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桃花树下
法堂里众人束手无策,楚承覡沉入灵魂也不知道是个什么状况,众人一时不知如何是好之间,便是重新装起灯泡照亮法堂,先收拾起现场来。
这样一来法堂院落里的楚承覡就显得尤为扎眼,一离也不管旁人眼光,拿着捡来的师刀,在地上胡乱拨弄着,一时转到左边,一时又转到右边,好似寻常几岁稚童无心玩闹一般。
老巴代雄法师龙青耀也是一直蹲守在龙婆身旁没有离去。
而早就清醒过来的廖建国却是坐在凳子上,眯着眼一边指挥着众巴代,一边眼神频频朝这边顾盼过来,不知道心里在想些什么。
正当众巴代各自忙活间,吴大友气喘吁吁的冲了进来,胸口处的火辣痛感已经消散许多,伤口也不再流出鲜血。
看了一眼法堂情况,便是快步走去蹲在龙婆身边。
眼尖的廖建国看着吴大友胸膛染红一片,嘴角微微翘起。
微微摆手示意自己没有太大问题的的吴大友,将拦截情况简短了说了一篇,就是起身回家去取老教宗归天前交予自己的木盒。
原来身为孤儿的教宗与龙婆本来快双宿双栖,过上让人羡慕的美满生活。但是那一代的巴代雄里,只有他一人能担大任。
那最旖旎的一夜之后,已中情蛊却并不知情的老教宗打算回到族内,跟那一代教宗说明一切,却是恰逢那代教宗病危,万般无奈之下接过重任,暂代教宗一职。
原以为过些时候就能回去接来龙婆,岂料这一耽搁就是几十年过去。其中心酸无奈又岂是三言两语可以说得清楚的?
世间为情最苦,为情最痛,也为情最坚。
远没有传说之中那么霸道的情蛊,并不能使一个人爱上另一个人。但是如果两情相悦却又是另一番光景。
日日不得相见的两人,日日均受到情蛊煎熬,那蛊发时犹如万虫啃咬的心脉,让人恨不得立刻死了过去。
随着年月加深,老教宗对于情蛊的了解日渐通透,等两人再见时她要为他解蛊,却被拒绝。
老教宗知道解蛊的代价。
往后的岁月里,一直倾力研究破解情蛊方法的老教宗,从来就没有成功过,传承不知多少的情蛊,并非穷尽一人之力可以破解。
不过老教宗也并非没有收获,情蛊本来一体两面,中蛊的其中一人如果中途背叛或者死亡,另一个人都会跟着死去。说情蛊是蛊,不如说它是一份见证,一份誓言血咒,不论哪一方不遵守,都会一损俱损。
再见之后频繁的书信往来,使得老教宗也快要成为半个蛊师。既然情蛊以两人精血为誓,定今生生死不渝,一人身亡另一人也会跟着死去。那么逆向转种情蛊,虽然无法彻底根绝,却能暂时够保住其中一人性命。
老教宗唯一想到的办法就是事先准备一好融魂器物,器物里放置缓解万虫啃咬的药粉,并以自身精血在器物上画上归魂图案,在自己回归祖神魂魄没散时,强行留下一点残魂。
这点残魂在受器物上精血牵引,从而附在其中,让龙婆得到器物取用药粉同时,利用这点残魂解去蛊毒。反正那时已经死亡了的自己,早就没已经关碍。
此时睁开双眼的楚承覡,也是从灵魂冥冥中寻找到答案。
上古巫术相思,便是会在人体内生出一股特殊青气。
在那个年代里,这种与生存繁衍完全背离的巫术根本不会存在,大巫的责任是守护部落,繁衍部族,指导族人需要获取到更多的食物,对抗更强大的猛兽,从而换取更多的奴隶,更多的女人,只有在这样的良性循环下,部族才能够越来越壮大。
然而天地无情人有情,在那个男女老少皆可为战力的年代,一些精壮战士在常年的洪荒对抗中,彼此欣赏互生情愫,愿意在天地间只倾心一人。
相思便在这个时候从大巫的手里诞生。
掌握相互倾心两人精血的大巫,将其糅合在一起并施以祝福,一股青气就会在彼此身体里运转不息。
大巫命天地见证,令族人见证,两人从此一体两面。如若不幸在灾劫中走散了,其中一人便能凭借相思的冥冥联系,知道另一个人还活着,他们只是暂时的失散,还没有被洪荒吞噬。
彼此双方就会有继续活下去的信念,不论多么艰难,多么凄苦,只要他或者她还在,那么终归有再见的一天,无论彼此间已经相隔多么远的距离,路上有着多么强大的危险,都会循着相思的冥冥指引,赶去相聚,只为那个人还在那里在念、在等。
最是磨人的是相思,最是期许的也是相思。
岁月变迁,巫退出历史舞台之后,人与人之间的相思,却并没有随着岁月变迁而有丝毫改变,反而更加的浓烈。
无限接近巫毒的蛊毒里,情蛊正是巫术相思的延续变种。知道根源的楚承覡对这种蛊毒没有丝毫的办法,除了当事双方自愿解除,并以一方付出死亡的代价以外,相思便是无解,情蛊亦是无解。
没有月的夜里开始起风,天空厚重的乌云里骤然亮起火光。看着这天就快要下雨来了,楚承覡带着众人将龙婆身躯移进了法堂。
这时吴大友双手捧着屋里神龛上,供奉的木盒快步走进法堂院落,蹲在已经被移到内堂的龙婆身旁。
在所有人的注目下,打开木盒小心的将竹筒取出,注意着没有碰到竹筒上的图案,吴大友拧开封口,朝着龙婆嘴里喂去,却是倒了半天,什么也没有倒出来。
“这竹筒被人事先打开过,竹筒上鲜血凝画的图案,有着轻微破损。”对精血与灵魂最是敏感的楚承覡,一眼就是看出了竹筒上图案的残缺。
顺着楚承覡的话,众人都是把目光集中在了竹筒上,吴大友看着一直没倒出什么来,也是楞在了那里,直到老巴代法师龙青耀,扯了扯他的衣裳,才回过神来,低敛着眉微微张开嘴。
木盒一直在吴大友家里供奉着,虽然并没有可以收藏起来,可是谁没事会盯上供奉在神龛上的东西?
即使是寨里平日里路过的生人,挨家挨户的乡亲都会特别注意,就更不要说会有小偷进入屋子里偷东西了。
一个不好的念头从吴大友脑海里闪过。
这时带着纱布碘酒的吴梦媛与程东急匆匆的跑进了法堂。
刚才吴大友急急忙忙的进冲进家里,话也没说上一句,就是爬上梯子去取木盒,随后又急急忙忙的跑了出去。
从来没有见过吴大友受伤的吴梦媛,见着爬上楼梯的父亲浸红了上衣的胸膛,顿时慌了神。
等得她回过神来,去翻找一应物品出来时,吴大友却是已经离开。一旁的程东见着吴大友取走木盒,神色间有些不太自然。
求刑却是没有大惊小怪,显然已经司空见惯。走到房里带上换洗干净的衣物,随后又从房里的床底下掏摸出一罐漆黑的草药,等到吴梦媛已经追出去之后,还不慌不忙的揣上一瓶家里酿的米酒,这才追了出去。
进门见着吴大友蹲在那里,脸有怒容也不在意。吴梦媛揣着纱布碘酒就是赶紧过去张罗。
这要是换在平日里,见着吴梦媛如此心急的模样,吴大友在心疼的同时肯定老怀欣慰,女儿如今长大了。可在这个当口却是怎么也开心不起来。
扬手挡开已经急得掉下眼泪的吴梦媛递过来的纱布,也没有去接求刑递上来的米酒,吴大友抬头看了看程东,又转了回来,尽量压下心中的怒意,才轻轻地说道:“妹伢,你老实跟阿爹讲,这个木盒你是不是打开过?”
没想到这个关头父亲会这样问的吴梦瑶,楞在了哪里,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木盒的里的竹筒,她从来没想过会是什么贵重的东西。
“叔叔,是我打开的,跟梦媛没有关系。”听着问起木盒的事情,程东即刻开口承认。
头也没抬的吴大友,懒得去理会这个回答,依旧看着吴梦媛等着她开口。
木盒从老教宗归天之时,放置在神龛上已经有些时日了,求刑是绝对不会去碰的,更不会去在意什么时候家里多了这个物件,他只会在意门口的石鼓,以及关心自己什么时候才能掌鼓。
暂住在自己家里的楚承覡在家的时候,自己也都在。就算是有意要去拨弄木盒,也是没有机会。
而唯一有时间有机会去打开木盒的人,呼之欲出。
吴梦媛不知道应该怎么开口,而一旁坐在那里的廖建国却是在这个时候,开口说道:“吴大友,一刀吴,还是阿多那。你教得好女儿啊,”
没等其它人有什么反应,求刑就是瞪住了廖建国。
咬咬牙闭着眼睛站了起来的吴大友,没有去理会经常会找自己岔子的廖建国。而是轻轻吐了一口气,睁开眼来扫视一圈说道:“子不教父之过,我吴大友今天自会给大家,给教宗一个交代。”
话音一落,吴大友猛然起手旋刀,伸出左手就是斩落下去。
说时迟那时快,老巴代雄法师龙青耀愕然张开嘴还没喊出声来,求刑就是已经抛下手中物品,飞身上前探手夺刀。而一旁坐着的廖建国眼里却有着些许兴奋,嘴角微微扬起含着笑意。
不知道怎么回答的吴梦媛此刻已经是吓蒙了,不敢去看接下来的一幕,双手捂住脸尖叫起来。
云层中的滚雷一闪而逝,照见扑了个空的求刑,趴在地上扭过头来时的满脸惊愕。
大雨在此刻磅礴。
楚承覡死死扣住落下的柴刀,刀面刃口离吴大友结实的手臂只有一寸距离。
天空中的滚雷还在不停的响着,龙婆好似被这阵雷声惊醒,咳嗽两声之后,竟然是自己站了起来。
被扶起的吴梦媛靠着程东怀里,没有从指头缝里窥见不想发生那一幕,这时已经是大哭起来,一边哭一边说着是自己打开木盒的。
回过头来的龙婆看了一眼大哭吴梦媛,又是回过头去,还没等目光落向廖建国时,他却已经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让到了一边。
坐向椅子的龙婆还没等坐稳,一口血雾就是喷了出去。
“救……救……秋英……不能不能让她……让”说着说着,又有污血从龙婆嘴里溢出。
当龙婆站起来时,所有人都知道这并不是吴大友拿来的竹筒起了效用,而只是她回光返照而已。
“前辈,你说红袍是秋英?不能让她什么,你再说一次。”再次听得这个久违的名字,老巴代雄法师龙青耀有些激动的抓住了龙婆的手。
用力喘气的龙婆眼睛已经开始失去焦点,伸出的手胡乱在空中挥舞,“你们…………你们…………有…………有………有………有…”
不论再怎么努力,龙婆也是没有说出有些什么,便是笑着笑着就闭上了眼,一生的悲苦无奈她都不怨了。
在龙婆双眼合上的瞬间,眼里的浑浊一瞬清明。
那一年的黄昏,在那一个地方,有着一棵桃花树。
树下有着一名女子等着早上离去的情郎归来。
那一年的桃花落了。
这一年,这一天,还是在那个地方,树下依旧有着一名女子等着情郎归来。
这一年,这一天,桃花嫣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