也支持你。听说你要报考御龙学院，那可不好考，你努力就是了。关于你去了京都，老爷子给我说了些事情，信里一下子说不清楚，反正你听老菩的安排就好。一来老菩是绝对的自己人，二来想必老爷子有他的考虑。老爹我在北荒忙些事情，就顾不上你了。听说你修行的境界不错，这方面你比老爹我强，我很高兴，也给你留了些东西，老菩会转交给你。东西封在箱子里，找个地方自己看，你那位菩叔叔节俭惯了，最是看不得各种铺张浪费。切记，切记。
信不长，可算得上是家族一脉相承的言简意赅，刘翊凡很快就看完且看明白了父亲的意思，唯独最后那一段，含义却是有些复杂诡异，着实让刘翊凡的嘴角情不自禁的抽了抽。
看了看菩永明一副气定神闲的样子，刘翊凡将信仔细折了起来，塞入信封，然后将信封收入了贴身衣袋，笑着便向菩永明道，“菩叔叔，家父在信里有所交代，说我在京都的生活，便交由菩叔叔安排便好。”
“嗯……”菩永明点了点头，道，“不知贤侄现在何处落脚？”
“因得再过两个来月，便是御龙学院招生的日子，小侄便在学院附近租了个住处。”
“御龙学院附近？！”菩永明闻言一惊，蹙眉道，“那里可不便宜啊。”
刘翊凡不由苦笑道，“正是，小侄初到京城，哪里想得到物价如此之高，但是一来那里环境清静，便于准备，二来多熟悉一下御龙学院，总归对考试有所帮助。”
“比起西南，京都确实要金贵许多，但说起来，以得贤侄的身份，住在那里倒也不算过分，更何况入院考试事大，倒也值得。”菩永明点了点头，道，“既然贤侄已经安顿好住处，那便安心准备考试，其他无需多想。”
说完，菩永明便住了口。
然后，便是一阵十数息的沉默。
无需多想……然后……这就结束啦？！
刘翊凡这一刻的心中不由如同万千只草泥马奔腾而过。自己千里迢迢的前来投奔自己人，正值需要救济之际，却便被富得流油的自己人一句“无需多想”给划上了句号？爷爷与父亲说好的安排与照顾呢？
刘翊凡心里顿升起一阵被塞得满满的抑郁，看着菩永明那张微显富态、似乎不再打算说话的圆脸，想了想兜里还剩下的两百来两银子，终是咬了咬牙，便朝着菩永明拱了拱手，顺便挡住了低下去的脸面，沉声道，“菩叔叔，小侄自宗门仓促逃离，确是没有准备，加上又与爷爷和家父断了联系，京都生活开销不菲，生活便……略显些拮据，还望菩叔叔……嗯……能给些支持。”
刘翊凡虽是年纪不大，但身为宗门嫡亲，说不上整天被人围绕着阿谀奉承，但一切所需也从来不必操心，自有各色人等打点，这开口向外人要钱却真是属于头一遭，面子上着实有些过不去，故而要得含蓄之余，竟是脸都有些微微发红。
菩永明看着刘翊凡有些窘迫的样子，不由笑了笑，道，“贤侄的情况，我自是知晓一二，有啥需求直说便是，搞得这么见外。你这里有困难，难道我还能见着不管？不说你父亲那里交代不过去，给老爷子知道了，那一刀斩下来，就是皇帝老子都扛不住吧。”
听得菩永明的话说得有些俏皮夸张，刘翊凡不由抬起头来，笑道，“小侄说话确实有些欠缺，只是也不至于像菩叔叔说得那么夸张，小侄一切便听菩叔叔安排便是。”
菩永明站起了身来，走到书桌边，端起了大茶缸子，咕嘟咕嘟的喝了两口，砸吧了两下茶叶，道，“京都消费确实颇高，你一个小孩子也不容易，还要准备考试，这样吧，我跟账房先生知会一声，你以后每月就从这里领取……嗯……三十两银子，可好？”
说罢，菩永明伸出了三个手指头，只是那微微弯曲的小拇指，怎么看着都像是要随时收拢下去，将三变成二的样子。
“三……三……三十两？！”刘翊凡一时间被这个数字给惊到，竟是连嘴都何不拢来。
“贤侄倒是不必惊讶！”菩永明收回了手指，露出一丝慈爱的笑容，道，“其实，在京都，只要仔细些，一天一个人有个半两银子便可以吃得饱，但是考虑到贤侄应该自小便锦衣玉食惯了，便多给你算了一些，也算是菩叔叔的一些心意吧。”
多算了些？一些心意？！
拜托，你这老菩小盘菜吃一顿便是要近40两银子好不好！可怜刚才还想着能有个800两的月资，就算少点，500两，至不济总归有个300两也行！30两银子！在京城仔细些花！不说每个月来这里打个牙祭都不够，难不成还每天都就着咸菜喝粥不成？！
刘翊凡这边被哽着说不出话来，菩永明却是感慨的叹了口气，说开了话头，“想当年，你父亲也是初到京城，端的是一个豪门世家的公子哥。为人潇洒，出手豪阔。只是后来为了重新打造小盘菜，便狠心将全部的资金给投入了进去，结果硬是就着咸菜喝粥的挺了两三个月，直到改造完毕开了张，才算是好了些。当然了，你这情况不同，倒也不需强求每天都是咸菜稀粥，该吃好点就应该吃好点，但想起来，你父亲当年似乎也比你大不了多少……”
话匣子一打开便收不住，菩永明硬是生生说了足有小半个时辰，大多数便是回忆当年重新打造小盘菜的艰辛，要么是如何的省吃俭用，要么是如何的腾挪资金，一番说辞，慷慨激昂，竟是有种不生生逼得刘翊凡产生愧疚感便不罢休的意味。
30两银子的月资，若是放在穷人家眼里，自然算是一份还不错的费用，只是这个数字到了预期颇高的玄月宗宗主嫡亲这里，顿时就有了那么些戏谑和嘲讽，让刘翊凡心里觉得无比的憋屈不忿，甚至还有一股甩袖而去的冲动，奈何父亲和爷爷都交代过万事由菩永明安排，加之脸嫩，而菩永明开口便是当年父亲如何艰辛创业的一番大道理，硬是让刘翊凡把想多要些银子的想法只能生生的憋在了肚子里。
听着说教无比烦闷，掉头走人又拉不下脸面，百般无趣的刘翊凡终于在菩永明说到口干忍不住再次喝茶的当口，抓到了时机，向菩永明拱了拱手，岔开心灵鸡汤的话题道，“菩叔叔的一番好意，小侄完全明白，那便按照菩叔叔的安排便是，只是……刚才家父的书信里，提到过给小侄留了些东西。”
“哦！你不说起，我倒还差点忘记了，”菩永明用手拍了拍脑袋，然后用手一指，道，“那盒子就摆在那边的书架下，你拿去便是。”
刘翊凡顺着菩永明的手势，便看到了摆放在书架脚边的一个枕头大小的黑色盒子。
刘翊凡走了过去，蹲身子，伸手拿起，却发现盒子重得不是一般，不由微微一怔。
“贤侄，有什么问题吗？”
“没事，”刘翊凡摇了摇头，顿了顿，道，“只是忽然间，想起了家父而已。”
“贤侄一人，年幼远行在外，端的不容易。没关系，泽峰兄于我如亲生兄弟，你于我便如同亲侄，有你菩叔叔在，倒也不需要显得太过伤感凄苦。”
听着菩永明温和的话语，刘翊凡却是依旧蹲着，没能站起来，更忍不住微微红了眼圈。30两银子啊，换算到现代，就相当于在京都拿了个300来块钱的低保，要说大家都是穷苦人家也就算了，你这小盘菜一天可是数万两银子的进账，还亲兄弟亲子侄，你敢不敢给得再少点，要不干脆让我睡到酒楼的柴房来算了？
“贤侄，别怪你菩叔叔罗嗦。”菩永明见得刘翊凡迟迟没有起身，以为刘翊凡被自己的言语打动，不由继续说道，“如若不是考进学院事关重大，我倒想过让你就住到小盘菜来，虽然柴房……哦，不是，是客房简单偏僻了些，但毕竟还可以省下一个月百来两的开销不是？平时你还可以跑跑堂，多熟悉些小盘菜的业务，毕竟泽峰兄也是小盘菜的大股东，这也算得上是你的产业……”
你还知道这算得上是我的产业啊？！住柴房已经是够可以了，还要让大股东的儿子来跑堂打杂？！
听得菩永明似乎又要开始一段长篇，刘翊凡终是忍不住，拿起了盒子，便腾的一下站起身来，打断了菩永明的话，道，“菩叔叔，小侄忽然想起还有些重要的事情，一时疏忽，已经耽误些了时辰，要不，我就先告辞，日后如有需求，再来劳烦。”
说罢，刘翊凡作了个揖，也不等菩永明有所回应，便出了厢房，匆匆离去。
…………
待得刘翊凡走远，菩永明笑了笑，对着厢房门外道，“小月，进来吧，这么机密的高层私人会晤，你敢躲在外面偷听，可是不小的罪过！”
“菩大人，您还真是一直那么风趣呢。”小月边掩嘴笑着，边从门外走了进来，赫然便是刚才将刘翊凡带过来的知客女子，只是这一刻，掩嘴说笑着的神情中，却在清爽大方里浸出了一丝妩媚。
“风趣？”菩永明看着小月，不由皱着眉头苦笑道，“这般折腾这个小妖孽，可一点都不风趣。”
“菩大人，我也是觉得，刚才您是不是有些太过了。”
“你以为我愿意啊？你又不是不知道，表面看着我是这酒楼的东家，实际上，我可连一层的股子都不到，这其实是泽峰兄和金大少的家产，这刘翊凡才真正是这小盘菜的少东家。”菩永明说着，便用手揉了揉眉头，叹了口气道，“但这是老爷子的交代，我能有什么办法？按得老爷子的判断，刘翊凡这小子，不出三年，便肯定是个翻江倒海的人物，只希望这小子不是那种记恨的人，否则，以后京城哪里还会有我的立足之地？”
“菩大人可言重了，”小月看着菩永明有些做出来的愁眉苦脸，却是忍不住笑道，“至不济，京城里不是还有我吗？”
菩永明闻言，看着小月眼角挂出的一丝媚意，不由乐了，伸手捏了捏小月的脸颊，只是很快又放下手来，看着刘翊凡离去的方向，收起了笑容，沉声道，“再如何，那小子也只有十三岁，短短两三年，便要全盘接手小盘菜，老爷子是不是太托大了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