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暴风雨前夕(一)
是夜,明月高悬。玉华宫西北角的一个不起眼的房间内却烛光摇曳,光影斑驳。
那便是汐诀的书房。
只听书房中一个年轻刚毅的声音道:“少主还小,恐难以担负重任,九部暗鬼请求魔君收回成命。”
只听一个稍显疲惫的声音说道:“洛儿自是有这个才能。从他醒来之后,即使是我,有时候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了。”房内传来一声叹息,半晌,又道:“再说本尊也在这个位置上呆的够久了,何况……”只听说话的男子苦笑一声,“更何况,这也本来不是我的位置。”
那个年轻的声音似是犹豫了很久,方才鼓起勇气说道:“殿下休要说这种话,无论怎样,炎渊誓死追随殿下!”
汐诀对部下的忠心却并没有任何反应。书房中一片死寂,只能听到灯芯噼里啪啦响了几声。遥远的记忆像个被解禁的猛兽一般,把汐诀的心拉回到了他与她初见那天。
只记得繁花似锦,十里红妆。
眼前着大红衣裳的是他的新娘,是他的第四房夫人。幻瑶宫的一宫之主。
阿谀赞美之词不绝于耳,他眼底泛起一丝厌恶,尽管她确实很美。翩若惊鸿,婉若游龙。
可是又怎么能跟他心中的她比?
自己为什么娶她?时间太久,自己竟然也忘了,噢,好像是因为她的眼睛长的很像那个人。再则,她是幻琉宫的宫主,百毒之王啊,是试药的绝好材料。
“她已有心上人?那又怎样,反正有情人终难成。”他挑着眉想着。酒过三巡之后,他收敛起刚刚在众人面前的醉态,大步流星的走向了书房,婚礼远不及正在上演的那一幕好看。
因为他知道,她早已不在洞房,必是去找那个男人了。
可惜,自己施了点诡计,让那个男人再也无法出现在她面前。
斜倚在美人榻上的汐诀碧眸拉的细长,修长素净的手慵懒的支着额头,头发像绸缎一般在身后铺开,他望着水镜中的她,最开始的期待,到焦急,再到恐慌,最后是绝望——
约好的那个要守她百岁无忧的人始终没有来。
她在辽阔的星空下痛不欲生,清冷的月光洒在她吐出的那摊血上,她就那样苍白的倒在血泊中,一双漂亮的眼睛睁的很大,呆呆地望着星空。
汐诀嘴角攀上一丝戏谑。就这样痛苦吧,把那些真心都化成血水放走。
可是下一刻,那个疯狂的女人竟然要掏出自己的心!她的身体因为流血过多而颤抖,修长的手指划开了胸腔,隐约可见心脏在跳动,幻瑶声音亦是颤颤巍巍的,苦笑道:“与你有关的东西我通通不要……”
汐诀眸子一沉,显然也是被这个女人的固执吓到了,她确实比自己要坦率的多。她失去了就大声痛哭,可是自己失去了却连哭的勇气都没有。望着水镜中那个发髻凌乱,银钗乱颤的女人,汐诀心中厚重的壁垒竟有了一丝裂缝。
眼看幻瑶就要将心脏勾出来,汐诀顾不上许多,身形一凝便往幻瑶那里赶去,那种感觉,竟是莫名的心慌。
汐诀一手擎住幻瑶的手臂,一手点了她的睡穴,扶着她那倒在血泊中的身体,汐诀的双手在不住的颤抖——还好那颗心还在她身上,尽管伤痕累累,但是好歹还在……
那一刻,一向只爱捉弄人的年轻魔君突然生了个自认为很可怕的念头——他想要救这个疯女人……
直到此刻,汐诀歪着脑袋,也没想明白为什么当初自己要出手救她。
久久才传来一声充满无奈的叹息,终于打破了沉默,汐诀突然问道:“炎渊,你会不会爱上自己的剑?”
炎渊心下一冷,谁知道主子又在想什么,总是动不动就跟自己打哑谜,害的自己也不知道怎么回答。现下又问这种荒唐的问题……炎渊毕竟也是跟在汐诀身边多年的人了,结合近期种种,心道必是跟赤血宫那位主子有关系了。
炎渊心一横,道:“属下不知殿下话中的意思,若是言语中有冒犯还请尊上多担待。炎渊不会爱上自己的剑,纵使这把剑有多锋利多难得,可是既然当时得了它,也是存了利用的心思,日子久了可能会喜欢,但是绝不会爱上。不然属下也不会舍得用它来浴血奋战啊。”
说这话有多紧张,只有炎渊自己知道,好不容易才没有让汐诀听出自己话语中的颤抖。对,自己是第一次跟主子说谎,可是他知道,这个谎能让主子下定决心,不再因为此事痛苦。可是他却忘了慧极必伤,情深不寿啊。
汐诀苦笑了一声,道:“也是。”我必是看她是试□□的绝好体质才会救她的了,又怎么可能会对她动了心思,何必自寻苦恼,若是她还恋着那人,便随着她去吧。
登时汐诀的面色一松,炎渊知道主子的心结是暂时解开了,心中暗自吁了一口气。
之后一连好几天,花洛都不曾见过灵儿,整日关在书房中,处理鬼族挑起的战事。汐诀倒也难得清闲,一反常态,竟破天荒的一连数日宿在水晶宫中,水晶宫中的宫人倒是高兴的很。
自那日夜宴后,天枢都一直忙着为三青医治,虽不能妙手回春,让三青如之前那般灵活,但是能将三青的经脉接上实属不易,三青也勉强能走了。
至于幻瑶,倒也不是整日关在赤血宫里了,偶尔也会去看望三青,只不过大多数时候,这位娘娘都是在望着远处发呆,谁也不知道她在想些什么,就连新君花洛也没有来看过她。
日子如白开水般平淡无奇,值得一提的是,妖姬在这段时间内倒是不少来,汐诀倒也没有像之前一样拒之门外,嘴碎的宫女们都说这妖姬是要成为名副其实的五夫人了,汐诀听到了也不甚在意。
暴风雨来临之前必定是风平浪静,这话果真不假。
那一日,汐诀正在水晶宫中与雪嫣下棋,白黑子平分秋色,胜负一时难以决断。一身紫衣的雪嫣正凝神沉思下一步棋,白衣胜雪的汐诀拂着茶盏专心的品着茶。这美人与才子坐在一起果然是一副美不胜收的画面。
就在这时,一个小宫女踉踉跄跄的从宫外跑来,大喊着:“殿下,殿下!不好了!娘娘……娘娘她……”
汐诀也不看她,将手中的棋子落定后方道:“怎么了。”雪嫣听到那声“娘娘”却是猛地一惊,手中的白子也险些掉到棋盘上。
汐诀抬起头,意味深长的看了一眼雪嫣,这才转身,看着伏在地上不停颤抖的小宫娥。
“回殿下,娘娘她不好了!殿下快去看看吧!”小宫娥竭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才能完整的说出一句话。
汐诀闻言,手中的茶盏险些掉地,顾不上在一旁神情甚是不自然的雪嫣,拟个诀往赤血宫火速赶去。
赤血宫内宫人们来来往往,全然不似平时那般寂寥气氛。花洛早已守在床边,难掩焦虑之色。天枢也垂首立在旁边,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灵儿远远的站在旁边,暗自揪着帕子。
汐诀大步流星的走过去,掀开莲帐一看,却是大吃一惊——这哪里还是他素日见的幻瑶啊?不过几个月的时间,竟然消瘦憔悴成这样,下巴因为消瘦更加的尖,双眼下也有深深的乌青,一看便是长时间没有睡好。
汐诀以前再怎么生气看到幻瑶这个样子也生不起来了,登时只觉得一股怒火从心中燃起,烧的五脏六腑疼,他哑着嗓子道:“天枢,她这是怎么了?”
“尊上,夫人是郁结在心,积虑成疾。”天枢平静的答道。
“好,好!好一个郁结在心,积虑成疾!”汐诀颤着声说道,“你便是这样一心牵着他吗?知道他现在还活着但生不如死便想着法折磨自己吗?!”说到最后声音竟然小到自己都听不见。
“可有法子医?”
“尊上,我已经开了几味草药,夫人并无大碍,只需清静调养几日便好了,只是夫人的心病……心结不解,灵丹亦无用。”
汐诀听到幻瑶并无大碍时心里的烦躁被浇灭些,可是那句“心结不解,灵丹亦无用”又如火油般让怒火烧的更旺。汐诀眼中杀意愈来愈凝重,冷声道:“伺候夫人的婢女在哪?!”
人群中几个瘦小的女子扑通一声跪下,颤着声求汐诀饶命。
汐诀却浑然不管,掌风一出,便要生生往几人身上打去。莫说是盛怒之下的魔君,只怕平时汐诀弹个小指头便要几人丧命。眼望自己在劫难逃,眼前一黑,将要晕过去,可是睁开眼却见自己还好好的。原来是新君截住了汐诀这一掌,不曾伤到自己分毫,几个小宫娥忙感恩戴德的给新君磕了几个响头。
花洛也觉出不对劲来,以前总是父君再怎么生气,也不会如此草菅人命,可是近几日的作为却像是变了个人一般,是以花洛才截下汐诀这一掌,可毕竟修为不如汐诀那般高身,这盛怒之下的一掌还是伤了花洛的内丹。
花洛强忍着痛,胸腔中气力暴走,像是要把这个身子搅得支离破碎,可是他面上依旧是那副风轻云淡的模样,朱唇一启,低沉的声音似是能穿透人的胸膛:“还不快滚!”
几个小宫娥如释重负,连忙颤着声道:“谢吾王不杀之恩!”便遁走。
汐诀打出那一掌之后好似心情好了不少,长袖一拂,便大步流星的离开了赤血宫。汐诀这一走,刚刚还人声鼎沸的内殿此时只剩下了花洛、天枢和灵儿。
三人各怀心思,一时间竟相望无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