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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澌水

  东泽曙阳宫

  澌水、越溪、谷江、遂河四条河在各自流过东泽的土地后,会聚在一起汇入曜潭湾流入东海。而在半月形的曜潭湾正中,像是四龙戏珠一般的有一座小岛,曙阳宫就是建在那座小岛上的明珠。

  曙阳宫是一座有着许多房间的大屋子,没有墙壁,也可以说小岛的边界就是它的墙壁——岛有多大,曙阳宫就有多大。

  听着阵阵海浪声,枕着柔顺的微风,范凌舟一觉就睡到了正午,即使已经醒了,他还是不想起来。他已经很久很觉得这样舒适、随意了。

  范凌舟本以为自己会显得陌生,格格不入。但昨天的婚宴上一切都是那么的自然欢畅,就像自己从未离开过。

  回家的感觉真好。

  “孙儿,起来了吗?”范奶奶端着一个托盘步履蹒跚的走了进来,托盘里面有一大碗小米粥、一碟腌咸菜和一盘鲜榨小鱼。

  见是奶奶,范凌舟马上从床上走了下来:“奶奶我来吧,您怎么还亲自把饭送来了。”

  “你这么多年没回家,奶奶想多陪陪。”

  范凌舟看着放在桌子上的可口早餐,嘴里不禁多了些口水。

  “吃吧,傻看着干啥?都回家了怎么还那么拘谨。”

  “那我就不客气了。”范凌舟拿起汤匙狼吞虎咽的吃了起来。

  范奶奶在一旁会心的看着,怕范凌舟着凉,范奶奶将衣架上的大衣拿了下来给他披上。

  范凌舟的吃的嘴里香香的,心里甜甜的,眼里则再次湿蒙蒙的:当初自己为什么会这么害怕回东泽?如果早知道有家人的感觉是这样的,自己早就会马不停蹄的回来了吧。

  为了不让自己的眼泪流出来,范凌舟指着北窗外的一处风景问道:“奶奶,那个是瀑布吗?”

  “对,咱们叫它‘暖崖’,是澌水的入海口。”

  范凌舟隐隐约约的记得东泽有这么一个瀑布,只是离家太久,记忆已经靠不住了。

  “‘暖崖’。因为那里流的水是热的?”范凌舟不解的问。

  “没有,只是因为它冬天不结冰,所以大家给了它这么一个名字。”范奶奶就像是在教小孩子识字一样给范凌舟这么解释。

  “哦,是这么回事。”范凌舟喝了一口粥,又夹了一块炸小鱼放进了嘴里。

  “凌舟,这次回来,就不打算走了吧。”范奶奶满心期待的问道。

  这时候范凌舟意识到他回东泽的目的还没跟奶奶讲。

  “不行。人皇差遣我来东泽办事,办完了还要回去复命。”

  “影匿城那么多人,人皇为什么派你来?他们不知道你身子虚弱、容易得病吗?”奶奶口气充满了埋怨。

  “知道的。但我是人皇相佐,人皇命令我亲自来。”

  “人皇相佐!”

  一听到这么名称,范奶奶的眼里露出了兴奋的光芒,就像是少女见到了大明星或者大灰狼撞上了小白兔。

  后来范凌舟才明白当日范奶奶的那脸表情确实有她的深意。

  “孙儿真了不起,竟然坐到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置!”

  范凌舟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道:“是因为我和人皇的关系,他才让我坐的。”

  是以前,以前关系很好。在刘鸠成为人皇后我们就疏远的很多。

  “只要是人皇相佐就好。”奶奶不以为意:“那人皇派你来干什么?”

  “哦,人皇认为东泽许多年没有王,是时候该选一个了。他派我来选王。”

  说完,范凌舟继续喝他的粥。

  只是过了一会儿,范凌舟才察觉到,屋子里突然安静了许多。

  范奶奶在听到‘选王’的事后,一直没有说话。

  范凌舟将碗放下小心的看着奶奶:依旧是那张布满皱纹和沧桑的脸、如银线般的白发和年老而变得浑浊的眼睛。

  只是刚才眼中的慈爱、温婉没有了,而变成了一幅沉静、谨慎的模样。就像一只看到嘴里的食物即将被抢走的狼。

  这些年东泽一直是范奶奶在管辖,而选王则意味着将范奶奶的权利夺走。

  我应该深思熟虑、想好措辞再跟奶奶说的。

  “奶奶...”范凌舟想解释一下。

  不等他说完,范奶奶倏地站了起来:“穿好衣服,去外面的迎阳屋等我。”

  范奶奶转身走了出去。

  怎么一提“选王”,奶奶就像变了一个人。我知道“选王”最难过应该是奶奶这一关,但也不至于态度转变的这么大呀。

  长方形的迎阳屋,是东泽王解决人们纠纷的地方。屋子的四壁都没有窗户,只能从门口斜进来几缕光线,即使墙上挂着几盏鱼油灯,这里依旧显得阴暗、沉重。

  范奶奶坐在最里面的石椅上,脸隐在阴影后面。在迎阳屋的正中,站着瑟瑟发抖的范凌舟。

  这里真凉,应该多披一件大衣的。他不自觉地将身上的衣服拉紧一些。

  “‘选王’,是人皇的命令?”范奶奶的声音平淡如水。

  范凌舟这时候意识到和自己说话的不再是和蔼、年老的奶奶,而是东泽的实际统治者——莲碧王姬,谋慧、强硬。

  范凌舟要答得小心一点:“是的。”

  “范家其他人都知道吗?”

  “还没来得及告知。”

  “先去通知他们,在议‘选王’的事。”

  “是。”

  范凌舟等了一会,但莲碧王姬不在说话。

  就这样?没有反对?

  范凌舟知道让奶奶让出东泽王的位置会很难,但没想到她这么通情达理,是因为奶奶年纪大了,处理事务力不从心,也觉得应该选出一个东泽王了么?

  “那奶奶我先去了。”

  范凌舟信誓旦旦的出了曙阳宫,坐船去澌水潘家——他先将选王的事告诉二哥范仲善。

  澌水是东泽最北面的一条河,是东泽与中原的分界线。同时澌水也是东泽四大河中唯一一条在冬季会结冰的——除了澌水的入海口暖崖。

  受到冰冻期的影响,澌水河岸的人不能在冬季行船打鱼,所以澌水河人相对较少,财富也不多。而澌水河的主人潘家,在四河家族中也是最没权势的。

  没有了昨日婚礼的热闹,今天的潘家大院有些冷清。

  范凌舟刚一进院门,便看到潘老爷在院子中逗玩一只笼中的黄鹂鸟。

  潘老爷见到进来的是范凌舟,马上露出一脸的恭敬之色,整理一下长衫,快步迎了上去。范凌舟有些愕然,但潘老爷的一声称呼解决了他的疑惑。

  “人皇相佐!”潘老爷拱手问候。

  被这么大年纪的人这样的迎接,范凌舟有些受不住,忙还礼道:“潘老爷怎么知道这事的?”

  “昨天你来过后,有一位中原的朋友跟我讲的。当晚你走的太急了,我都没有好好招待你。怎么样?人皇相佐赏脸吃个饭吗?”

  “不了,我是来找我二哥的。他在吗?”

  “在的。”虽然被范凌舟拒绝了潘老爷有些失望,但还是热情主动的将范凌舟带到了范仲善的房间。

  “二哥。”范凌舟看到范仲善正在擦桌子。

  一看是自己的弟弟,范仲善很高兴:“凌舟你怎么来了?没有多陪陪奶奶吗?”

  “恩,二哥我有事情跟你商量。”范凌舟岔开话头。

  “什么事?说吧。用得着我的绝不会推辞。”范仲善一向的憨厚、老诚。

  “是这样,我这次回东泽...”讲到一半,范凌舟看了看旁边的潘老爷,他觉得‘选王’是范家内部的事,外人最好不要知道。

  “啊,啊。你们哥俩很久没见了,一定有许多可聊的东西,我就不打扰了。”潘老爷知趣的走开,出去的时候还顺便将屋门给关上了。

  “对了!”范仲善像是想到了什么一样:“我给你看一样东西。”

  范仲善从床底下拿出了一个木盒子,打开后,范凌舟看到盒子里面有一块鹅卵石。

  “还记得这块石头吗?”

  “记得。”这块鹅卵石勾起来范凌舟为数不多的回忆:“二哥,你竟然还留着它。”

  “昨天你回来,我便想到了这个。结果还真让我找到了。”范仲善一脸的幸运之色。

  范凌舟拿起那块鹅卵石,仔细的摩挲,好像那是一盏神灯,让人充满向往。

  在范凌舟小的时候,便受到疾病的困扰,经常躺在床上养病,而不能像其他的小孩子一样去河边玩。

  范凌舟想象着小伙伴在河水里游泳捉虾、嬉笑互骂,而自己只能闷在屋子里哪也不能去。范凌舟的心情总是感到很抑郁。

  而每当这个时候,二哥范仲善会放弃去外面玩的机会选择在家里陪着范凌舟。

  有二哥陪着范凌舟觉得自己不再孤单,但屋子里也是在没什么可玩的。不一会范凌舟又感觉到腻烦了。

  范仲善想到了一个好玩的点子——他从河边捡了很多的鹅卵石。俩人在屋子里用鹅卵石搭迷宫。

  这个玩法新奇,花样有多,不会重复。范凌舟玩的不亦乐乎。

  俩人有时候各自搭迷宫让对方去走,比一比谁的迷宫难;有时俩人一起搭一个大迷宫。有一次俩人搭建迷宫太大将整个屋子都用上了,地面上摆满了鹅卵石,俩人都没地方落脚。大哥范良回来后看到屋子被弄得乱七八糟,将俩人一顿数落,还处罚范仲善不能吃晚饭。

  即使是这样,两个小孩儿依旧兴趣不减。

  在一次搭建迷宫的时候,为了腾出地方,范凌舟将一些鹅卵石放在了桌子上,但俩人玩的一高兴,范凌舟便将这事给忘了。

  俩人搭的迷宫越来越大,范仲善便提议将桌子挪一挪腾出地方。两个不及桌子高的小孩搬一个大桌子,摇摇晃晃的稍微一不注意,桌子上的鹅卵石便掉了下来,其中一块大一点的打在了范仲善的头上,流了血。

  大哥范良回来后严禁他们在玩这个游戏,而范凌舟也在不九之后大病一场去了影匿城。

  “这是,将二哥脑袋砸流血的那块吗?”

  “没错,你看这里还留有疤痕。”范仲善将头发分开,范凌舟可以看到一块水藻大小的疤。

  儿时的回忆让哥俩个亲近了不少,仿佛二十年的疏远只是昨日的一梦。

  “对了,凌舟你刚才要跟我说什么?”

  “哦,是选王的事。”范凌舟继续把玩着那块鹅卵石,但一阵寂静突然也降临了下来。

  范仲善定定的看着范凌舟,好像不认识他一样。

  范奶奶听到‘选王’的事也是这个神情。

  “‘选王’?选出东泽王?”范仲善为了确定自己听到的是不是真的,小心翼翼的问道。

  “对呀。”见到二哥的态度突然变了,范凌舟也认真了起来,难道在东泽王位上还有什么隐情?

  “你跟奶奶说了吗?”

  “说了。”

  “奶奶什么态度?”

  “奶奶让我来通知范家的人。二哥怎么了?你怎么突然变得这么谨慎了?”范凌舟希望范仲善可以多告诉他一些情况。

  “奶奶只是让你来通知?没说别的?”

  “没有。”

  范仲善看着范凌舟,语重心长的劝道:“三弟,你很多年没有回东泽了。有多事你都不知道,这个选东泽王的事,你千外别管。”

  “为啥?”范凌舟不想管的,范凌舟本来都不想回东泽,但皇命难违。

  “只是...哎,不好说。”范仲善欲言又止:“你别管就好了。”

  “我不能不管,人皇派我来的。”

  “凌舟,你希望谁做东泽王?”范仲善突然这么一问。

  “应该是大哥吧,以前父亲是东泽王,父亲去世了应该是大哥了。”

  范仲善无奈的肯同:“我也希望是大哥,但实际上...”

  “怎么?还有别人想做东泽王?”范凌舟觉察到这里面似乎有些隐情。

  范仲善觉得自己可能说的太多了,便对范凌舟说道:“你去把选王的事通知范家其他的人你就知道了。有些事,你自己亲耳听到比较好。”

  范凌舟知道二哥和自己一样,在范家人中的辈分最小。有些话是不好说的。

  范凌舟告别二哥。出了门撞到了在外面的潘老爷。

  “人皇相佐这么快就回去了吗?”

  “有事要办,就不打扰了。”

  潘老爷将范凌舟送到大门口,神秘的说道:“我觉得要是选东泽王,也应该是你大河范良。”

  范凌舟有些惊讶——潘老爷竟然在门外偷听。

  范凌舟苦笑了一下,做上船去越溪的大哥范良家。

  潘老爷虽然是澌水之主,但澌水在东泽似乎若有如无,有些人甚至说澌水算作北冥的更合适。而在四河家族中最弱小的潘家在其他的河主面前也要低声下气的,点头哈腰。

  潘老爷将自己的女儿嫁给没什么钱财的范仲善,只是因为他的姓氏是“范”,潘老爷希望这样可以在四河家族中提高一些自己的地位。

  但突然听到“选王”消息,让潘老爷又有了一番的算计。

  范凌舟跟范仲善都是支持他们的大哥范良来做这个东泽王的,倘若自己能够在范良称王的过程中出一份力,那么他日范良做了东泽王,我们潘家也会跟着有荣光,地位也会上升。

  不过潘老爷知道‘选王’会很难,甚至可能会不了了之,毕竟那几个老骨头都有各自的想法。

  且行且看吧。潘老爷这样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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