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敷药(五)
司倚真没他想得那么多,听常居疑又在贫嘴,昂头道:「常老先生,你虽是前辈高人,也不可以一再挖苦人哪。」她师父江?甚么都教给她,就是没教男女倾心之事;她自幼虽然有好几个贴身仆妇服侍,但仆妇是下人,只照料她起居,也不会与她说这些。侍桐仅大她一岁,两个不更事的少女,读到古诗中风怀恋慕之辞,更是谈论不出个所以然来。
这时常居疑早已挣扎着摸出吸铁石,揭开衣襟,自己吸出了毒针。他心跳始终异常迅速,自知这是「烟岚霭」的作用。他一手腕骨已折,颇为疼痛,单手吸出了毒针,只累得头昏目眩,毒针随手抛在地下。虽摸出了解药,也无力去施用,这独门解药也不是吞了便可见效。司倚真一给康浩陵包扎完毕,眼捷手快,即刻抢前将三枚毒针、一瓶解药抓在手里,细细一看,针头紫色光芒仍在,料想毒性犹存,不禁一喜,问道:「你手中这就是解药罢?怎地不服?」
常居疑心跳得捣鼓一般,咳嗽道:「这解药我袋里还有一枚细针」康浩陵以剑支撑着身体缓缓坐起,斜眼而睨,冷冷地道:「想来是须得吸取解药,注在身上。哼,你跟天留门关系定是不浅。怎地后来被他们赶出来啦?」他气恼常居疑辱骂南霄门,存心出言激怒。殷迟在成都城外,曾以此法替自己注药,常居疑先前又提及天留门曾模仿他的炼药之法,然则解开「烟岚霭」的方法,不必多所推理,便可猜知。
司倚真正伸手从常居疑袋里取出注药所用细针,不想康浩陵这话其效如神,常居疑果然暴跳而起,戟指叱道:「你乱说甚么?」一言骂过,又天旋地转地摔下,兀自挺身怒道:「是我常居疑瞧他们不起,不跟他们做一路!常居疑当年是天留门智慧长老,这天打雷劈的天留门,器用锤炼、丹药制造、乃至人才统御,曾尽在我监控指挥之下;门中几部破烂杂学,是我一一改写,才成典籍,我两个逆徒才会起心偷窃,叛了我又叛天留门,想拿我的绝学去跟藩镇买好。你他妈的乳臭小儿知道甚么?」越说越恨,喉中发出嘶嘶之声,仍骂不绝口。
他愤激之下,心跳更速,司倚真见他坦露的胸膛上皮肤鼓荡,彷佛心脏要从嶙峋的肋骨之间跳出。她虽大胆,也有些害怕,担心这风烛残年又一身病骨的老人气到暴毙,不觉退了开去,倚坐在康浩陵身边。
康浩陵见常居疑气成这样,略感报复快意,道:「谁教你说话辱我师门?我敬你年长,不出手打你,已经很客气了。」心中却暗暗推测:「西旌前辈江就还是他徒儿,他又是天留门智慧长老,原来江前辈当年投靠岐王时,所说的富强之法,出于这个老头儿的学问。想来天留门中,还留有一些此人著作。他们何以要截留那个蓝色瓶子与那枚钢块,定是不想绝学泄漏于外了。而天留门的绝学,倒有一大部分是出自此人之手。嘿,西旌原来与天留门有这等渊源!当日我们杀文玄绪时,可曾想得到?」
思及西旌赤派的蛛网千辛万苦,探得天留门这两件秘密,背后定有不利于岐国的阴谋,但现在知道对手确然是天留门了,又平添几分凶险:这个门派邪里邪气,又不知受何方势力指挥,事情委实棘手。「常居疑在西域多年,天留门现今的勾当,他多半不知。」
司倚真却问道:「你在天留门时多大年纪?怎地就是长老了?」常居疑冷笑道:「我彼时不过三十来岁,各人天资不同,有些人年纪活在狗身上。我本事比那批蠢蛋来得高,即使画水剑没学过几天,他们想要不敬我作长老,也还不行。」司倚真见他气得双眼发红,眼珠子好似要爆开来,又向康浩陵靠得紧了一**。
康浩陵觉到她肩头靠在自己上臂,瞥了她一眼,心想:「她小小一个人,又不肥胖,又学了好几年武,怎地膀子这样柔软?女孩儿真是奇怪的东西。」一边疑惑,一边心情微荡,见司倚真神态自若,自己胸口却有种热烘烘的奇特感觉,「我流血流到撞下马来,怎地身子还是暖洋洋的?」想到受伤,这才发觉伤处不知不觉间疼痛大减,钝痛仍在,但身上已轻松许多,常居疑的伤药果然甚是神妙。他失血过多,口渴异常,很想抢过常居疑的水囊喝上几大口,却仍记恨,不甘心从这人手中得到好处。
司倚真紧靠着康浩陵,胆气又壮,举起双手,微笑道:「我一手是毒针,一手是解药,要给你哪一种,听凭尊意。我们这就要走啦,可以带着你躲避风渺月与北霆门人,解了你的毒,在林中太太平平过上一夜,或者,可以再给你一针,然后自行逃命。常先生,你怎么说?」常居疑怫然不语。
康浩陵虽然腼腼,听着她这几句语声清亮、自信满满的说话,终于忍不住,回头盯着她的侧脸瞧。暮色之中,看着她浑圆的额头与翘起的嘴唇,以及眼里狡黠的光芒,「她说这话,倒有几分让人想起殷迟的模样,殷迟威吓文玄绪,和她那个叫甚么的小婢是了,是侍桐,虽然比她凶狠得多,但也就是这般狡狯利落。可是,可是」康浩陵不明白为甚么她这样子,自己看着只觉得万分动人?
司倚真觉察到康浩陵的异样,问道:「怎么?」康浩陵再度无言以对,顿了一顿,脱口说道:「我有个朋友,与你年岁相当,改天你们该见见。他跟你,倒像是一路人。」司倚真喜道:「好呀,我最喜欢结交新朋友。脱险之后,哪天你给我引见。」
康浩陵道:「这个一定,过没多久我便要见到他啦。只是你们又不大一样。」司倚真问:「这话怎讲?」康浩陵默然,心道:「你比他可爱百倍,只是这又怎么能跟你说?」
却听常居疑嘶声道:「你这一身血的小子,将血迹带到这儿来,引人追踪,还期盼今夜过得太平么?」康浩陵正眼不瞧他,向司倚真道:「不妨。我已骑马兜了几圈。我见风渺月等一行人没带水粮,今晚必不会深入此山,追咱们不到,多半是回到那条山溪之旁度过一晚。方才我紧张得很,不知我那混淆行迹的方法是否奏效,但此刻天黑,他们既然尚未追到,咱们便有一整夜可以脱身。」
司倚真心中一宽,向康浩陵投以感激的一笑,道:「好!常老先生,此时虽然没有追兵,但野兽该是有的。你要选毒针还是解药?你若答应不对我和康大哥动手,就给你解药。两件物事都是你自己的,选哪样都不吃亏。」
常居疑毒发已久,断骨又痛,渐渐虚弱,他心底也知司倚真对己实无恶意,只是这小丫头武功高过自己,又有那少年帮手,以她的精乖,此刻万万不会对自己屈服的,不禁气馁了,慢慢地道:「我不把事情说个明白,终究不能让你乖乖答应做我传人,不能劝你甩开这个南霄门人,是不是?我答允不动手便了。你解了我的毒,我便跟你说明来龙去脉,要不要当我弟子,哼哼,也是悉随尊便。」
司倚真和康浩陵同时大吃一惊,听这话有条有理,绝非常居疑中毒后失心疯了。饶是司倚真千伶百俐,也不由得变得结结巴巴:「甚么,你你要收我我做你的传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