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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7 云雨

  芸芸众生从来都是不尽相同的,高低贵贱、智愚贫富,自人生来便不会平等。

  有人的地方从来少不了纷争,或因为利益,或因为权势,或因为各种人和物……甚至是为了一些虚妄之事。

  就拿我身边最亲近的人来说,秀儿和兰儿是我一同带进宫的贴身侍女,可她们之间的矛盾分歧从未间断过。她二人原本便是不同的。兰儿正是李鸾的贴身丫头李兰,同李鸾一起长大,情同姐妹,名分上是李府的丫鬟,实则与半个小姐无异。

  秀儿的身世凄苦,入将军府并不久,因着模样不错才列入中等丫鬟,最终被我选中。除了姿容略胜兰儿,其他方面都相差甚远。

  当初我和李鸾下药将她们五个丫头迷倒,最终却连累她们受刑。姨母自然会轻饶了李兰,让她跟在我身旁继续伺候,毕竟无人比她更了解李鸾的事。而秀儿的命运则不会这么好,若非我执意要带她入宫,她的结局是否会比遣回李府老宅的另三个丫头更糟还未可知。

  李兰对我一直都还算恭敬,但我毕竟顶替了她的小姐,故而彼此始终隔了一层。她嘴上不说,心里却对我占有她小姐的一切有所怨怼。这份不平长久得不到发泄,渐渐衍变成对秀儿的厌恶,随着秀儿愈发春风得意,她的厌恶感便愈发浓烈。

  她们的矛盾我虽看在眼里,却只是不动声色地平衡调和着。奈何矛盾激化到一定程度,竟连我也难以控制。

  有些事在我这儿马虎一些不妨事,可一旦涉及天子,任何差池都是不容许的,即便只是拿错一件亵衣。

  偏偏秀儿犯了这最低级的错误,皇暮云看在我的份上并未追责,但我必须要对她加以惩处。

  兰儿素来细心谨慎,她与秀儿共同近身伺候我们,衣饰有误不可能毫无察觉,然而她并未提醒秀儿。

  看似一桩小事,秀儿最终受到了严惩,不仅被禁了足,还需重新学习辨认衣料样式及各种纹路。

  秀儿领了罚悻悻而去,我屏退众人独留兰儿一人。她以为我会进行一番斥责,遂埋着头略显无所适从。

  而我并未打算斥责她,随和如常地问道:“书房的炭火可燃好了?”

  她未有迟疑,恭然作答,“回娘娘,早膳时分依云姑姑便已吩咐人备好了。”

  “好,你去研墨吧。”

  “是。”她应声如蒙大赦般去了书房。

  其实对于兰儿秀儿以后的安置,我本打算为她们寻个合适的夫郎婚配,放她们出宫。可姨母并不赞同,要我把她们留在身边看管着。

  姨母的忧虑我不得不顾及,是以再未提及过此事。让我深感惭愧的是,她二人的大好年华尽被深宫所误,说到底都是被我害的。

  独坐惆怅了一会儿,我便起身去书房。年底事繁,书案上堆了一叠需校核的账册和待审批的文牍。自从内司的账目移交到我这里,核查出了不少漏洞,然而时隔已久,想追查个究竟已无可能。

  我向皇暮云请示此事,他只说了“水至清则无鱼”六个字。当时我并不认同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态度,及至自己偷买药材之后才想通其中道理,规矩是用来约束而非禁止行为的。暗角无处不在,永远消除不净。

  兰儿见我进来,仍有些不自在,局促地看了我一眼继续埋头磨着墨。我若无其事地坐过去,拿了账本开始翻看,过了半晌才启唇问道:“心事重重的可是有话要说?”

  研墨声猝然一顿,旋即又响起。她不敢迟疑,匆匆屈膝回道:“奴婢不敢……”

  我并不去看她,盯着那行行黑字却是一个字也未看进去,“我早说过在内我们是自家姐妹,你虽说伺候着我,我却从未视你为婢。莫非我哪里做得不好才叫你生疏了?”

  一听这话她甚为惶然,搁了墨条便要下跪,最终被我托住手臂而阻止。只见她眼眶微湿,垂了眸期期艾艾道:“奴婢,奴婢愧对娘娘的厚待……娘娘是这世上最好的主子……兰儿……兰儿……”说着竟抽抽搭搭起来。

  她毕竟只是个不满十七的丫头,入宫之后又没个交心的对象,一直闷闷的一个人,孤独无依。平日里我待她虽好,却从未与她单独谈过心,这还是第一次。

  我绞了锦帕替她拭泪,不想倒教她哭得越狠,遂无奈笑道:“看这鼻子哭得……比被外面风雪冻的还红!”

  她半握着我的手,自己接了帕子,又哭又笑,“弄脏了娘娘的手帕,奴婢去取新的。”

  “去吧。”我欣然允了,目送她疾步离去。

  再回来时,她已换上笑颜,端来一杯茶,“这皇城的冬天可真是比肃州还要干,娘娘再忙也别忘了多饮些热茶。”

  我笑看着她接过热茶,“辛苦你跟着你家小姐在那里住了两年之久。”

  关于肃州的地貌和天气,入宫前姨母便让她告知我了。一州之内有广袤的草原、盆地丘陵、河流荒漠,据说那地方常年刮大风,北风一吹便是漫天沙尘,恶劣至极。

  姨父驻军肃州的两年里,姨母和李鸾也跟着在肃州住了两年。兰儿闻言讪讪而笑,“夫人小姐都未曾言苦,我等做奴婢的怎能说辛苦。”

  我揭开杯盖举杯饮茶,随即笑道:“再辛苦都已经过去了,如今你跟了我,虽说憋屈些,但有我一日安逸便有你一日安逸。等过两年我再帮你寻个好郎君,出宫婚嫁,也算圆满。”

  被我这样一说,她煞红了脸,只恨不能把头埋到地下去,手指绞着袖口嗫嚅道:“奴婢……奴婢才不要嫁人……奴婢……奴婢只想……伺候娘娘一辈子!”

  见她这副模样,再听她的话,我不禁嗤笑,“说什么傻话,我把你当妹妹,哪有姐姐忍心耽误妹妹一辈子的!”

  她一时娇羞,疾声道:“除了薛……”蓦地一顿,飞速抬眸来看我一眼继而将脸埋得更低,“反正……反正奴婢谁也不嫁!”

  可是某个姓氏已落在我耳中,我饶有兴趣地看着她,曼声逗她:“哦~原来我家妹子已经心有所属……呃,这个薛……该不会是逸德宫那个薛吧?”

  果然被我猜中,只见她紧抿着唇脸色红白交替,愣了半晌猝然跪倒,“奴婢该死,请娘娘恕罪,奴婢……奴婢只是……”

  我被她跪得一愣,忙叫她起身,打断她未说完的话,“瞧把你吓得……薛大人那般人物,令你们这些小姑娘恋慕纯属正常,你何罪之有?”

  她不可置信地抬头看着我,神情复杂,确定我不会怪罪才徐徐起身,唇瓣几度翕动欲言又止。迟疑了许久才声如蚊吟道:“奴婢自知是痴心妄想,虽然倾慕大人,但奴婢……绝不会像有些人一样因此亲近逸德宫!”

  最后一句话说得格外郑重,似乎意有所指。我不禁细细思忖起来,她口中的“有些人”……难道是指秀儿?

  没承想她们二人之间竟还有这等纠葛,着实令我惊讶。难怪我在重华殿侍疾那几日秀儿跟丢了魂似的,原来是因为薛弋在侧。

  好你个薛弋!一出场便将本姑奶奶的贴身侍女迷得七荤八素,害得她二人不睦……简直就是挖姑奶奶墙角嘛,甚至连锄头铲子都不需要!

  暗暗一番腹诽,我蹙眉盯了局促不已的兰儿半晌,叹道:“都是自家姐妹,本该同气连枝,怎能为了这么一个遥不可及的男人而争持!人家眼高于顶,连金枝玉叶的公主都瞧不上……罢了,恋慕之情最不可控,说了也白说。你们要倾心于谁我无权过问,亦不会追究,但我希望你们不要忘了,在这宫中只有我们三人才是生死与共的自家姐妹。”

  兰儿端肃地静立,听罢屈膝一福,“奴婢谨遵娘娘教诲。”

  我抬手扶额,心绪不宁地盯着摊在面前的账册,再度叹气:“墨都干了,研墨吧!”

  她应声上前,主仆二人各有所思,再未言语。

  尹落天再度失踪的消息俨然惊雷劈下,将我之前的欢欣和希冀轰作齑粉。

  巫映玹在密信中说当初她出使我朝时已带他入境,并不知他之后去往何处。这一消息让我没能安心过年,终日魂不守舍,皇暮云各种繁忙,除了偶尔晚上得空留宿之外,几乎无暇陪我。

  他说已经下令密探司开始暗中查探,很快便会有好消息,并让我暂且不要将此事告知姨母令她担忧。我觉得他说得有理,便只写了封信连同新年祝福传递给殇落羽,托他再派人帮忙寻找,想必会更加稳妥。

  有人忧愁有人喜,刚过元日,宫中便有人迎春报喜——慧嫔有孕。

  无人不羡慕她得天厚爱,仅承恩一次便怀上了龙嗣。皇暮云仍未显得多高兴,只去慧嫔处小坐了半个时辰,赏赐了一堆东西。

  这两日他难得宿在宁华宫,得知慧嫔有孕后不知又发什么疯大白天跑来承襄殿折腾。翻云覆雨结束,我正披了衣袍收拾“战场”,却被他一把再拉入怀中。

  我只好先替他擦汗,格外小心翼翼唯恐会凉着他。他的灼灼目光随着我的移动而移动,仿佛要在我脸上看出个窟窿。

  “都这么久了怎么还没动静?为夫可是卖尽了全力!”

  冷不防听他这样问,我不禁有些慌乱,霎时红了脸。好在关于此问的说辞我早已想好,极力保持镇定道:“国医不是说怀娠要靠机缘嘛,或许机缘未到。之前身子有些虚,国医开的补药我一直喝着,说不定哪天就会有惊喜。”

  他弯着潋滟的双眸,一脉柔情地看着我,挽了我的手拉我躺在他肩头,“是我有些心急了,总盼着有个儿子……此事不急,我们还年轻,日子还长着!”

  想想也是,三月便是他二十四岁寿诞。以他十五岁成婚至今未得一子,国储无望,委实令朝野心急。我满心愧疚地想着,叹道:“希望慧嫔此次能让你如愿!”

  他听了猛地摇晃我一把,不悦道:“我只想要我们的儿子,未来的太子!”

  此话说得太过直白,令我愣怔。愣了半晌,我才微微回神,“女儿难道不好吗?”

  他笑着拉扯好绒被,仍然炙热的手掌抚上我的脸颊,“儿女双全当然好,儿子必须要生,倘若朕不能再保护你,至少还有我们的儿子继续守护你。这样朕才能安心先赴黄泉……”

  “别说了……”翻滚而下的泪珠洇入交缠的发丝,我竭力不让自己哽咽,屏息顺气,“大过年的尽说些浑话,那是多少年后的事,非要现在说来惹人家伤心。”

  “不说了,不说了,卿卿莫哭,都是我的错!”

  结果他越哄我哭得越凶,我只觉心中实在难受,已分不清是感动还是愧悔。他并未说要儿子继承他的江山,而是希望我将来有依靠。可我又在做什么?我信不过他能保全我跟孩子,生生拖住了他的企盼。

  他一直小心翼翼地保护着我,又何尝不会更加保护他最企盼的孩子?

  是我错了,分明都是我的错!

  哭了好一阵儿,他又焦急又无奈,不停地安抚我,直到我破涕为笑。

  我紧紧偎在他裸滑的胸膛上,听着略紊乱的心跳声。心跳是最不会骗人的,他是真的在意我,见我流泪便会慌乱。

  回想起适才的对话,我仰起脸鬼使神差地问道:“那要是卫心宣先生了儿子呢?”

  这是我第一次在他面前直呼中宫的名字,若要追究,大可治我大不敬之罪。而他只轻轻一笑,温热的大拇指摩挲着我的下颌,“她不会有儿子的。”

  他说这话时眸底掠过一道寒芒,虽浅笑如常,语气却十分笃定,不似平时的戏谑。我陡然想起一事,不禁心惊,尚未深思已觉阵阵寒意从脚底蹿起。

  原来是这么回事!难怪当日卫心宣未听懂我的提醒,她长期闻香嗅觉不似我这般敏锐,微量的麝香掺杂在其他香料中不易察觉,故而她是真不知自己已身染麝香。

  只是,我实在惊骇……竟是皇暮云不想让她有孕!若说此事是堂姐所为我还能接受,可偏偏是他!

  卫心宣入宫年份不短,据说当年也是宠冠一时。如今看来,皇暮云仅仅只是在利用她和卫氏。当他利用以卫氏为首的“倾寒”势力摧垮弊政的门阀世族后,寒族势力的崛起便要适时地扼制,首先防止的便是外戚重权。他给了卫氏最尊贵的地位,却不给他们染指皇权的机会。

  细思极恐,倘若我真是李家的女儿,他一样不会允许我生下皇子。正因为我只是颓败尹氏之女,内无根基所依,外无强权襄助,他才无所顾忌地宠我。这才是那句“只会更加不舍”的真正缘由!

  那么他与堂姐的恩怨,是否也有令人心惊的秘密?由此可见,尹氏权倾朝野之时,皇暮云断然不会容许有尹氏血脉的皇子诞生。或许曾经堂姐有过他的儿子,最终未被他所容,正因为如此,她才这般怨恨,想方设法毒害他的其他子嗣。

  这就是他的“愧疚”所在吗?因为他真心爱过堂姐,还亲手杀死了他们的儿子,所以愧疚多年,注定要与尹氏纠缠不清?

  那我出现的最初,在他心里究竟是怎样的存在?他对我的爱因何而生?是旧情的延伸,还是愧疚的衍变?

  想及此我已是五内俱寒,不愿再深想,这是何等令人惊骇的猜测!

  “为何突然这么冷?莫是受了寒!”

  怀抱随即紧了紧,神思猝然被拉回,我这才发现一口气憋了好久,肺腑已隐隐作痛。

  我缓了口气,在他怀中动了动,笑答:“不是我太冷,是你太热!”

  他闻言勾唇邪笑,捉了我的手探至某处,“那你可得想办法给这儿降降温。”

  我如触到烙铁般缩手,却被他紧紧攫住,顿时面红耳赤啐道:“大白天的尽不害臊……没完没了了还……”

  “大龙不卖力,怎么生小龙……”

  话音未落,炙热如火的身子已欺压而下。

  犹记得去年的正月因冻雪而天寒地冻,没想到今年的新年却有一个格外疏朗的天气。

  年节时下,宫外一派热闹繁盛的景象,宫中却显得格外慵懒闲散。皇暮云一大早便被皇后叫去了宁华宫,说是公主想念父皇,哭着要找。

  我嫌承襄殿太过僻静丝毫没有年节的气氛,便叫上依云她们陪我去逛御花园。难得暖阳和煦,春风送爽,妃嫔们也三三两两出来逛园子。

  碰上的妃嫔都会向我行礼寒暄,我无意打扰她们的雅兴,略作寒暄便告辞。

  不知不觉间竟走到了锦鲤池,池中波光粼粼的甚是刺眼。正想朝水榭走去,但见远处一道略熟悉的身影跃入眼帘。

  我抬手遮了耀目的阳光细看,竟真是老熟人,不觉勾唇一笑。随后左右回眸去看身后的兰儿和秀儿,但见她二人正盯着池中偶尔游至水面的锦鲤,并未注意迎面走来的人。

  待那人越来越近,我不好退避,便径直迎了上去,“薛大人,新年吉祥!”

  此次他竟毫不避讳地抬眸迎上我的目光,驻足浅笑着行礼如仪,“贵妃娘娘万安,新年吉祥。”

  我示意他免了礼,笑着问他:“大人这是打哪来又往哪去?”

  他不卑不亢地垂眸看在某处,微微一揖回道:“微臣刚从宁华宫为公主请完脉出来,正要去天听阁,既然在此遇见娘娘,微臣可否请娘娘一同前往?”

  如此明目张胆的邀请令我愕然,联想到与他私会的两次,一时心慌不知如何拒绝。

  我兀自瞠目结舌地看着他,他亦再次毫不避讳地来看我,浅浅的笑意融入这和煦的春风,宛若花瓣的薄唇再次轻轻翕动:“有关娘娘整理的咳症摘要,微臣有重大发现,确实有几种症状与皇上的旧疾相似。而其中颇有遗漏之处,微臣已请示皇上去天听阁查阅古籍,并随时向娘娘请教。”

  原来如此,经他这一解释我总算松了口气。今时不同往日,再与他私会实在不妥,既然是皇暮云允准的,光明正大地相处叙话倒是不打紧。

  于是应承下来,同他一起朝天听阁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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