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炸炉(三)
()冯宿雪终于开口:「你逞强硬挺,有何好处?西旌既是你仇人,黑杉令对你又有甚么要紧,这般守口如瓶?」
殷迟心中一寒:「她为了引开韩浊宜心思,免致罪责,这就要来帮着逼供于我了。」冯宿雪又道:「我们要的是黑杉令,你无宁门是存是亡,我毫不在意。你不知令牌渊源,不知道令牌原是我天留门所有。你家门十多年来代为保管,天留门多谢亦自不及,岂能为难?」康浩陵与常居疑相遇之事实是极大的机缘凑巧,韩浊宜一无所知。黑杉令的来历秘密,常居疑是在地底对着司倚真揭开,康浩陵只隐约猜到了令牌与天留门有关。但韩冯二人也不会想得到,康浩陵所知尽管不多,却已尽数对殷迟吐露。
殷迟冷笑不答,料想韩冯二人当不至于立时杀了自己,眼光在卧室中转了几转,要寻个脱身之法。岂知韩浊宜听了冯宿雪之言,忽然哈哈大笑:「他不知令牌渊源?只怕未必!」
冯宿雪愕然道:「怎么?」韩浊宜道:「这少年的出身,你我都心知肚明。」指了指自己受伤之处,「这弯月钢镖的旧主人,当年我也曾会过一面。那人不仅知晓令牌渊源,于令牌所藏秘密,也是了若指掌。我与那人会面,倒是他先找上门来,可不是我去招惹...」
殷迟越听越不对,心头惊骇:「他说甚么?」韩浊宜瞧出他心思,y刻的脸上掠过一丝得意之è,接着道:「适才我见你路道不对,对你一起疑,心思便灵敏了起来,觉着你越瞧越是面熟。我既想得到你是冯门主手下的神秘门客,那便想起了你身世,再想想那人长相,这还不明白么?那钢镖是令尊之物,还在你身上,甚是公平。」
事态急转直下,殷迟不知自己出生之前,韩浊宜与父亲有何往来,刹时间只感无比惶惑,好像生平所知一切尽被推翻。然而阿娘亲口道出,黑杉令已在墓地殉葬,她全不知丈夫为何非要抢夺令牌,此事又定是千真万确。内中更有多少秘辛,是他母子无从得知的?
乱如飞絮的心念之中,突然升起一个回忆:那夜在无宁门墓地,自己问阿娘,为甚么当年钱六臂撇下阿爹,独自西行,使阿爹落单,终为江?所乘?
当时阿娘怎样述说阿爹的主意,一字一字在心头涌起:「...离了北霆门以后,他对钱六臂说,他遇上了一个死结好生为难...他又说,在见江?之前,得前往拜会另一个人,求解一件他自幼疑惑的谜案,只是成败难料...也没叫钱六臂帮忙,说是独身上路,无须照料轻功不如他的旁人,成事更快」
――阿爹去见了甚么人?是否解开了谜案?那谜案又是何事!自己一心只往江?身上去想,间或怀疑阿爹拜会的是冷云痴一系的人马,从未思及其他可能。
他越想越惊,却知韩浊宜正在欣赏自己的困窘之状。他对韩浊宜恨意未消,心中越是惊疑,胸口一股不平之气越盛,越是不愿随韩浊宜的说辞而起舞。抬起了脸,冷冷相视,似笑非笑的面上杀气不减,心中狂怒:「是,我又愚昧、又不幸,便是对自己亲爹的作为一无所知。你要戏弄我,那便戏弄个够罢。」
韩浊宜突然又笑了,指着他脸道:「你父子不仅长得像,连这神气也像。只是青派殷衡行事要比你麻利得多...」殷迟怒道:「你婆妈甚么!」韩浊宜道:「喏,你方才一剑明明已经伤到了冯门主,怎地停手不刺?令尊当年为达任务,据说是伤兵也能杀,更曾当着一名老翁之面,将他任职朝廷的独子一镖打死。你却会手软?难道你年纪这样轻,也懂怜香惜玉?」
殷迟听得「怜香惜玉」四字,忽觉说不出的羞耻,自己确是临时罢手,这才落败,还受了冯宿雪耳光之辱。眼看逃走无望,韩浊宜又不知在自己背上种了甚么毒药,他是全豁出去了,被这羞耻之心一激,望着冯宿雪,高声啐道:「呸,她是甚么香甚么玉了?一窝子的豺狼虎豹。」为甚么要这样羞辱于她,自己也不知道,只觉自己被眼前两名恶人当作玩物,自此要与冯宿雪深深划下界线。
但唾骂之余,心底对自己却有一种说不出的厌恶――此番落入敌手,全因自己无知,抑且无能!
冯宿雪**了**头,淡淡地道:「我天留门是豺狼虎豹,你也不是甚么好货è。」转过了身子正对韩浊宜,终于难掩怫然神è,道:「韩先生...瞒得我好,那时听你说起旧事,我还道你与那青派领袖素昧平生。却原来早暗通款曲。」她说的是两人当r在土窑之外的对答,二人始终不知殷迟曾在旁窃听。这「青派领袖」说的自然不是当前的风渺月,而是昔年的殷衡。
韩浊宜道:「这是冯门主自己想岔,可不是我有意打诳。冯门主,旁人没说出口来的事,未必便不曾发生。」又y恻恻地道:「只要冯门主跟我合作无间,殷衡当年与我相谈之事,过往数年的布局,我大可当做从没发生过。都说眼下追回黑杉令才是急务,这人既不是你真的护卫,不必对他客气了罢?」
殷迟头盖上越来越痛,也不知是毒药发作,还是身陷迷雾而苦恼过甚:「阿爹与他相谈何事?他有甚么布局?怎会拿来要胁冯宿雪?阿爹那时是李继徽手下,只能行刺李克用、韩浊宜这批人,哪会谈甚么话?但那r在土窑外听来,又不像曾有行刺之事发生...这姓韩的jā贼说话总教人莫测高深,除非胁持逼问于他,否则再难知道真相!」
事已至此,冯宿雪如何能对韩浊宜再有半分违拗,吸一口气,道:「自然依韩先生的意思办。」踏上一步,挥手正要来夺殷迟手中之剑,殷迟身子一缩,唾沫又吐了过去。半开的房门外突然有人自远而近地叫道:「门主,老秦他...池水快不成了,请门主指挥!请韩先生移驾指挥!」叫声惶急,话声刚落,那天留门人已扑在暗门之上跪倒。冯宿雪一惊停手,韩浊宜快步行到房门之前,门外的五名卫士当即肃立。
与此同时,卧室地底又传来两下沉厚的隆隆闷响,便跟方才韩浊宜初进房时那地底声音相仿,只这回两声连续,似一面巨大皮鼓滚倒在地。这响声之后,那天留门人脸è痛苦,带着哭音叫道:「这是丹炉...老秦要看池水,又要看药房,两头忙不来,他又吸了丹炉的药气」对着韩浊宜连连磕头:「韩先生救命!韩先生救命!求韩先生移驾指**!」
韩浊宜纵想处死老秦,但天留门丹药房是他事业所寄,在势也不能不挽救这变故,回头向冯宿雪望去。冯宿雪早在为连串意外担忧,这意外难以否认遮掩,又不知严重若何,韩浊宜与自己同去,无论池水边、丹炉旁是甚么场面,他都将尽收眼底。因此她惊慌实不下于那门人,只道:「咱们即去。」声音却微微发颤。暗门大开,她一步闪到了门外。
韩浊宜却回头走了几步,要在地下的殷迟身上再补**穴道,让他不能动弹。
忽地蓝影闪动,接着房中烛火熄灭,壁上的绿焰灯彷佛落了下来。韩浊宜大叫一声,听来甚是痛楚,殷迟喝道:「让开!否则我毙了这老匹夫。」绿焰灯原来已被他摘在手中。
冯宿雪怒道:「小人!早知你心存――」这时看清韩浊宜左右膝盖、双肩肩头各有不浅的剑伤。殷迟腰腿穴道被他踢中未解,站不直身子,靠在他身上,左臂将他肩膀紧紧搂住,回剑抵住他颈项:「是老匹夫**命重要,还是黑杉令重要?让条路给我!」
韩浊宜的五名卫士惊怒交集,他们素知上司在天留门地位崇高,怎料到会受人胁持?两把军刀、三柄匕首指住房中,却是不敢稍动。
情势危殆,哪能容冯宿雪不妥协?她急怒攻心,竟一句也骂不出,咬着牙退开,尚未开言,殷迟已挟着韩浊宜从门中窜出,绿焰灯劈面朝她甩去。冯宿雪挥掌击开绿焰灯,她关心韩浊宜安危,一时不察,颊上已被殷迟神出鬼没的手法?了一记:「这还你!」他双腿无力,改以右手抱住韩浊宜,短剑往身后猛力一扎,借力向地道中飞身而去。又把韩浊宜撂倒在地,将之倒拖,一拐一拐地循着记忆中的路径狂奔。韩浊宜肩腿受伤,加之武功不高又年逾七十,全无反抗之能。
那前来急报的天留门人大声惨呼,身子竟随殷迟这一飞跃而冲了出去。冯宿雪伸手一拦,那人倒下地来。原来殷迟为求借力,一剑扎在山壁旁这人身上,纵跃时剑尖抽出,这人胸前血流如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