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到达洛海
“今天她来了,和她父亲一起。多说一句都不肯。难道我看起来很可怕?
夏夜无星”
之后便是各种图案线条,翻过一页,笔触凌乱,在最下角写了三个字——
“别逼我!”笔尖几乎把纸张戳破,旁边画一朵狰狞的玫瑰,玫瑰之下女孩的背影渐行渐远。
这些蔚蓝荣笔记的一部分。
那个“她”再次出现在一行情诗下面——
“她长大了,隐约有……的影子。她今天竟然对我说想和我结婚。”句子中缺失的部分被撕掉,留下形状不规则的洞。
蜘蛛把火上的鱼翻了翻,手里拿着一串烤肉对不远处低头研究的两个人喊:
“不吃罢了,明天可没吃的!”
也对,他们明天就要穿过赤沙之漠,确实没时间吃东西。赤沙之漠,鸟鱼走兽皆不入,毒蝎子毒蛇一摸一大把。飞过去?不怕被沙尘风漩绞碎翅膀就飞吧!行舟顺着裂河走?裂河在赤沙地段可是一条鱼都没有,为什么?羽毛落在水上都会沉,何况是木船。他们也可以从死亡沼泽走的,如果死亡沼泽不是珑家范围的话。
“在想什么?”珑巫递给禾之一串烤肉。
“蔚蓝荣最喜爱的人到底是谁呢。”
“那还用说!当然是二姨太芙蓉了!”岚未大嚼带血丝的肉说。
“二姨太是他在镇里遇见的孤女。跟那个她,不太符合。”
珑巫托着下巴不知看向何处。蜘蛛接着说:
“蔚蓝大夫人是隐岩城的公主,嫁给他不久就死了。”
“为什么?”禾之问。
“蔚蓝小寒的血脉花黑牡丹是诅咒之花,奉小辰就是为这个死的。”
禾之低下头不说话了把岚未被撩在一边,蜘蛛的嘴角抽了抽,二十分尴尬。珑巫瞟了他一眼,站起来走远。岚未确信他刚才的话得罪了两个人,他就不知道哪里说错了!奉小辰把蔚蓝小寒生下来的当天就死了,这是事实啊!
她低头找了些干草往快熄灭的火里丢。
失去母亲的痛苦,被别人说成不祥之子的痛苦,蔚蓝小寒知道,珑巫也知道。
她,始终是局外人,只能猜想当时珑巫作为一个兽人在珑城受的苦——被亲人算计,被下人冷眼,被其他魔法师嘲笑。
欢喜也好,悲伤也罢,自言自语。
始终一个人。
在珑城,珑巫不是二少爷,是被士兵用链子随便拴起来的野兽,是关在最顶层无光监牢的囚犯。所有人巴不得他死,他没有吃过母亲的奶水,没有被人抱在怀里,更没有听过所谓的摇篮曲。
是不是跌倒无数次也没人去扶他,是不是饿了偷吃厨房的点心会遭打骂?
岚未从没看过禾之这模样,眼睛就像深不见底的黑海。
篝火熄灭,河水潺潺,那颗孤星闪烁着倔强的光芒,似乎要照亮整个夜空。
手指不知觉抓进石土,直到手掌渗出血她才疼得放开。
走过去,那只猫靠在石头上睡着了。
是什么让珑巫坚强到今日?如果换做她,她一定撑不住。
伸出手把金发上的一颗石子拿下来,兽瞳睁开,她吓了一跳,咽了咽口水尴尬地放下手。黑暗里他紧紧抓住女孩细瘦的腕,问了句十分突兀的话:
“你生气吗?”女孩莫名其妙地看着他,剪得有些凌乱的短发下双眼显得愈发大。
“我把你扔给鹰族自己跑去蔚蓝城,这么久才找到你……”
“不是这样。我知道的。”
禾之蹲下来,眼神从来没有这么认真:
“你有想做的事。我要是跟着你们去蔚蓝城遇到麻烦只会拖后腿。我知道的。还有……母亲这两个字对你来说很重要,我理解你。”
珑巫低下脑袋,金发挡住他的眉眼。他把手中的细腕捏得愈发紧,生怕一放开就会不见。
“我没有见过她。也不知道她长什么样。我不知道我现在做这些有什么意义但是……”野兽的声音有些嘶哑。
“她死了很久,好像死掉的人就会被无情遗忘。那天他们在一起拍照,我没看见她的遗像。没人提起她,一个都没有……她似乎从未来过这个世界,却生下了我。我九岁那年从仆人口中得知她的姓名,蔚蓝雪。我不知道这三个字对我来说有什么意义,但我老听见冥冥之中有个人在不停告诉我要好好活下去。”
珑巫坐在那里,锁骨突起,脖子爬满青筋。
“母亲”,让他痛苦。
他无比思念母亲,但又觉得母亲遥远陌生。
他,只是一味追寻“母亲”这两个字带来的一切。
比如痛苦,比如——答案。
为什么活着,为什么被生下来,自己在这个世界上的意义到底是什么?
就算再也听不到母亲的声音,那蔚蓝城总该有她的照片吧?
没有。
什么都没有。
“母亲”从世间蒸发了。
那,他,又是什么呢?
血脉魔法师生下的兽人。怪物。
他永远不会承认这些!
“或许我们的妈妈把我们生下来,为的是……让我们感受吧。”
兽瞳刷地一下盯住漆黑的瞳仁。
女孩继续说:
“就像现在。我手快断了,还有,你的掌心在出汗,在抖……在试图放开我。我却不想你这么做。”
珑巫不知如何是好,这种感觉很糟糕,糟糕到他想多感受一会儿。
“我从未想过会被人这么抓着,我也从来不想被人这么抓住。如果有一天你放开了,我想我会很难受。”
他张了张嘴发不出一点声音,只觉得在心脏那里有一股血,越来越热,热得烫人。这几个月来他看到禾之的第一眼,不是喜悦不是想念,是后悔。她的双脚被磨得惨不忍睹,浑身上下没一处是好的,头发剪得层次不齐,只有那双眼睛,倔强依旧。他本该带着她的,可是他就是那么自私。宁愿把她扔给鹰族也不愿她去蔚蓝城冒险,宁愿把她扔给鹰族,也要去蔚蓝城探一探生母的消息。
可是最后呢,这个女孩竟然对他说她理解他为什么这么做,她理解他思念自己的母亲,她理解他就算空手而归也要去母亲生长的地方看一看,她理解……
什么都理解,他的自私她都理解。因为——
“我也是个自私的人。”女孩笑起来,笑得让他的心脏疼痛。
“我很后悔。如果可以,八年前我不会留在鹰族。珑巫,是我先利用了你。八年过去了我一点没变,依然依靠你和这块血脉石,料想遇到危险别人也不敢动我分毫。没有你我活不到今天。”
女孩不敢去碰野兽的胸膛,那里有个东西,藏着野兽的哀嚎和她的自责。她瞪着眼睛,似乎要把他的心看穿:
“如果不是我,你不必受剖心之痛,如果不是我,你不用躲躲藏藏活到今天,如果不是我……我想活着。珑巫,我想活着。”
“如果不是你,我恐怕已经被珑梵折磨死了。”珑巫把她的左袖捋到高处,她想缩回却被死死擒住。有一条疤从肩膀延伸到手腕,狰狞可怖如同蜈蚣,这样丑陋的东西却深深刻在一个女孩子身上。
她从未提过这事,也从未穿过短袖。
野兽说:“你和我扯平了,都给对方留下一道抹不去的伤疤。被我差点杀掉还敢呆在我身边,这天底下除了你怕找不出第二人。”
星辰在兽瞳中跳跃。
他说:“对,或许我来到这世上就为了感受喜怒哀乐。你要做好觉悟,因为,无论如何我都不会放手了。”
天上孤星,万年夜空,从八年前开始,他再也不是孤单一人。
黎明将临,带着沙尘的风扑面而来,蜘蛛咒骂一句,向山石后靠在一起睡着的两个人喊:“起床了!老子站了一夜岗是不是该换换!”
萤黄兽瞳射出两道寒光把蜘蛛吓了一跳,靠在野兽肩上的女孩皱着眉头不安地动了动。珑巫把滑落的毯子给她盖好,瞪着蜘蛛动了动双唇,那头野兽在恐吓他:“再说一句剁了你。”
岚未摸了摸脖子识趣地呆在一边。以前他勒令士兵不准谈恋爱,现在他虽然不是将军……但这两个非敌非友的家伙竟然当着他的面你侬我侬!如果影响了行进速度,他是不会放过他们的!
寒气消散,日光温暖。一个女孩,两只怪物向北走去,迎接他们的是一望无际的赤沙。
黑豹在他们休息过的山石上昂起头,直到三个背影逐渐消失天际才跃下山石,风似的跑不见。
云阵摸了摸黑豹的耳朵,说:“辛苦你。”
豹王手一挥,所有黑豹如风前行。
天云变幻,大风呼啸,兽牙之链叮铃作响,麦色肌肤长出黑亮兽毛,脸上图腾鼓起固化,她从五彩斑斓的面具里抽出弓箭,兽牙箭嗖地一下向赤沙之漠飞去。
让他们去当挡箭牌,黑豹在后面就安全了,云阵真是比狐狸狡猾!不过这次命风很高兴,他立了大功,所有雄豹子都嫉妒得要死。豹王第一次对他和颜悦色,他盯着最前面如风奔跑的首领龇了龇牙,似乎要把这个充满野性的女人吞吃入腹。
脚底流沙,空中风暴,赤沙之漠边缘。
珑巫翻开破旧的褐皮笔记,看了一会合上放进怀里:
“找赤沙蛛。”
岚未漫不经心地四顾环视,似乎没听到珑巫的话。珑巫骂起来:
“死蜘蛛别给我装蒜!”
岚未最讨厌谁叫他蜘蛛!
人身蛛腹的怪物犹豫半天还是吐出蜘蛛丝,蜘蛛丝没入流沙消失不见。
一股异香自沙中散发,禾之把面巾捂严实。不一会流沙底下鼓出个赤红色的怪物,怪物千目千足,发出妖异的女声:
“原来是你。”异香浓厚,把禾之熏得几欲作呕,这股香味实在太过,再这么下去他们会被弄晕。
“该你还人情了。”岚未说。
怪物蜘蛛千足伸展,无数小蜘蛛从足尖冒出,蜘蛛千目射出道道血光,小蜘蛛顺着三个人的身体爬来爬去,给他们覆上一层厚实的赤色外皮。禾之快吐出来,她闭上眼睛,异香窜进鼻孔,脑中一沉晕了过去。千足千目的赤沙蛛在流沙上划出一道深壑,赤色小蜘蛛包裹着他们在流沙底部移动。
蜘蛛远去,沟壑渐渐合拢,不见缝隙的沙漠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
她醒了,身上已经没有小蜘蛛,珑巫拉起她。
不远处人身蛛腹的怪物抱着手臂立在另一只千足千目的怪物面前,不知在说什么。
“只帮这一次。”
“知道。”
“我姐姐的眼……”
岚未血目一瞪,赤沙蛛往后一退,被流沙淹没的那刻对岚未说:
“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你……”
“闭嘴!当初若不是我,你老娘早把你姐俩碎尸万段了!不识好歹!!”在蝎钩挖下去的时候沙蛛蹿进流沙消失不见。
岚未挺着巨大的蛛腹爬过来,神情十分不悦。
珑巫眺望着远方的一棵枯树,风吹起他金色的发,萤黄兽瞳微微眯起,问:
“你有什么办法?”
“没有了!”岚未恶狠狠地回答。珑巫瞥了他一眼:
“没问你。”禾之咳嗽一声拍拍蜘蛛的肩膀,说:
“罗的笔札里有写,枯树逢春才可过。”
没有水,逢个屁的春!岚未在心里骂。
汲水草!她从膝侧抽出一把刀面漆黑的短刀,割破手掌,漆黑刀面被她的血液浸润,鲜血融合了刀面的黑液滴在沙漠中,赤沙如沸水咕嘟咕嘟地冒起泡,女孩把刀一甩又插进绑在膝侧的皮套里。兽人的唾液是可以治愈伤口的,蜘蛛浑身发毛地看着那个金发男子细细地舔着女孩受伤的手掌。
从流沙中长出一棵有些发黄的草,蜘蛛一把抓过来捏在手里。
阳光刺眼,赤沙之漠风沙狂卷,流沙炽热灼伤肌肤,她没有像现在这样讨厌自己普通人的身份,没有魔魂,不能像岚未那样自我防护,没有兽人体质,不能像珑巫那样抵抗恶劣的气候,她握住心口的菱形宝石,冰凉的温度让她清醒了些。
到达枯树的时候太阳已经偏西,不能休息,夜晚的赤沙之漠会发生什么都不知道。
清水滋润枯树,枯树长出一个紫色花苞,汲水草枯萎破碎,残渣落进沙漠不见踪影,禾之把花苞小心地放进怀里。
“顺着裂河就可以到达洛城海域了。”珑巫看着不远处的河流说。
蜘蛛拉住禾之的手臂轻轻一提扛在肩上,说:
“明天太阳升起之前,谁迟到谁孙子!”
珑巫轻蔑地看着蜘蛛:“腿多无用,别摔了。”
人身蛛腹的怪物移动着八条腿风似的跑不见。
珑巫伸了伸修长的四肢,金发逆风飞舞,目藏金阳,兽牙龇起,背上长出一对光翼,脚底疾风旋转,他轻轻一蹬向前飞跃,身后一支兽牙箭紧紧跟着他,兽眼微眯——烦不胜烦!那些黑豹子!看他怎么整治这些家伙!
光翼闪耀,珑巫向沙尘风漩冲去,兽牙箭紧追不舍,快要被沙尘风漩卷进去的时候他灵活往旁边一闪,兽牙箭矢来不及躲避一头扎进风漩里被卷成碎片。身后的黑影越来越近,金光羽翼消失空中,珑巫脱下上衣,自胸膛长出的金色兽毛覆盖全身。
野兽一头扎进流沙不见踪影。
云阵气呼呼地摘下五彩面具,万里流沙响起豹族不甘地嘶吼。
蜘蛛一口气跑到羽毛都会沉落的赤沙裂河边,禾之把花苞拿出来往河里一丢,花苞沉落不见踪影。河水翻滚,一朵可乘人的紫色花朵从水里冒出,花蕊竟然是汲水草!岚未把她放进花里,伸出手对她说:
“外衣脱了。”
禾之有些不自然地把外衣脱下交给他,岚未翻了个白眼咕哝一句挖下血红独眼。一个裹着有些破旧外衣赤着两条腿的男孩跳了上来,他坐在花瓣上,瘦骨嶙峋,看着连十二岁都没有。
“岚未?”
“干嘛!”童音尖利,男孩一脸不快。禾之揉了揉他乱糟糟的红发:
“将军?”
“怎样!要不是在那鬼地方关了十几年,我能变成这副鬼样子嘛!”
男孩甩开禾之的手。
花朵载着他们向北漂去,太阳收回最后一丝光芒,夜幕降临,寒风混着风沙打在脸上。
沙漠上空混沌一片,无星无月,汲水草开始冒出清水,她太渴了,恨不得把所有水喝进肚子。清水不断,花朵似乎往下沉了些。
“黎明时分这朵花会沉没,你先上岸。”
“你呢?”禾之抹了抹嘴巴。
“我自然有法子上岸,谁像你。”到哪儿都需要别人照顾。
漆黑寂静的眼睛看过来,她不气恼也不说话。
岚未被她盯得不自在,咳嗽一声转过去。
“如果可以,我相信你并不想杀了赤沙蛛的姐姐,也不愿变成半兽半人的模样。岚未,我不觉得你这模样丑,真的。”禾之的声音就像她的眼睛,让人感到莫名安心。
男孩拉了拉垂到地上的外衣,缩在一边,细脖子下面突出来一条脊梁骨,脊梁骨是不会说话的,但禾之总觉得岚未浑身上下都在说着——“不服”两个字。
“烈阳如火,女神归一”岚未突然想起父亲的遗言,身后这一无是处的人总能找出冠冕堂皇的理由活得很好,以前岚未很看不起这样的人,但现在,只要看着这个普通人为了生存努力,他仿佛也有了活下去的动力。他父亲让他等的人虽然力量微薄,但他渐渐的愿意相信她了,或许因为……
她活得太认真了吧。
花朵又往下沉了些。
“你护住脑袋,落地就快跑。”血光宝石一闪,人身蛛腹的怪物出现在花朵之上,花朵往下沉了大半,裂河水涌进来,岚未抓过禾之的肩膀把她往岸上一丢,花朵沉没,蜘蛛半个身子淹没在水里,他扒住河岸,下半身就像石头一样往下沉。那个女孩竟然从地上爬起跑过来抓住了他的手。
岚未气得哇哇大叫:“你想死在这啊!?”
河水淹没了蜘蛛的胸膛,她要从水里拔出一个长根的石头,怎么可能!但是她不愿放开,趴在岸上死死拉住岚未。菱形宝石沉默不语。
“你倒甘愿死在这!”女孩说着突然伸手把岚未独眼处的宝石挖下,一个赤身luo体的男孩被她从水里拉出来,摔在她身上,珑巫刚从流沙里钻出来见到的就是这一幕,他上前抓起趴在禾之身上的男孩就是一顿狂揍。岚未哪受得这份气,抢过女孩手里的宝石往眼窟窿里一拍,人身蛛腹的怪物张牙舞爪地向珑巫扑去……
曙光点亮天边,女孩有些头疼地看着在地上打作一团的怪物,这天,又是以争吵开始。
不过没关系,洛城海域,他们终于到了。
黑色马车驶进小镇,停在人最少的地方,从马车里走出一个戴黑帽子的男人。小镇喧嚣,孩童吵闹,糖果色的身影跑过条条小巷。
男子取下黑帽,银色头发随风飞扬,他站在屋顶看着不远处翻涌的晶莹波涛,仿佛一个归乡的旅人,脸上露出在故乡土地上才有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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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2年7月9日(周一)中午12时起,VIP内容单章字数下限从2000字提升为3000字,望广大作者注意存稿。祝您阅读愉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