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九 大圣皋翔
良久，老妪才悠然醒来，面上气色却未见一丝好转。她极缓慢地转动眼珠，瞧见了狄珊和曾二廿，视线就此定住，口中似极费力地说道：“阿珊回来啦？”这老妪所说也是官话，只是同狄珊一个腔调，与现今中原流行的官话有些差异。
狄珊道：“奶奶，别说话啦！”那神情中满是关怀。
狄珊奶奶却不答她的话，目光又定在曾二廿身上，说道：“小子，谢你啦！”
曾二廿觉得她虽看起来极疲惫，但黯淡目光中却好似另有道摄人的精芒，口中也忙说道：“没想到能帮上忙的，奶奶您不必说谢。”
狄珊奶奶轻点了下头，又对着狄珊道：“阿珊放心，奶奶没事的。这回你想做的事是做成了吧？”
狄珊答道：“是，首领刚刚答应了。”
狄珊奶奶道：“好。不过你要注意，这事也许不会就这样结束。”却不理会狄珊面上疑色，只是问道：“你带这小子来见我，是有什么想问吧？”
狄珊抿了下嘴唇，说道：“记得您用过的铜镜，珊儿自小时常拿来玩耍的，那背面有个飞鸟的图案。”
狄珊奶奶微微笑了笑，说道：“好，你们两个都听好了……”狄珊晓得奶奶这时所说的一定极其重要，也就没再劝阻，她和曾二廿就听着一段往事被娓娓诉来。
皋翔，九州大地上的第一个人类王者，他英明神武，能为真如上古传说中的人物，可上天入地、引动水火、操控风雨雷电。因古时有此种能为的人，被人类尊称为“圣者”，而皋翔就是人类中的圣者。当然要成为人类中的圣者，本身自是极难，需要天赋、毅力、传承三者缺一不可。天赋、毅力无需解释，只是圣者境界高绝，需要的天赋和毅力更是千万人中难寻出一人具备。至于传承，自然指的就是成为圣者的方法，但这方法自古就仅在极少数人中流传，且常常因为寻不到具备足够天赋和毅力的传人而断绝了传承。至皋翔成为圣者之时，九州地上竟已再无其他的圣者了。
于是皋翔顺理成章成为人类中第一个王者，青鸟帝国一统九州大地。皋翔为帝圣明仁慈，人类不同部族之间不再相互征讨，而是都团结在他的周围，共同开辟蛮荒，人类在这片土地上渐渐占据了越来越广大的区域。
皋翔称帝之后实际又享寿元近千年，但表面上却早早诈死，藏身幕后守护他所建立的青鸟帝国。他诈死之事，只有历代青鸟皇帝才知晓，也正因如此，青鸟历代的皇帝们都极为自信且克制，就是因为知晓身后有先祖在守护和监督，青鸟帝国也是因此得享千年国祚。
但圣者也终会逝去。皋翔真正死后没过百年，青鸟帝国便分崩离析，九州再成乱世。青鸟帝国覆灭的原因，之后的史料记载众说纷纭，因为毕竟青鸟帝国年代太过久远，后来写史难免各种推测甚至臆断、杜撰，但其中根本的原因，却还是皋翔没能在他活着的时候，在后代中培养出一位圣者。
青鸟灭国之后，最后的嫡裔皇族成员确是经由现今的思州地域进入了南蛮，之后渐渐融进苗人之中繁衍至今。而关于皋翔的秘辛和其留下的圣者传承，也随之进入苗域。
不过现今青鸟遗族却面临即将消失的命运——狄珊的父亲英年早逝，青鸟皇裔之中再无男丁。当初青鸟遗族选择藏匿边地、苟延残喘，原因就是意图重续圣者传承，并以之东山再起。但这大梦做了将近四千年，到头来却终是一场空，因为从来没有女人能成为圣者。过去青鸟遗族的女子有两个选择，一是嫁夫生子，过普通人安宁祥和的日子；二是成为狄珊奶奶一样的大巫祝，如此既可参与到苗人的高层决策，又暗中守护了家族后裔，只是终身不可嫁人。现下青鸟后裔断绝，狄珊奶奶自然希望狄珊能像普通人般安稳和乐地过一辈子。
“这些……还不如变成后人听得到的故事。”狄珊奶奶叹道。她述说的这些往事，有些狄珊早已知晓，大部却还从未听过，其实这些话若非到了此刻，也绝不会被曾二廿这个初见的陌生人听到。末了，狄珊奶奶又看着曾二廿，问他道：“小子还有什么要问我的吗？”
曾二廿此时心里又是震撼又是唏嘘，狄珊的奶奶虽然还没说起封魔镇地下洞穴的由来，不过既然与圣者皋翔有关，那多半关系重大。他口中说道：“豫州长丰县的封魔镇，地下数百丈有一处庞大的洞穴，沿着暗河呈螺旋走向，洞穴尽头有一堵极厚重的石门，石门上刻画了青鸟的图案……”
狄珊奶奶急道：“你们没把石门打开吧？”
曾二廿吃了一惊，答道：“没有。石门后面好像有个什么怪物，那处洞穴里也有些巨大的毒虫，不过我们进去的时候，都已被之前进去的不知什么人给杀光了。”
狄珊奶奶松口气，又缓缓说道：“门不能开。我虽然不知封魔镇是不是那处所在，但根据你说的，多半就是了。那地方是圣者皋翔历尽辛苦才封印起来的魔穴。既称魔穴，那顾名思义就是诞生恶魔的巢穴啦，是处极端险恶的所在，圣者都要竭尽全力才能封印的，且封印了这么多年，里面也许已经生出了无数恶魔，要是盲目打开，后果不堪设想。皋翔当年郑重交代过后人，千万不能触动封印，最好都不要靠近。”
曾二廿想象着无数恶魔冲出魔穴，肆虐人间的惨象，顿觉惊怖万分，暗道这石门是绝不能打开了，不过这事终究还是留了个尾巴，如狄珊奶奶说的，若真是魔穴中数千年来生出的恶魔越来越多，万一封印又不牢靠，终有一日恶魔们还是会冲出封印，那时又该如何解决？当下又抛出这个问题，狄珊奶奶听了，也只是摇头叹息。
曾二廿颇有些不解，问道：“魔穴里的恶魔都很厉害吗？”
狄珊奶奶道：“我也没见过，自然不知晓那些魔物到底怎样厉害。不过皋翔却一定是古往今来最厉害的一位圣者，他全力封印的魔穴，内中的凶险，大抵是超乎现今人们想象的吧！”
曾二廿又问：“为什么您要说皋翔是最厉害的圣者？那圣者到底有多厉害？”
狄珊奶奶道：“我前面说过，圣者并非仅有一途，皋翔一统九州之后，又借鉴了许多当时已中断的圣者传承，所以他是最厉害的圣者，这是无误的。”又看着狄珊微笑道：“阿珊的武功是练得极好的，家族中几百年来没有谁比得过她，唉，只可惜是女儿身啊……传承经过那么多年，也早就不全了。否则，也许真能把家族重新撑起来。”
狄珊垂目看着奶奶，欲语还休。她奶奶又看向曾二廿，对他道：“小子，阿珊虽是圣路上的行者，不过也仅是刚刚启程而已，你追上她的机会还多的很的。”说罢轻笑一下，便即闭目沉沉睡去。
狄珊轻轻转过身，走出竹楼。曾二廿也随她出来，见她望着落日下的滟滟河水兀自出神，不忍打扰，也就站在她身后静静看着她。过了会，狄珊转头对他道：“奶奶今天说的，许多我以前并不知道。”
曾二廿点点头道：“哦。”
狄珊又转头去看那河水，良久，又道：“你想不想成为圣者？”
曾二廿郑重道：“自然是想啊，你呢？”
狄珊轻笑，并不回答。
曾二廿已大约猜到她所想，暗道昨日那位苗寨中的婆婆所言不虚，眼前这美丽的女子确有个好强的性子。他口中只说道：“刚才你奶奶说传承早就不全，也许……我可以帮你去找，这世上的物事不管出现或者消失总有个说法的，我相信它们都还存在着。”
狄珊又朝他笑笑，说道：“你跟我来，今晚先对付过去，明天我就送你回思州城。”
曾二廿这一宿时而清醒，时而迷糊，他对白日里狄珊奶奶关于圣者的说话自有一番清醒的思量，既感叹世上最绝顶武功的境界是如此难望其巅，又念到狄珊修习的竟是圣者武学，难怪那么厉害。他既想到了狄珊，脑海中又难免迷糊，那河边落日下的倩影一直亭亭立着，直至梦中。
次日未与狄珊的奶奶作别，天一亮就被狄珊领着出了苗寨北行。曾二廿见她情绪比昨日好了许多，料想她奶奶的身体应该有所恢复。二人行到正午时分，眼前又出现昨日午间见到的山间盆地，曾二廿行在后面，听到狄珊“咦”了一声，忙问道：“怎么了？”快步追上同她并行，却听狄珊道：“没什么。”可看她面上又满是疑惑。
二人沿着来时的道路行走，狄珊脚步越来越快，似是焦急的很，曾二廿不明所以，只得跟上。又行得好大一阵，狄珊突然发足狂奔，几个起落后即停住，曾二廿朝她一望，便瞧见她脚边躺了个人，分明就是昨日在这遇到的那个和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