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1章 两个少年
thumay2810:46:57cst2015
大龙王朝，德元65年。
三月初九，淮州西陵郡，夜。
风急狂沙卷，月明照孤崖。
明月下，孤崖边，站着一位老者，银须银发，一身玄衣，眉头紧锁，看着悬崖下那片黑暗森林半晌不语。
那老者身后黑压压的单膝半跪了一群近四百余人，均是低首，单掌撑地。这数百人统一玄装，人数虽多，却是没有发出半点声响，似乎连呼吸都以同一频率在进行，唯有众人的衣襟被急风吹得猎猎作响。
老者身边，还站了一位少年，年龄在十四、五之间，面目清秀，一身白衣，月光下显得异常干净素雅。
又过得半晌，距离悬崖近十里远处的黑暗森林中，隐隐传来一声尖锐的啸声，然后一股剑意冲天而起，惊起无数鸟兽。
剑意暴起的那一刻，玄衣老者亦是眼睛一亮，手指十里处，道：“青龙、白虎、朱雀、玄武，去吧。”
“是！”老者身后响起一片沉稳平和的回应。
待得身后众人领命离开，玄衣老者才又沉声对身边的白衣少年道，“你也去吧，最好……抢在他们之前出手。”
最好……抢在他们之前动手，含义有些复杂，但那白衣少年却是没有任何询问，只是微微颔首的应了声“是！”，便直接纵身从悬崖跳下。
看着白衣少年跃下悬崖，借着峭壁间的乱石有条不紊的急速下坠前行，玄衣老者微微点了点头，又抬头看了看天，却觉得天上那轮明月似乎有些傻傻的看着自己，于是翻了翻白眼，有些幽怨的咒骂道，“小王八蛋，有刀你不练，非得练剑。”
也不知道是不是希望那远在十里外森林里的那人也能感受到这份怨念，老者这一声竟是用上了些内家元气，于是空旷的山谷间便传来回音，“……非得练剑、练剑、剑、剑……”
…………
“有刀你不练，非得练剑”，是一句时下有些流行的谐音调侃语，下一句是“上剑你不练，非得练下剑”。
这话由得常人说起，自然取的是骂人下贱（下剑）的调侃之意，但这话由玄衣老者嘴里说出来，却有了些别的味道，可以理解为，“因为你不练刀，所以你就很贱！”
不练刀，就很贱，这话多少有些恶毒，也有些专横，只是这玄衣老者在幽幽月光下，却硬是在这份恶毒专横里揉出了一丝幽怨，似乎还憋了一肚子委屈，一腔子愤懑，仿佛历经多年熬出了狠厉的婆婆，在抱怨最疼爱的孙子不肯吃自己亲手做的，鸡汤拌饭。
刀就一定比剑好？
难道练剑的人就很贱？
放眼中原十六州，连同北方的狂傲魔族，南疆的神秘巫族，人口数亿，练剑的何止千万？这话放了出去，练剑之人一人一口唾沫，纵使这老者到达了传说中破空之境的大神通，只怕也得淹死好几回。
但是，说这话的是这位玄衣老者，他的腰袢还挂着一把刀，刀身长三尺七寸。
老者的玄衣左胸处还绣着一弯白色的新月。
所以，这话即便要是散了出去，只怕十个倒是有八个会赞同老者的观点，更甚者，只怕十个里面会有九点九个哭喊着要来吃这碗鸡汤拌饭。
无他，只因为这玄衣老者便是刘相卿，大龙王朝四大宗门之一的玄月宗的当代宗主，而腰袢的那把刀，便是名闻天下的玄月刀。
玄月刀，是一种兵器，大陆四大圣兵之一。
玄月刀，亦是一门刀法，传闻最深的刀法奥义只在每一任玄月宗门的刘氏宗主之间代代相传。
玄月刀，更是一种象征，代表着千数年来玄月宗门刘氏一族的不朽传奇。
有人说，刘氏与玄月刀的崛起，是因为大龙王朝的太祖皇帝，也有人说，太祖皇帝能成就一统大业，大龙王朝能建立与兴旺，是因为刘氏与玄月刀。但不管如何，世人都公认的一个事实就是，大龙王朝的历史，便是大龙李氏、刘氏与玄月刀的历史，缺一不可，密不可分。
根据史料所载，三百四十六年前，前代中州王朝末年，北有魔族蠢蠢欲动，内部则朝政腐败，民不聊生，而王朝皇权旁落，中原十六州诸侯割据四方，名义上依旧奉中州天子为君，实则各行其政。
某日，天降异象于北荒，震惊南北朝野，传闻纷起，各有所谋。
三年后，中州王朝最后一任帝王驾崩，继而在守灵之夜，太子却意外遇刺身亡。皇帝驾崩，太子遇刺，一时间各皇子围绕继位展开厮杀，而皇子背后暗中支持的各诸侯势力也卷入其中，最终引发了中原诸侯战乱，一时间，中原狼烟四起，战火连天。
是年，一直安守于西南淮州大龙李氏太祖皇帝，借战乱之机，由淮州的居庸关杀出，一路征伐，各个击破，历时十五载终得以重新一统中原十六州，建立大龙王朝，而陪在太祖皇帝身边一路腥风血雨的，便有刘氏一族和其族长，刘秦山。
刘秦山用的刀便是玄月刀，刘秦山用的刀法便是玄月刀法。
没有人知道玄月刀出自哪位锻造名家，也没有人知道玄月刀法来自何方传承，更没有人知道刘秦山与太祖皇帝如何相识结交，只知道从征战一开始，刘秦山便带着刘氏族人跟在太祖皇帝身边，而太祖皇帝一直视刘秦山和刘氏族人如上宾，每逢太祖皇帝亲征，刘秦山和其族人便一定伴随太祖左右。
玄月刀成名第一仗，便是在太祖皇帝出关第二年。
那一年，太祖皇帝北进西函州，第一场硬仗便是攻打西函州要塞--长寿郡。
长寿郡城高近50米，城头宽可跑马，高可揽月，城体均由玄青巨岩构成，坚固程度号称世间第一。太祖大军围攻数十日而不得。
最终刘秦山出手，在其族人和大军掩护下，施展破空境界大神通，于城墙百米之外连斩九刀，终将长寿郡东城墙破开缺口，太祖大军得以破之；
其后，太祖皇帝东进南凌州大河郡，被三十万大河水军于紫兰江阻隔数月，刘秦山便绕行百里，于紫兰江上游，大河郡东南侧忘语山，以一人之力，挥刀斩断数座山峰，导致紫兰江断流，短瞬之间，数十万大河水军尽成摆设；
…………
大龙王朝一统中原耗时十五年，期间大小战事数以千记，刘秦山与刘氏族人直至大龙立朝，共计特等军功七件，一等军功三百九十五件，二等以下军功不计其数。
基于赫赫战功，太祖皇帝于立朝之际，欲册封刘氏为异姓王，赐大龙王朝西南部的淮、南凌、东山三州为其封地，但被刘秦山婉而拒之。太祖皇帝坚持再三而无果，最终依刘秦山的意愿，允许刘秦山开设宗派，并独立于朝廷管辖之外，允垄断经营矿产，可在各学院组建学派，又暗中肩负监管民间宗派之司，并钦赐宗门名为玄月宗。
至此，玄月宗与禅宗、雪山宗和恒水宗，并称中原四大宗门。
玄月刀也被世人公认为中原第一刀，跳出乾坤榜，与南疆巫族虹雨剑，北荒魔族知秋刀，再加上失传已久的大龙李氏龙吟枪，列入世间兵器四圣之名。
这便是玄月刀，牛到不行的玄月刀。
…………
“玄月刀就很牛吗？”刚刚突出重围，坐在一颗树下调息的刘翊凡有些愤懑，一边处理着左臂的刀伤，一边小声的咒骂，“那么牛，怎么不去pk魔君，会一会他的知秋刀？”
“大概是因为还不到时候。”声音自刘翊凡左侧的密林中响起，微显稚嫩却又中正平稳，顿了一顿，却又忍不住问道，“你刚才说的……劈……kei，又是什么意思？”
刘翊凡看着从茂密的阴影里走出来的白衣少年，不由得有些心烦意燥，完全不理会对方对新词语的好奇，随口道，“你敢不敢来得再快一点？”
很显然，对于这种带着闷气的反问调调，那少年并不买账，只是认真的看着刘翊凡。
刘翊凡见对方不说话，便先给缠在自己左臂伤口上的布条打上了一个死结，平复了一下心中的恼怒，耐心道，“你又不是不知道，我虽然打不过你，但你速度却比不过我，这么追来追去，把大家搞得都很累，又是何苦？不如好说好散，回家洗洗睡了如何？你看看你，头发上还有些细枝，自己弄得这么狼狈，何必呢？何~~必呢~~？”
听着刘翊凡又开始奇怪腔调的长篇大论，那名少年既不反驳也不接话，只是平静的等着，直到刘翊凡那有些夸张的花腔过后，便认真的问道，“树枝在哪边？”
“左边。”刘翊凡不由有些气结，却又忍不住道，“还有你的左肘，擦了些青苔。穿得这么白净靓丽来深夜密林追杀，我看锦衣夜行说的正是你这等骚包。”
“锦衣夜行？”那少年听得这个词语便是眼睛一亮，再想想自己，也不禁莞尔，但也没有接话，只是认真的捋了捋左侧的头发，轻轻抹掉了细枝，又拍了拍左臂衣服上的青苔，然后看着刘翊凡，眉头渐渐紧锁，眼神亦变得无比凝练，同时，慢慢的举起了手中的刀。
刀身笔直细长，宽二指有余，长三尺二寸，前端单面刀刃略带弧形，刀型几乎与我们熟悉的唐刀一致，刀体雪白，月光下，隐隐在刀刃上流动着寒芒，正是玄月刀中的净月刀。
玄月刀是一类刀的总称，共分九种，如同龙生九子，各具其型，被称为玄月九兵。
中原大陆上的修行者的境界，从最基础的“换髓”、“养神”、“凝神”，到登堂入室的“藏身”、“天合”、“空无”，再到大神通的“通玄”、“破空”、“归一”，一共分为九境。
而玄月刀亦对应分为九品，依次为，一品新月，二品明月，三品冷月，四品净月，五品满月，六品暗月，七品殇月，八品血月，九品邪月。而每一品刀身的设计都不尽相同，能将御刀者对应境界的威力发挥到最大。
净月刀是玄月刀中的四品，对应的正是修行境界中的“藏身”。能配得上净月刀，便说明这少年的修行境界达到了有修行小成之称的“藏身”之境。
虽然四品离九品还有着不小的差距，而“藏身”境在修行之中也只能算略有小成，放到真正的高手眼中，或许有些不值一哂。但是，这份修为放在身前这少年身上，却就算得上是惊世骇俗了。
因为这少年是玄月宗执法堂的吴痕，年仅十四岁。
玄月宗虽然由刘氏创立，但玄月宗里并不是只有刘姓，相反，除开宗主均为刘氏嫡亲传人之外，宗门内执法堂、丹药堂、兵乱堂等重要职位大多数为外姓担当，而除了最深的奥义，玄月刀法亦是宗门内弟子均可修行。
吴痕便是当代玄月宗执法堂首席长老，吴成山的嫡孙。
吴痕自三岁开始修行，便展露出惊人的天分，直至半年前，随其父游历周山，于观澜峰静思一夜，看日出霞光万道而悟，破境跨入“藏身”，那一刻，吴痕刚满十四岁。
十四岁，这个年纪即便是四大宗门的精英弟子，也多半只是修行到“养神”巅峰，能在十四岁修行到“凝神”，便可称之为天才，无一不是各大宗门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重点培养对象，而像无痕这般十四岁便得以入“藏身”之境，就只能用妖孽来形容。
十四岁“藏身”，即便放在大龙王朝数百年的历史里，即便算上北边的魔族和南疆的巫族，能有如此天赋的妖孽也不会超过二十个。所以吴痕破境归宗之后，宗主大悦，破例绕开宗门御刀之规，亲手赐玄月九兵之净月刀以示奖励和期望，而至此，吴痕便隐隐成为玄月宗少年一代最强者。更是有人认为，吴痕只是因为未到十五岁无法进入天机阁的凤鸣榜，否则以吴痕的资质和实力，只怕入榜便直接就是前三。
相比这些为外界所津津乐道的茶饭谈资和冰冷的对比数据，刘翊凡却是从骨子里比任何人都更能体会到吴痕的妖孽。无他，自从三岁起，作为玄月宗当代宗主嫡孙的刘翊凡便和吴痕开始摸爬滚打在了一起，大大小小，刀刀见血，拳拳到肉的打过不下数百场，当然，刘翊凡基本上是输多胜少。
所以，这一刻的刘翊凡真不想打，一是本来就打不过，以前就打不过，更何况半年前吴痕便入了“藏身”境，二来如今刘翊凡在逃亡，每一份体力都尤为珍贵，哪里舍得浪费在这里。
于是，刘翊凡慢慢站了起来，看着吴痕的刀，舔了舔有些发干的嘴唇，尝试着做最后的努力，问道，“非得打？”
“非得打！”吴痕认真道，“一年前，你便觉醒了刘氏的玄脉，之后你就去了后山玄月秘境，然后，我便在宗门里寂寞了一整年。所幸这一次不比平日里的打闹，终究是把你逼到了绝境，如此良机，又怎能放过？更何况，宗主也让我来看看你的状况，再做定夺。”
听得吴痕提及玄脉，刘翊凡眼睛里闪过一丝异芒，但刘翊凡很快便平静了下来，道，“我说过，你的速度比不过我，我想你也清楚，就算你入了“藏身”之境，单论速度，只要我一心想逃，你依旧追不上，不如念在兄弟一场，就此算了？”
“逃？怎么逃？你刚刚与执法堂的黑无常狠拼过，就算我放过你，你的体力还能应付后面数百人的截杀？”吴痕说道这里，顿了顿，然后用更认真的语气说道，“但是，如果你能赢了我，倒是还有得希望，因为我这里有聚元丹。”
“聚元丹？！”
“是！我这里有三颗！”吴痕认真的答道，“以你的境界，有了三颗聚元丹续力，便足以支撑你逃出淮州。所以，想要逃，你必须打赢我！”
“三颗啊……”刘翊凡抿了抿嘴，心里默默盘算了一把，又似乎挣扎了一番，才咽了一口口水道，“如果不打，你给我两颗，我便告诉你偷看纪雨兰沐浴的后山密道……”
“后山密道？纪雨兰？！”吴痕再是沉稳，这一刻也不由得心中一惊，继而便有了一股莫名的愤怒，连带着刀尖都开始有些颤动，盯着刘翊凡的眼神也变得狠厉起来，破口道，“无耻至极！不可救药！后山玄月秘境不知多少宗门弟子想入而不得之，你竟用来……”
“打住！少在我面前上演你家执法堂的酸腐嘴脸，换个时间，你当你那三颗破丹就想换到偷窥纪雨兰沐浴！？”
刘翊凡最是见不得吴痕从长辈那里学来的这骨子卫道士的腔调做派，所以不等吴痕说完便生生夺过了话头，说完，刘翊凡眯了眯眼睛，似乎为了配合讨价还价，又狠狠往地上呸了一口，然后咬牙道，“相信以你的资质，最多一年，便也有入后山秘境的机会，两颗聚元丹，后山密道，换是不换。”
看着刘翊凡演得有些干燥的狠厉摸样，吴痕反倒是平静了下来，看着对方，轻轻摇了摇头，道，“戏不是你这么演，帐，也不是你那样算。如果只是逃出围截逃出淮州，两颗确实足矣，但是，你少算了跟我打的这一场，所以，你必须要三颗。”
“你的意思是……？”
“我稍微调整一下，死命打一场，不论胜负，值两颗，后山密道值一颗，所以，死命跟我打一场且告诉我后山密道，便三颗聚元丹都给你。”
“靠……成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