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 地下迷宫
friaug0716:28:56cst2015
自初见杜长龄,且拜过师以后,曾二廿已在杜家住了快十天,他性子本是坚韧柔顺,兼又开始懂得人情世故,这时也已晓得克制收敛他恣意的性子,几日下来,与杜家人渐渐相熟。
杜家共四口人,除开杜长龄和其子杜延年,还有杜长龄的妻子和一个女儿。杜夫人姓贾,曾二廿就称呼其师母,她也是三十来岁年纪,面容端庄美丽,只是生得身量高大,据说这位师母本是位武林世家的千金,身怀不俗武功,后来不知怎的就看上了手无缚鸡之力的杜长龄,因为黄龙朝武者地位较高,所以这桩婚事也算是下嫁。杜长龄的女儿名叫杜子涵,刚满八岁,生得如杜长龄一般白净秀气,不过性子却似其母,颇有些简单直接,有时还有点顽劣,不过杜长龄对这个小女儿却极为宠溺。
这天一大早,杜长龄带了两个衙役就要赶去封魔镇。杜延年撺掇曾二廿,二人一起央求杜长龄同去,杜长龄也答应了。衙役早早找好了马车,五人乘着马车走完了官道,下车步行再走小路,如此花费了个把时辰,便到了封魔镇。
这时封魔镇上的洪水已褪了个干干净净,地面上竟然连一个水洼都找不到,只是泥土还很湿润。杜长龄不由大为惊奇,按理说这里地形是个小盆地,应是无处排水才对。再放眼看去,大部分民居受损并不严重,他派出衙役去找各村里正,召集在高乾村里,先询问他们各自受灾情形。
询问过后,才知这封魔镇一百多年来俱是风调雨顺,这次倒是头一回受灾。水灾来的突然,大家都没作准备,地势低洼的几个村子受灾最为严重,但也只是淹死了几个人。还有就是农田基本都被淹了一遍,不过洪水退的很快,应该不致太影响收成。至于其他的损失也不算太大,各村房屋因为当初修建得极为坚固,更没有一幢民居垮掉。了解过这些情形,杜长龄长长地松了口气,他将各村损失一一细致记下,叮嘱各村里正回去后先自行修缮受损房屋,若有困难,再向他报告。他对各村里正的态度极为客气,是因这封魔镇虽然在长丰县境内,却是情形特殊,并不归他管辖,这次若非皇帝派给他这差事,他的话在这里当真没有一点作用,所以给各村摊派差事时,也尽量用好言相商的口气。
封魔镇的居民都是开国时的军户后人,虽然之后再没服过兵役,但实际一直在有组织的习武,现在的战力恐怕比开国时的先祖们还强出一大截。同时皇帝暗中对这里的掌控更是牢固至极,根本不容许地方官吏插手。不过曾二廿对这些情形是完全不清楚的,他和孟瞎子在村民眼中本就算外来户,许多秘密就不会传到他们耳中。至于习武成风,整个九州都是如此,就更没什么值得奇怪的。
杜长龄礼送八位里正离开之后,便带了曾二廿、杜延年还两个衙役,一行五人开始在各村中行走观看。没多久就发现这里的男丁都极为雄健,且做起工来配合默契,几户人家自发聚成一组,共同将各家的房屋宅院轮流修缮,当真做得又快又好。杜长龄看了不禁暗暗称奇,如此一时间倒是无事可做,他就将脑中记好的图纸内容与眼前所见一一比对。皇帝交给他的图纸上有封魔镇内所有的民居式样,他凭着记忆同所见民居对照,便发现村民自发修缮房屋时都是原样复原,绝不改动,想到:“看来这地上的部分不用管,地下的工程才是重点,不过现下也只有先等各村自行修缮完毕,再集中人力检查、修复地下的部分。”随即又想到曾二廿原本就是孤身一人在这封魔镇里住,不知他家的房子是不是需要修缮,便对曾二廿道:“曾二廿,你住在哪个村子里?带我们去看看吧!”
曾二廿答道:“是住在孟坎村里,在东面挨着高乾村的。老师要去,我这就带路。”当下行在前面引路,心中却不知为何,十分不愿再回到孟坎村的家中。
这时杜延年说道:“那孟坎村不就是我们刚进封魔镇见到的第一个村子了?”
曾二廿道:“是啊。”他对这封魔镇着实熟悉的很了,不过回头瞧了一眼杜延年的神情,就知这小子正对这觉得新奇呢。不一会果然见他跑来自己身边,一副热切的口气说道:“二廿,你跟我说说上回的封魔武决吧?”
曾二廿脚步不停,先是口中“哦”了一声,心道:“原来你是对封魔武决有兴趣啊?这也难怪了,封魔镇其实哪有什么趣味?要是封魔武决搬到其他地方去比,谁还会晓得这地方了。”随即沉吟一阵,直等得杜延年有些不耐了,才说道:“这回的比武,那真是精彩呢,可惜你没看到呀!”
他这么说倒真不是故意想吊杜延年胃口,只是忽然想到那场比斗精彩之余,实在过于简短,他又看不明白其中招式的精妙,一时真想不出该怎样才能把其中的精彩处述说出来。
只听杜延年道:“是啊是啊,你赶紧给我说说,他们怎么打的?用的什么招数?啊,是拉,那是一定精彩的很啦!”边说还边搓了搓手。
曾二廿半张着嘴巴,又过了好一阵,忽然又闭上嘴摇头道:“唉,说不出。他们出招快得很,那些招式既看不明白也记不住,我嘴巴又笨的,只记得当时看的时候觉得精彩了,其他、其他好像什么都忘了。”
杜延年面上顿现不甘,说道:“怎么可能记不住?唉!”跺了跺脚,可随即又道:“不过好像确实是这么个道理,看的时候觉得精彩的很,后面就只记得精彩了,至于怎么精彩的,反而记不得了。唉!”又叹口气,一副怅然若失的模样,接着说道:“要是我也在场看过了就好啦!”忽又嘿嘿一笑,对曾二廿道:“有一点你必定是骗了我的!”
曾二廿奇道:“嗯?”转头瞪了杜延年一眼。
杜延年摆出一副神神秘秘的表情,凑近了轻声说道:“你嘴巴可不笨!”随即又大声嘿笑起来。
杜长龄瞧着前面两个孩子言笑晏晏,嘴角也露出一丝欣慰的笑意。不过他对儿子口中的封魔武决没什么兴趣,是以一路还是观察环境为主。
两村说是挨着,中间还是隔了七、八里地,五人行到孟坎村里,又进到了曾二廿自小居住的那个宅院,也着实花了阵功夫。因孟坎村地势较低,那房屋看起来确被水浸泡过,屋墙外附了薄薄一层干泥。杜长龄又随曾二廿在宅院里粗粗看了一遍,其他倒没见有什么破损之处。
此时自院外突来一人,正是姜非羽。姜非羽一眼看到曾二廿,径直问道:“这几日你去了哪里?我每日来看你,你都不在,昨日又发了水灾,可是叫人担心的紧。”
曾二廿听姜非羽如此说,倒有些尴尬了,答道:“姜、姜国师,我现在跟随这位杜先生了,给他做徒弟的,你不用担心我。”
杜长龄一旁听得曾二廿称这年轻男子为国师,登时想到此人定是新任国师姜非羽了。杜长龄不会武功,封魔武决也没有亲身去看,只是事后知道新任国师名叫姜非羽,这次才是头一回见到,赶忙说道:“见过姜国师!唉!没想到姜国师是如此年轻!鄙人长丰县令杜长龄,今次是奉皇帝旨令前来救灾的。日后还请国师多多教诲!”
姜非羽此时却想:“那位姓孟的前辈倒真是神算,他说这少年会再遇贵人,如今倒真遇到贵人了。”当下也客气道:“杜县令哪里话,我只是以武事君,政事一类是全然不懂的,以后说不得还有机会向你请教呢。”
杜长龄听了这话,对眼前这年轻国师也是好感大增,心道:“不简单!少年得志却不露一丝狂态。”随即也是一阵客套。
姜非羽道:“这孩子以前与一位高人前辈住在一起,那位前辈几日前因我之故只身离开了,留下这孩子孤身一人。我见他年小体弱,放心不下,才来看望他的。如今他跟随了杜县令作学生,我也就放心了。”
杜长龄心想:“曾二廿这小子还真不简单,跟前后两任国师都攀上了关系。”嘴上却道:“这孩子秉性纯良,天资聪颖,看他命里也是个有福气的,我定会好好培养他,还请国师放心。”口中自是绝口不提荀九鹤所托之事。
这时,北屋里传来衙役叫喊:“杜县令,快来看!”众人一惊,快步走进北屋,见无人,又走入孟瞎子睡的那间侧室,就见地上塌下了一个长方形大洞,黑黝黝深不见底。曾二廿忙道:“这原来是垒了个炕的。”
杜长龄走到洞边向下看了看,问曾二廿道:“这原来是你睡的吗?”
曾二廿答道:“是孟瞎子睡在这。”这时姜非羽插话道:“就是先前的那个前辈高人。”
杜长龄沉吟道:“这就奇了。”此时已近正午,卧室的窗子也开着,屋里光线充足,但光线照不见洞底,他心中判断这洞深至少得有十数丈以上。又回忆图纸所画内容,孟坎村里绝未建有这么一个洞穴,心道:“那么这洞多半便是后来人为挖成,只是遇到这次洪灾,才将上面原来垒的土炕给泡垮了。”
姜非羽也是好奇,暗忖:“这洞穴难道是那位前辈高人所挖?可挖来又是作什么用呢?”想到这里,对杜长龄道:“杜县令,这洞透出蹊跷,还是我下去探一探吧。”
杜长龄道:“姜国师虽是武功盖世,但下面情形不明,还请务必小心啊。”
姜非羽点了点头,说道:“这是自然。”说罢,举起一掌化作熊熊烈火,随即向那洞中纵身跃下。众人都是看的心惊。
过了约小半个时辰,还不见姜非羽上来,杜长龄等人都是等得心焦,生怕这新任国师出了什么好歹。只有曾二廿见过姜非羽施展武功,知道他的厉害,倒是不怎么担心。又过了半柱香功夫,众人终于看到一团流火飞了上来,随即变成姜非羽模样。
杜长龄赶忙问道:“国师下去这么久,大伙可都担心死啦。可曾有什么发现?”便见姜非羽凝眉道:“这洞深入地下恐怕不下百丈,直直下去是一道暗河,沿着那暗河周边洞穴四通八达,我也只是探索了一小部分,还差点绕昏在里头。还有那暗河水中恐怕也是危险重重,我沿着暗河边没走多远,就有一只水蟒偷袭我!”
一个衙役忍不住问道:“那水蟒有多大?”姜非羽嘿嘿一笑,道:“得有脸盆那么粗,倒是不知有多长,不过已被我烧死了。”
杜长龄此时想的,却是那洞穴深入地下百丈,可比图纸上所画地下工程最深的部分还要深得多了,只是这话不方便说出来。他当即道:“看来这下面也只有国师去得了,我们几个莫说下不去,就是下去了,此刻只怕也都已被那大蛇吞入腹中了!只是……这洞穴就更透着古怪了。唔,请问国师,那些暗河边上的洞穴看起来像是天然形成还是人工挖凿的?”
姜非羽想了想,答道:“应是有人为开凿过的痕迹。”稍加回忆,又继续道:“我在下面看的不甚仔细,不过感觉至少大部分洞穴不是新近开凿出来的。”
杜长龄沉吟道:“如此,这事恐怕就严重啦,我看还是应先禀明皇帝为好。”说罢又低头沉思了一会儿,才对姜非羽道:“如我所料不差,陛下昨日应已离开封魔镇,返回京师了。我将今日这桩异事写成密信,交予行宫总管,再由他们转交给皇帝,这最快也得到今日深夜。等陛下做出决定,再让我等知晓,至少都得明日午时了。我有个想法,只是需要国师配合,您看……”
姜非羽道:“杜县令但说无妨,这本就是公事,况且我对这封魔镇确实不熟,只要杜县令所说有理,我必定一力配合。”
杜长龄不再客套,直接说道:“杜某对堪舆之术也算粗通,我想等稍作一番准备过后,借国师之力带我下去,杜某有把握在下面仍能分辨得清方位,到时我打算将下面洞穴分布情形绘成地图,之后再呈报给皇帝。”
姜非羽略作考虑,说道:“这原也不是不行,只是那下面暗中不知还有多少危险,我一人自保应是有余,但不敢保证就能全然保你平安。”
杜长龄当即道:“无妨,生死有命,富贵在天,刚刚我心中也暗卜了一卦,是个吉兆,国师只管尽力了就好。”
姜非羽心道:“这个杜长龄虽是一介文官,倒真不怕死,该是算得上个好官了。”也便点头答应了。
杜长龄就在孟坎村里草草吃了些饭食,又急急写好呈给皇帝的秘信,差了一名衙役嘱咐其送到小黑城中,之后便同姜非羽又来到那个洞口。
曾二廿和杜延年终究少年心性,好奇心起,央求着也跟来了,搬来椅凳围坐在洞口,便要坐定了等姜、杜二人回来。杜长龄嘱咐衙役看好两个孩子,便示意姜非羽可以下去了。
只见姜非羽拿出一段铁链,两头分别系在他和杜长龄腰上,随后让杜长龄先跳入洞穴,随即他也纵身跳下,再张开火焰双翼扇动,就这样吊着杜长龄慢慢下降。
那洞穴越到下面越是宽阔,杜长龄借着头顶上的双翼火光将洞壁看了个大概,发现竟然都是光滑的石料,暗想如此长的洞穴一人之力怕是难以建成。不及他思考更多,双腿已没入水中,便知洞底已到了。
姜非羽收了火焰双翼,只高举起一手,变作火把照明。杜长龄随他涉到暗河边上,这才发现暗河的规模不小,宽有数丈,水深流急,暗想封魔镇的洪水渗入地下之后或许便是从这暗河排走。只是暗河所在的洞穴很大,尽管水流汹涌,但河边仍有地面可供行走,不知如此大的洞穴是暗河自然冲出来的,还是人为挖成的。这时姜非羽道:“杜县令既熟悉堪舆之术,便由你决定是顺水而下还是逆流而上了。”
杜长龄想到大凡河流都是愈流愈宽阔,这暗河冲出来的洞穴也应该如此,若是逆流而上,恐怕能行走的路会越来越窄,便道:“我们就先顺着水流走吧。”说罢拿出早已准备好的纸笔和罗盘,紧跟在姜非羽身后,边走边分辨方位,同时测算走过的距离并即时在纸上绘制地图。
二人就如此沿着暗河边慢慢而行,遇到出现的洞穴也进入一探,没过多久便看到一幅烧得漆黑的蛇骨,正是先前被姜非羽烧死的水蟒。杜长龄心道:“这蛇得有六、七丈长,真是大到骇人,看来这地底确是诡异非常。”
不过之后再没遇到什么危险,他二人这一行就是一个下午,杜长龄边走边绘地图,虽然行的甚慢,但效率着实高的多,二人再没迷路,也未走冤枉路,只是渐渐发现那些暗河边的洞穴全都是两端连着暗河,其中也没有什么机关暗器,猜不出是什么作用。
待二人从洞中出来,天已然完全暗了下来。曾二廿和杜延年早就等得不耐,到西屋里的炕上去睡了,只有两个衙役还等在洞口,见姜、杜二人出来了,忙问下面情形。杜长龄却只摇了摇头,叮嘱二衙役今日这洞穴的事不要再问,也不许外传。
这半日的探索自是无果。杜长龄与姜非羽二人约定明日一早再来,便各自回转。姜非羽回去他的国师府小院,杜长龄带着衙役和两个孩子先到高乾村,解决了晚饭过后,告知高乾村里正他们会暂住在孟坎村里,便又回到曾二廿的宅院,准备过夜。
当晚五人就在孟瞎子住过的北屋里打地铺睡过了整夜,其间杜长龄又将下午他所画地图凭着记忆稍作了些许修正。天亮之后,曾二廿不知别人什么感觉,只觉他这一晚上睡得实在太不安稳,尽是梦到那洞穴里爬出来巨大的毒蛇、蜈蚣、蝎子之类,追着他跑,偏在那噩梦中一直也醒不过来。如此睡了一夜,自然精神疲乏,脸色也不太好看,他又看看其他四人,发觉四人神色凝重,似乎也是疲态微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