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弱水畔,八部天龙骷髅元
“据我说知,相传上古时代,九黎族部落酋长蚩尤,原为炎帝臣属,炎帝被黄帝击败后,蚩尤率部落里的八十一个兄弟举兵与黄帝争霸,在涿鹿展开激战。因为蚩尤及兄弟三头六臂,铜头铁额,刀枪不入,不含五谷,只吃河石。善于使用刀、斧、戈作战,不吃不休,勇猛无比。黄帝一时不能力敌,节节败退被逼受困于幽兰峡谷一隅。黄帝一方占据峡谷有利地势,蚩尤暂时不敢进攻,守在唯一出路口外。黄帝的将士们都略有疲态,士气不振。他带着大将力牧来到数百名俘虏囚禁之地,力牧言道,大战在即,未免阵上倒戈作乱与外敌内应,也免拖累,不如杀之,以人头祭奠亡者,以鲜血激励战士。身后将士迎合赞成。
黄帝力排众议,说,仁者之师顺天应道才能所向披靡!勇士真正的敌人是在战场上。此时,一名被绑半蹲的俘虏低着头,轻声道,有敌人的地方就是战场。黄帝见其不卑不亢,眉宇间竟有一丝正气,走上前扶起身,坦然道,每个人最大的敌人是自己,所以你早已经输了。并非我故意抬高自己,实在是杀人对我来说太容易了,我的心思也并非杀人。明日一战胜者为王败者寇。我希望的不是杀人,而是为了不杀人。战争一结束你们就可以走了!俘虏们都见过蚩尤是如何虐杀敌方俘虏的,以为黄帝要杀他们,战战兢兢的,双腿不自主地发抖而不敢离去,唯有那位搭话的俘虏镇定自若。黄帝上前问道,见你有大将之风,你叫什么?此俘虏回答道,因为我从小有修炼阴阳玄妙之术,别人都叫我莫劫零阳。
此时,军师风后从天而降,向黄帝作揖道,卿不辱使命,天神即可便到。黄帝大喜道,看来胜利有望。莫劫道,不一定,除非黄帝赦我无罪。一旁的大将力牧斥责道,此斯胆敢妖言惑众,再言动摇军心,叫你在劫难逃。黄帝不以为然,道,此事容易。随即他面向被囚的数百俘虏,再道,尔等无罪,明日过后,我军若战备,你们自可升天。我军若盛,你们亦可自由。凡我子弟皆不可为难。不知是谁在众俘虏中叫道,黄帝万岁!其他俘虏们齐声应和道。
黄帝带莫劫和其他将士们来到谷中的军帐内。莫劫道,我刚才观天象有异,恐蚩尤得知风后去请天兵天将,故有意提前大战。
风后道,莫劫有礼,蚩尤的手下在半路就截杀失败,必会回报。今晚子时夜黑风高定是偷袭的良机。
力牧道,不怕,将士们定会生死一搏,战到天明天神援兵的降临。
黄帝道,血肉之躯怎可与妖魔死搏,岂不白白送死?最好往布阵死守,带天明决战。
风后道,的确不可莽撞。
莫劫道,我骷髅异类有一办法,但需黄帝给我几样东西。
黄帝道,若能减少伤亡,有求必应。
莫劫道,第一是那些俘虏的命,第二是轩辕血,第三便是……两样即可。
力牧拦道,父精母血珍贵之极,何苦是九五之尊的。此斯莫非要黄帝的命。
黄帝大笑道,以我之血换众将之命,值得。
莫劫道,蚩尤残害黎庶,诛杀无辜。今我等化身厉鬼僵尸,万劫不复而殉天道,虽死犹生。
风后退下后在谷口附近布下疑阵。子时一到,黑云压来,忽然金戈之声响彻谷外。两支奇兵从峡谷两侧偷偷潜入,一进谷便误入疑阵,但未受损,只是被疑阵牵制进展缓慢。过了一会,蚩尤带领兄弟杀入谷中,与疑阵中的奇兵里外相击,一下便破了疑阵。蚩尤在峡谷中布下连绵大雾,三日三夜不散,接着大军势如破竹般攻入峡谷,与黄帝大军兵戎相见。
正当两军打得难解难分而蚩尤渐占优势时,突然,一群铁血僵尸从身后赶来,杀入敌军妖魔,其势撕破雾瘴。其中带头的一具正是莫劫,这些铁血僵尸,勇猛无畏,力大无穷,砍不死,踩不碎。刀光剑影中,这些有肉的僵尸被削成一具具骷髅,但仍在战斗。蚩尤锋锐立减,战事直到天明仍未有大的进展。当曙光铺向大地,众天神纷纷踏着朝霞降临,齐心将蚩尤打败。蚩尤有不死之身,所以黄帝斩而分尸葬于四处,使之不得完尸,首级化为血枫林。而莫劫被黄帝敕封骷髅伯爵帝释摩,由其统领骷髅军团,并派骷髅亲兵镇守血枫林。”
“血枫林的西梁口不就是地狱的入口之一吗?”紫柏真人道。
“不错。故此,当年地狱清空事件后不久,正值骷髅甲出世,女娲补天,幽冥冢内的骷髅军团发生分裂内乱,帝释魔就此封了西梁口,也助女娲在西梁界加了道九天封印。而其中曲直至今仍是一个谜。”
“这些年,你的梵音一直安慰着弱水下的骷髅亡灵。帝释魔和窦仙儿死后还有这样的待遇也算他们的福报。可帝释魔为什么会葬身弱水呢?”
菩萨望了望幽幽弱水道:“天机难测啊?”说着,他弯腰拾起一块幻石丢去,石子在水面激起一圈圈不断的涟漪——
五百年前那天的西梁口,铁门虚掩着,一缕血色的夕阳与门上的鲜血相互辉映。
无形的地狱之门竟然安静地敞开着,这种安静是恐怖的凝滞,它像一张血盆大口,也许下一秒会有无数恶灵涌出。
就在刚才,一群骷髅怪手持利斧砍杀着穿过西梁口,他们的目标正是被逼到弱水河畔的帝释魔。
血腥的风儿轻轻拂过,他全身的骨头都在颤动,也是在喘息。突然,眼中的愤怒点燃一串火苗而后迅速蔓延至遍体鳞伤的躯体。这是他最后的愤怒。七八个骷髅怪举起斧头一起砍去,帝释魔没有闪躲,大吼一声,所有飞向他的斧头都在靠近的刹那间,被强大的怒火熔化。帝释魔飞奔回去,一把抓住一个领头的骷髅怪的脖子,问道:“为什么?为什么?”愤怒的他还没等对方说话,就一把抓碎了其脖子。其他骷髅怪悉数后退几步,但依旧围着他。
“没用的,我们这么多人,前面就是弱水了,你最后的灵力支撑不了多久。”
帝释魔仰天长笑:“哈哈哈,没想到我帝释魔会死在自己的徒子徒孙手里。”
其中一名骷髅士又说:“我们虽都得意于您才离开地狱,但前主之命难违……”
帝释魔打断道:“天作孽犹可恕,自作孽不可活。此乃劫数。现在,我只想知道你们背后的人是谁?我的克星到底是谁?”
“请别为难我们,我们是不会说的,你还是投降吧!”骷髅怪们用言语拖延,帝释魔身上的烈火渐渐变小。
“我用自己一半的骷髅精元在西梁口布封印,半个时辰之后,西梁口将会永久封闭。你们不想随我葬身地狱就快离开。我量你们半个小时也捉不住我。”帝释魔试探道,众骷髅怪听后面面相觑,却仍不退半步。
帝释魔见此情形仿佛明白了什么,筋疲力竭的他定了定神,火熄灭了,现出的骷髅相又褪了回去。他淡然道:“我知道他就在这里,你们还是叫他出来吧。我们的时间都不多了。”
突然,众骷髅怪中传来一阵诡笑,一个身穿黑罩袍的人缓缓走上前。帝释魔听到笑声立刻知道了那黑袍背后的真面目。
“只要你交出骷髅甲,我便放你一条生路。”诡异的声音在回荡。
帝释魔不急不慢地答非所问道:“为什么是你?我们曾生死与共并肩战斗,难道你身体里的轩辕血不再沸腾了吗?”
“少在那里假惺惺,我们半死不活都是你害的,你不是我们,你怎知道烈火慢慢啃噬着骨髓的滋味,你可怎么知道灵魂与恶灵撕扯争夺原本就属于自己躯体的悲哀。”
帝释魔道:“也罢,今天你我都离不开这里。或许你我就属于这里。”
晷掩辰耀,周遭更是暗无星火,正当骷髅怪们要冲上来时,突然,一个倩影从身后蹿出,一招“夺命连环斩”的杀气趁其不备连续斩下站在最前面的几名骷髅头。众骷髅战战兢兢,那倩影道:“今天有我在,你们休要伤莫郎。”
一骷髅怪上前对黑罩袍说:“大王,我们先去西梁口阻止封印,回头再来收拾他两。他们逃不掉。”黑罩袍点点头,带领众骷髅怪离去。
倩影扶起帝释魔,怜道,“莫郎,都怪我不好。我这就带你离开地狱。”帝释魔撑起受伤的身体,低声说,“仙儿,没用的,我们都出不去了。封印非半小时而是一刻钟就会启动,估计此时就差不多到了。他们很可能会赶不到而折返回来,到时你们还是在劫难逃。”“那我们该怎么办?”“我也不知道,我一生之中只有两个女人,一个是我有负于她,一个是她有负于我。此生足矣。”
“可……可我已经怀孕了!我死不要紧,我们的孩子一定要活着。你一定要想办法救救他。”窦仙儿哭泣道。
帝释魔面露春意,道:“天不灭我。如今只有置之死地而后生,一切听凭天意了。”
“你说怎么办?我听你的。”
“玉女宫的碧水神珠带了吗?”
“带了。我听说它是子母洞之源,有保胎之功效。”说着,窦仙儿从怀里摸出一颗珠子。起先其光辉还没什么,只见窦仙儿对着珠子哈了口气,用袖子擦了一遍,神珠立刻大放溢彩。
“这碧水神珠是西梁玉女宫的镇宫之宝,至柔至阴,能够辟弱水侵蚀元神。你将其服下,这样肚中的骷髅灵便会受气庇护。”
“那你我呢?”说着窦仙儿将神珠吞下。
“原本我还想耗尽最后一丝力气与他们厮杀一番以解心头恨,如今看来我要留下最后一丝力气保护你腹中的胎儿。这弱水是最好的保护层。”帝释魔牵起窦仙儿的手,面朝弱水,问,“你你真愿意陪我一起死吗?”
“仙儿愿意。”月伤泣血涟如泪花,滴血染红了弱水滩涂。
……
幻石激起的往事之影随着水花的抚平而消散。一眨眼的功夫,弱水突然沸腾起来,潮气逼人,紫柏真人和菩萨后退一步,一个用灵光护体,一个用佛光护身。弱水浪花激至三丈最高而后像被抽空一般落下,水面狂奔般大幅后退,露出堆积如山的残骸。
紫柏真人点点头,笑道:“与大智文殊菩萨、大行普贤菩萨、大悲观世音菩萨相比,他们游走于光明人间,救苦救难,而你却只是游走于骷髅,度他们没度完或度不了的罪恶,大愿无量。可我却对你的大愿有看法。”
菩萨问:“众生度尽,方证菩提;地狱未空,誓不成佛。只要我身在地狱,佛光就能普照到地狱。贫道有何指教?”
“无我无相入无间,以天下之至善驰骋天地之极恶。神佛之所以能洞察凡世间的因果,只因他们身处世外。你我等纵使菩提,也难逃当局者迷。”
菩萨接话道:“一念之差成神,一念之差成魔,说到底无非红颜白骨臭皮囊罢了。帝释魔从未放弃向善,一直在努力约束那些恶鬼骷髅。因果报应,如今你我前来也算替天行道圆融他一生善恶。”说着,他指了指远处水面上微弱的绿光。
“碧水神珠的余辉,千万恶灵为之着迷。往日我掐指算来,竟有微弱的生命之力潜藏在这剧毒弱水之下,甚是奇怪,也不知具体位置。今也算了我心愿。”菩萨道。
紫柏真人道:“菩萨慈悲,想必已经知道骷髅元的存在,否则也不会常常驻足河畔,诵经助其固本培元。”
“阿弥陀佛,蝼蚁之卵尚且无辜,何苦成形的灵胎。胎儿身死灵未散,骷髅元在地狱恶灵中孕育,借着佛法涅槃。这日后恐怕少不了你的操心。”
“此骷髅元已寄居神珠,由地狱弱水孕育,见光死;又无魂魄寄托,无法直接投胎又不能借尸还魂。”紫柏真人掐指一算,如是说道。
“非魔非神,似有不死之身,却有如行尸走肉,不知这是善报还是恶业。”菩萨转念道,“也罢,阿弥陀佛,做人固然苦,做牛做马、做鬼做神也都苦,众生皆苦。”
“即便贪嗔痴一遭也该有个入世之始出世之道吧。”
菩萨双手合十,似洞察出骷髅元的来世:“从哪来回哪去,一切自有因缘定数。窦仙儿来自西梁界,那里确有一子母泉,骷髅元寄居碧水神珠受其庇护,而碧水神珠亦是子母泉之眼。找子母泉水塑身聚形再适合不过了。而子母洞形如女人**,是此骷髅元固本培元准备降生的绝佳之地。”
紫柏真人恍然大悟,赞同道:“绝妙!当年女娲就是在那造的人。”
菩萨接话道:“自帝释摩成魔后,骷髅伯爵一职一直空缺着,而骷髅异族也群龙无首。”
“骷髅伯爵?莫非……自古以来为了得道成仙,修真者蜂拥而至,妖魔鬼怪亦趋之若鹜。道字门中有三百六十旁门,入门者参差不齐。正所谓道高一尺魔高一丈,那些邪魔虽些有慧根却无仙缘,却不自量力妄图鱼目混珠。其未还恩消业以通善恶因果之报,有违天道。骷髅伯爵受命于天,游走于三界,赏善罚恶,去伪存真。”
菩萨道:“他一定是段不灭的传奇——天精地华,参灵武玄秘。八荒六合月坟茔,聚散如浮萍。幽冥冢,阴阳外,菩提空门心如镜;形神在,骷髅行,神龙乾坤游岱……锱铢必尽知而未必报,此乃温润正道。我料这骷髅元幻形入世稍加打磨,也有待凡尘俗劫历练,也定能捍卫正道真谛行执掌钦天之责。”
“菩提空门大丈夫。”紫柏真人向前踱了一步,思索片刻后接着说道,“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华胥履人迹而生伏羲,安登感神龙而生神农,女节感流星而生少昊,女枢感虹光而生颛顼,庆都感赤龙而生尧,女嬉吞薏苡而生禹。来者皆无父,感天而生,大任摩羯,天道宿命……”
菩萨举手间将锡杖投出去,锡杖如闪电般飞到神珠的上方,神珠犹如芙蓉出水跳出枯骨堆,锡杖吸附着神珠,当最后一滴水从珠的表面滑落,神珠悬浮于锡杖之上。菩萨握紧五指,神珠镶嵌于杖上。那一瞬间,其光有如在弱水的黑暗中撕开一道口子。一句“阿弥陀佛!”锡杖又如闪电般回到菩萨手中。
碧水神珠因为寄居着骷髅元,散发出一股透着邪性的微光。
借着那一瞬的光亮,枯骨堆竟作风化尘。细看唯有一对男女骷髅,风月交叉。此时,弱水大涨漫过两具骷髅,两具骷髅立刻化为乌有溶入弱水。紫柏真人惊道:“一代骷髅圣主,摄魂夺魄,就此尘埃落定。”
“未必,树欲静而风不止。以我对帝释魔的了解,骷髅甲向来是不离身的,当年到底又是谁落井下石想置他于死地?而那骷髅甲不知现在身在何处?”紫柏真人凝视着神珠的碧水之光,那光芒闪耀着不解的魅惑……菩萨低头捋了捋谛听头上的鬃毛,说道:“当年帝释魔带走恶灵而获罪,我从阎罗殿将救下当了我的坐骑,当时我就说并非贫僧救你于水火,能救你的只有你自己。现在时候到了。”他的话音刚落,谛听如一匹脱缰的野马飞奔出去,菩萨将碧水神珠抛出。此时弱水回潮,喷珠溅玉,势如万马奔腾,但潮水竟安静得有些毛骨悚人,只听得到涓涓秀流的声响。潮头由远及近,相互推拥着向岸边驰来,仿佛蕴藏惊天的能量。而谛听逆潮吞珠奔去,脚底生风,临近纵身跃起,一头扎进阴莽莽的弱水,龙鳞与弱水擦出耀眼的火花,赤肉遇水溶化。
菩萨闭目,虔诚地念起《大乘地藏经》:“……如无足者,所得车乘;如远涉者,所备资粮;如迷方者,所逢示导;如狂乱者,所服妙药;如疾病者,所遇良医;如羸老者,所凭几杖;如疲倦者,所止床座;度四流者,为作桥梁;趣彼岸者,为作船筏;是三善根,殊胜果报;是三善本,所引等流;常行惠施,如轮恒转;持戒坚固,如妙高山;精进难坏,如金刚宝……等至严丽,如妙花鬘;智慧深广,犹如大海;无所染著,譬太虚空;妙果近因,如众花叶;伏诸外道,如师子王;降诸天魔,如大龙象;斩烦恼贼,犹如神剑……灭除一切惑障习气,犹如烈日销释轻冰。常游静虑无色正道……”梵音回荡着。突然,八道佛光从水中爆破而出,水面之上若隐若现一众神怪,或长身无足无角,或体态丰满而飘带飞扬,或身大好斗,或金翅挥展,或人首马躯,或人身蛇首……
“八部天龙?”紫柏真人惊道。
众神怪目光如炬,焦点处破水腾空蹿出一条放光的白骨长龙,一会鱼龙之象,一会龙马之象,骨骼被光环透视清晰。菩萨唤道:“去吧!阿弥陀佛。”长龙在众神怪间盘绕两圈,佛光消失,携珠长龙如梭猛地扎进弱水不见了。
岸边两人抬头默默对视了一眼,笑而不语。
片刻,弱水恢复死寂的微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