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4 娇魂
余痛未消,我偎在他的臂弯中昏昏欲睡,一番云雨后的倦怠更添醺酣,意识不禁恍惚朦胧。
刚刚的缠绵仿佛仍在继续,旖旎春情在他游移的指尖再次蔓延开来。隔衣听着他胸膛内浑厚有力的跃动声,我不禁如猫一般在他肩窝蹭了蹭,贪婪这一晌欢愉。
一扇新奇而美妙的大门自此敞开,原来,男女欢-爱竟是这么回事。尚未彻底反应过来,我已成为了他的女人,心与身自此都只能忠于他。
原本飘浮的一颗心骤然有了归属感,安逸而满足。恍然觉得我们的心从未如此刻这般亲密无间,那些曾经殚精竭虑要隐瞒他的事,此刻竟只想和盘托出。奈何我抵不住困倦的侵袭,连眼眸都睁不开。
半梦半醒间,我昏昏沉沉地想着那些早想告诉他的话:其实我不是李鸾,而是尹落月……
可一联想到欺君之罪的后果,这些话终未说出口,只能在心底一遍又一遍地碾辗成殇。
错了便是错了,这本就是蓄意的欺骗,无关初心的好坏。即便他不介怀,但此事从一开始便是我愧对于他,无可辩解。
唉~过多的赘述及解释根本毫无意义,千言万语到了嘴边只化作“对不起”三个字。
许是太渴望得到他的原谅,竟梦见了他柔情的回应。他低头轻吻我的额头,温润空灵的声音响起,“我知道,不怪你……”
即便只是梦境,我仍释然地笑了。
醒来之时不知是几更天,室内红烛依然高照。烛光透过朦胧如雾的鲛绡红幔照进来,温暖而喜人。
我面朝里侧卧,背后却紧挨着一团火。甫一轻动,搭在我腰间的爪子懒懒上移,准确无误地停在某处开始揉捏。
果然是一经得逞,这家伙就变得为所欲为,但凡醒着就没消停过……正疑惑这家伙到底醒没醒,身前的爪子已移至衣结处,随即扯开衣结便往里探。
我抵抗了片刻无果,娇嗔着打他,“混蛋……尽没个正经!”
他却变本加厉,“燕尔春宵乃夫妻之乐,怎就不正经了?”说罢贴过来在我颈间吸了口气,“为夫可是克制了好几个月,卿卿这样的美味,让为夫如何都吃不够呢!”
越说越没个正经,我臊得脸红如霞,一时无措。忽又想起一事,故作薄怒,啐道:“供你享用的‘美味’那么多,怕是吃撑了吧!”
“面前珍馐再多,等不到最想吃的那道菜,为夫宁可饿着。”
“尽会哄人……”一想到薛妍,我不禁心绪陡沉,不悦地拂开他的手,冷谑道:“难道你召人家前去,还晾人家一晚不成?个个娇美如花,你怎忍得下心来!”
他闻言将我箍紧,啮住我的耳垂狠狠吮咬一口,带着霸道的惩处之意,“你质疑我对你的用心?”
想及他为我做的一切,一颗心顿时软了下来,慌忙握紧他,沉吟道:“你别恼……我不是那意思……”
他翻身上来居高临下凝视我,眉宇轻蹙声音却已变得柔和,“我召她们前去,只是为了谈论增设皇贵妃位的事。朝堂之上也对此事诸多置喙,上奏劝谏者更不在少数。朕能革政改制,这内廷祖制又有何改不得?祖宗立下‘一夫一妻多妾’的法度,嫡庶分明如此不公,朕便革了此法,新法规定吾朝男子可娶三妻可纳四妾。三妻称之为‘平妻’,不分嫡庶……平凡男子尚能有平妻,朕乃天子为何不能有副后?”
我惊愕地看着他,一字一句思忖着,心绪百转千回。
那如玉容颜稍霁,双眸微敛,唇瓣继续翕动,“朕只是想给心爱的女子一个特殊名位……若连这都做不到,这皇帝不做也罢!”
我万没想到他会说出这等浑话,惊得忙抬指抵在那抹朱唇上,正欲责备却被他猝然黯淡的眸光所震。
突然想起依云曾经说过,他在成为太子之前是众皇子中最为至情至性。江山易改本性难移,纵然这些年他收敛了真性情去做一个完美的帝王,可他何尝没有对真挚的向往。倘若在我面前都不能释放真我,他的真性情又能对谁坦露?
回想近半年来相处的种种,不难发现他渐渐变了,不再似一方完美无瑕的玉璧,不再像那高不可攀的山巅白雪。
少顷之间,心绪已千回百转,我摩挲着他的唇,莞尔道:“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嫁个羊儿满山走。妾嫁与夫君,那么在妾心里,除了夫君,其他的都不重要!”说着说着略湿了眼眶,心间泛起酸楚,“夫君如此待我……而我却不懂事,总让你为难。以后无需再这样了……我会心疼!”
曾经那双俨然收容了苍穹的深邃眼眸,如今已会毫无遮掩地流露情绪。他含情脉脉,默然半晌未作言语,最终俯身吻住我的唇。
感觉到他身体的变化,我不禁赧然无措。而他却翻身而下,搂着我轻笑道:“竟敢拿鸡啊狗的来比喻朕,看晚上朕怎么收拾你!”
我羞红了脸偎在他怀里傻笑。然温存的辰光飞逝,相拥苏息未几,便闻寝殿暗角响起一阵脆铃铃的金铃声。搂着我的人喟叹着起身,同昨夜召唤宫人一样,在雕花床头的一处凸起上按了三下。
铃声随即止了,少顷,便有宫婢捧了一应物品前来侍奉。
我正要起身,却听他阻止道:“你且多睡会儿,好好休养身子。朕已晓谕六宫,爱妃染病需静养,不必至两宫请安。晚些时候会有国医奉命来请脉,朕会嘱咐好。还有……昨日朕特许你母亲今日入宫探病,你们母女俩好好说说话!”
介于旁人在侧,我除了谢恩不敢多言。待他穿戴好离去,已然睡意全无,便唤来依云她们服侍我起床。
未曾料想,一夕之间我竟成了月贵妃,这是他为了我与前朝后宫争持而来的特殊名位。为此他竟不惜革新祖制法度……这份心意,着实令我感泣。
后来的后来忆及这些,我总会心痛欲绝,始终想不明白我们何以走到决裂离心的地步。
册封皇贵妃的圣旨一经宣诏,不仅阖宫轰动,朝堂坊间也震动不已。
姨母奉诏入宫,觐见过太后和皇后便来承襄殿看我。她似有隐忧,神色郁郁。我大约猜到她担忧何事,遂遣退众人宽慰她:“母亲不必如此忧心,陛下是因为我喜欢‘月’字才择取了此封号……”
挑了话头,但见姨母的郁色更浓。她沉吟半晌,叹道:“如今这情势,让我如何不忧虑……荣宠只是表象罢了,皇上一面册封你,一面因战事不利惩罚了你父亲。如今李家看似深得宠眷,实则情势十分不利,皇上趁你病着削了你的权柄,虽晋封你却未予你实权。皇贵妃固然尊贵,到底只是个虚衔!”
前朝的事我无从得知,此刻听了姨母的分析,不禁多出几分思量。皇暮云既然知道我的身份,那么李家生死便在他的股掌之间。我自然是信他对我乃真心实意,可正因为如此,李家于他而言便仅仅只是一柄利刃,而且还是一柄会伤手的利刃!若有朝一日此刃于他再无利用价值,必会弃之如敝履。
他会保我却绝不会姑息李家,其实从他说出那句“只会更加不舍”开始,李家与我已然不再荣辱与共。然而这些,叫我如何对姨母开口?
思来想去,我唯一能做的,便只有尽力保李家周全。
实在不忍姨母担忧,暗忖完我自责道:“都怪女儿不好,请母亲放心,女儿日后必会为李家多多周旋!”
自我入宫,姨母从未要求过我何事,反而一直在背后为我小心周旋着。无论如何,李家的周全我必须要保。
她闻言露出一丝欣慰,环顾这满殿的菊花再次叹道:“你呀,好好养身子要紧。如今你圣眷正浓,怀上龙嗣是迟早的事,若能为圣上诞下皇子……有了皇子做依傍,无论是前朝还是后宫,我们的势力才能屹立不倒。”
孕育子嗣的事我此前并未想过,此刻听姨母提及,倒觉不无道理。前有楚云之事,我深知改变皇暮云的决定实在太难,若他真要对付李家,光我求情根本无济于事。倘若届时有麟儿在侧,胜算总归多一些。
这样想着,愁绪方才消减了些。
之后又向姨母询问了一些外面的事,二人一直聊到用完午膳。见我要睡晌午觉,姨母便告退离去。
近来被这一连串的事绊住脚,不仅没去看望殇落羽甚至连信笺也断了多日。而秦致那边亦未再有密信传来,这令我有些按捺不住。可如今我又这样“病”着,不宜出宫,想来便觉头大如斗。
某人如养金丝雀一般将我养在这里,清闲倒是不假,却是失了自在!
也许,从我动心的那一刻开始,便已注定将要与自己向往的自由背道而驰。
再次出宫是九月十八那日,薛弋的生辰。皇暮云携我同去,自然还有薛弋的姐姐。
薛弋回朝复命后,皇暮云体恤他奔波劳苦,特恩赐了长假给他。是以寿宴并未设在薛府,而是在京郊的别院里。
不难发现薛弋极爱竹,所居之处必有竹林,而且都是先见竹林再见亭台楼阁。院中布景同样别致怡人,一路走来连皇暮云都忍不住开口称赞:“薛卿的品味果然瑰异!”
薛弋端着他一贯的怡淡应答如流,脸上始终挂着淡淡的笑意。数月不见,他虽是略黑了些,轮廓间却比之前添了几分刚硬,俊雅中透着英气。
我二人在见礼时短暂地对视了一瞬,之后他便未再正眼看过我,俨然不识。而我见他平安归来,由衷地高兴,一直处于欣然状态。
皇暮云挑在午后前来想必是给足时间让他们自家人飨宴,不至于君臣同席令大家拘束。说是寿宴却无异于普通家宴,同上次在薛府一样,置备了一桌精致丰盛的酒菜。薛弋依旧亲自细细检测过所有酒菜后,再才为皇暮云布箸。
客随主便,我们也不拘着,正欲开吃,却来了一位不速之客。来人令我甚是惊诧,只因她与薛妍长得太像,若非薛妍一直在场,我定要以为来的人是她。
我兀自见了鬼一样愕然,而那女子已巧笑嫣然地与在座的另外三人打成一片。显然皇暮云与她相熟,和颜悦色地相谑着。倒是薛妍率先来看我的神色,随即斥责道:“六妹不得无礼,还不快向陛下和贵妃见礼!”
那女子闻言明眸轻转,视线这才落到我身上,神色一惊道:“哎呀,没想到姐夫携了贵妃同来……莹娘造次,还望贵妃恕罪。”
还未待我有所反应,皇暮云已笑着解围:“好好的怎么又拘起礼来了,说好的关起门大家只论家人不分君臣,贵妃与朕无异,同为家人,大可不必拘束。”
薛莹咯咯直笑,顾盼生媚,“还是姐夫好,不像姐姐就知道凶巴巴地苛责我!”
我不动声色地留意着各位的神情,但见薛弋敛着眸若有所思,薛妍则神情复杂地看着皇暮云。再去看皇暮云,四目不期而遇,那双眸中略有担忧之色,我愣了愣,立时了然他为何担忧。
之前倒未觉得,薛莹来后一口一个姐夫亲热地叫他,加之他又言明彼此是家人,我这才惊觉自己竟是个外人。看着他们一家人其乐融融,我一个外人在场确实极为尴尬。
不过据我观察,在座各位似乎无不尴尬,最为尴尬的非寿星莫属……这次皇暮云委实不该带我来!
银月高挂,满院清辉如雪,我趁着他们言笑晏晏间出来透气。
引路的婢子们格外小心翼翼,一路不敢多言。如厕回来的路上贪看了一会儿夜景,却没想到皇暮云竟亲自找来了。
他同样被夜色所动,牵着我步入簌簌竹海,走着走着他又嫌身后的侍从煞风景,下令让他们全退守到远处。我忍不住嗤笑,戏谑道:“他们又没碍着你,你非不让人家跟着……等下他们又急得直冒汗!”
没了旁人这家伙不正经的毛病又犯了,“如此大好卿卿我我的机会,怎能让他们给碍了?”说着揽着我隐至一处假山旁的暗影。
我又惊又羞,边推边低声嗔道:“别闹!这是别人家的院子……你……呜……”
与他纠缠间,突然想起自己曾经在某个巷子中偷听到的一幕,不禁面红耳赤起来。好在这人只是索吻,正侥幸地想着,却发现后腰的裙带上多了只手……
混蛋!爪子往哪放!
我迅速攫住那只不安分的爪子,奋力推开他,“不行,衣衫不整的被人家瞧见成何样子!更何况……还是你妃子的家人。”
他捧着我的脸,低声抱怨,“这也不行那也不行,在自己的院子你又何曾允准了?还老想着赶我去别处……害得为夫夜夜孤枕难眠!”
提及此事我不禁啼笑皆非,这人犟起来简直用九头牛都拉不动。为了不让后宫再怨声载道,我苦口婆心地劝他雨露均沾,而这人竟跟我置气,折腾我一番后负气而去,再未临幸后宫。
我为此事耿耿于怀多日,岂料这人今日来接我时竟若无其事一般。本以为他真将此事忘了……原来还记着仇呢!
无奈暗叹罢,我搂住身前孩子气十足的人,妥协道:“好好好,都怪我,我相信夫君自有分寸,以后再也不提雨露均沾这事了。”
风过竹叶簌簌,似人的脚步声。我贪恋着这寒凉夜色中的满怀温暖,仰面去看天阙上的那轮银盘,“出来太久他们会担心,回去吧!”
贪恋这京郊宁静夜阑的人不止我一个,皇暮云亦如此,他并未打算回宫,一直与薛弋畅饮到深夜。
他们二人难得有机会如此,是以我们几个女子懒得去凑热闹,在旁屋另摆了一席饮酒作乐。甫一得知薛妍薛莹是孪生姐妹,我竟对她二人生出几分惺惺相惜之感,听她们讲述以前的趣事,不免想起自己小时候常与尹落天拌嘴打架的情景。
虽是孪生,她们姐妹的性情却截然不同,薛妍淑静沉敛,薛莹则直爽豪气。然而我与尹落天自小便极相似,性情乖戾执拗,十分别扭极端。
相谈甚欢,只是冷不防薛莹突然感叹我的容貌与她三嫂有三分相似,这着实令我惊骇。她口中的三嫂便是我姐姐,我装作好奇询问,最终以与其是素未谋面的表姐妹关系应付过去。
酒过三巡,醉意渐渐上头,我深知不能再多言,索性猛灌了几杯酒装醉。她二人见我醉趴下,试探着唤了几声未得到回应,便以为我真的睡着了。
“这可怎么办?要不要告诉姐夫?”
“罢了,陛下与七弟兴致正浓,先别去打扰。”
“总不能委屈贵妃睡在这里吧?”
“也只好先委屈她在榻上将就一会儿了!”
薛妍说罢吩咐婢子来扶我去软榻,众人手忙脚乱地放我躺好,她又命人去取毯子来亲自为我盖上。薛莹随即命人取了安神香来点上,说是怕我醉了酒不易安睡。
这小小的举动令我颇为动容,立时对她们姐妹俩好感倍增。
不多时,我便真的睡着了,睡得无比酣沉,及至酣梦中被某人折腾醒。然而我如同陷在梦魇中,努力想清醒却做不到,似梦似醒。
无尽的浪潮在黑暗中跌宕起伏,汹涌席卷着。耳畔恣意的喘息及低吟,交汇成暗夜中最令人痴醉的旋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