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青兕奋蹄踏万军(下)
“左将军,俺家统制让我来报,他已经控制不住兵马了,还望左将军早做准备!”
左士渊连连摇头:“邵衙内控制不住兵马也就罢了,老魏如何也慌神了?也罢,你告诉他,我刚刚得到了邵太尉的军令,真到了无能为力之时,让他带着兵马往吕梁山中撤退,勿要冲击中军本阵。”
目送军使离去之后,左士渊立即变得颓然,脸色也在寒风中变得蜡黄。
在某一刻,这位邵宏渊的亲信部将心中甚至对自家将主升腾起猛烈的恨意。
为何如此轻易的放弃前阵?
为何要用一万人来行可笑的诱敌之策?
就算能临阵斩杀辛弃疾,覆灭这一千飞虎甲骑,难道汉军就能伤筋动骨吗?难道接下来就没有硬仗要打了吗?
覆灭了一万宋军,这对士气又得是何等打击?
如今前阵明明还有救,甚至无论是邵宏渊还是李显忠,只要带着自家大旗亲自到阵前,就能将骚动压制下去,让大阵重新稳固下来,为何就要放弃了?!
邵宏渊将两淮儿郎的性命当什么了?!
然而愤怒只是一闪而过罢了。
正如同李子远对李显忠的心态一样,左士渊对于邵宏渊所做的决断也是无法反抗的。
无非就是一起死罢了,从军多年,难道还怕死吗?
左士渊心中颓然至极,却不耽搁战场的形势越来越恶劣,宋军左右支应也越来越艰难。
当然,说是宋军即将溃败倒也没道理,因为委实不到那份上。
最起码各部将军的核心亲兵还能维持,军法也还能贯通,各级军官的士气也还没跌落到不堪用的程度,只不过军阵比较乱罢了,普通士卒身在其中,又哪里能感受到暴风雨前宁静般的窒息?
“老左是这般说的?”魏友惊诧一时:“他此时竟然不思如何取胜,反而在想若是败了该如何如何吗?”
“不对,他说是得了邵太尉的军令!是邵太尉!”
说到这里,魏友的声音都有些尖厉,同时回过头去,恶狠狠的盯着遥遥可见的邵字帅旗。
“这狗贼将咱们都卖了!”
周围军官一时间惊慌失措,却又在低头交流片刻之后,有些莫名其妙的抬头询问:“将军,如今大军还算是妥当……”
“妥当个屁!”魏友直接呵斥出声,颇有些气急败坏之态:“你们看看,咱们的大阵歪成什么模样了,你们还能收拢多少兵马?若是大青兕拼死袭来,你们真的有把握挡住他吗?”
身前两名统领官皆是讪讪。
然而一人却在犹豫片刻之后,扭头来问:“魏头儿,咱们沿着山地行军,辛弃疾再颟顸,也不至于将马军带到此地吧?”
“你是大青兕肚子里的蛔虫?你敢打包票?!”魏友刚要继续发怒,只听到阵前号角声连成一片,而随之而来的马蹄声则是似乎要盖过了涛涛黄河之声。
“来了!”
魏友脸色发白,立即做出了一名合格将领当有的决断。
“尽量收拢兵马!速速结阵!结阵!”
鼓声音调一变,宋军中的旗帜也开始频繁变幻,但是已经太晚了。
“丘陵众多,不利于骑兵奔驰,又何尝不会分割步卒呢?”辛弃疾对族弟辛文远笑道:“这姓魏的宋将虽然临阵决断迅速,却又哪里能收拢兵马?”
辛文远回头看着已经换马列阵的三百余甲骑,又看了看由三千余宋军组成的大阵,心中微微惶恐。
虽然宋军在经历地势压迫,财货引诱,甲骑冲击之后,阵型已经散乱。可正因为如此,方才显得人数更加众多,颇有一种无边无沿之感。
辛弃疾见状,只是安慰道:“文远,你待会儿跟在我身后,看我旗帜行事!”
辛文远毕竟不是张文远,闻言连连点头。
而大战在即,辛弃疾自然也不会过多在意族弟的心思,只是举起长槊,在已经列阵的三百飞虎甲骑身前大声呼喊:“汉王已立国!大汉已重建!今日乃是大汉开国第一战,有我飞虎军,当无敌!”
辛弃疾声音洪亮,一时间盖过了兵刃铿锵之声。已经有些疲惫的飞虎甲骑立即振奋起来,高举兵刃高呼起来。
“大汉!”
“大汉!”
临时鼓舞了士气,辛弃疾再不停留,高举长槊,缓步向前。
他身后的飞虎甲骑也随之轰然启动,十几人组成一支小阵,三个小阵组成个稍大的锥形阵,如同鲨鱼锋锐的牙齿向宋军咬来。
宋军还以为这又是一次佯攻,立即作出声势来恐吓,然而这次飞虎军却是丝毫没有留情,以一往无前的气势,撕开了宋军稀疏的阵型,将当先阻拦的数百人践踏于马下。
辛弃疾在撕开了最前方的阵型之后,如同一枚锋锐的长矛一般,势不可挡的向宋军后方扎去。
第二线的宋军根本就是猝不及防,惊慌失措之下,双方还没有接战,近千宋军就已经溃败。
如此狭窄的地形中,溃军根本就是无路可走的,只能纷纷向后逃窜。
溃军人潮一旦形成,根本不是魏友一个小小统制官能控制的,他那五六百直属兵马,在溃军冲击之下犹如风中落叶一般飘摇不定。
“将军!如今该如何是好?!”
“将军,咱们就依照刚刚左将军的言语,向山中撤退吧!”
“将军,你得拿个主意啊!”
在乱七八糟的嘈杂之声中,魏友却摇头苦笑:“不该来的,这次就不该来的。”
亲兵一愣:“什么?”
魏友仰天长叹:“朝廷大变,内外异心;临阵换将,上下相疑;仓促出兵,军心不齐。怎么能打胜仗呢?
太上皇,朝中诸公,邵太尉、李太尉都错了啊!我也错了……”
亲兵听不太懂国家大略,在微微发愣之后继续催促:“将军,现在该如何是好?”
魏友望着驱赶溃军汹涌扑来的那面青兕大旗,惨笑摇头:“降了吧。”
片刻之后,魏字大旗降下,数百甲士跪地请降。
辛弃疾眼睁睁的看着这一幕,却根本没有收拢溃兵,接受投降的打算,而是率领飞虎军从侧面兜住溃军,向前阵最中央冲去。
魏友见状心下更是冰凉。
辛弃疾果真知兵,他没有沿着吕梁山南麓崎岖的丘陵地带直插宋军中军,而是从一开始就打着将宋军前阵这一万兵马全都击溃的主意!
想明白这点之后,魏友一点念想都没有了,只是褪下盔甲,瘫坐于地,静静等待收降之人。
就在辛弃疾击溃宋军右翼的同一时间,陈文本也将左翼击溃,并且轻易活捉了邵世雄邵衙内,兜着溃军向左士渊所部席卷而来。
相较而言最为妥当的前阵中军也没有坚持许久,在遭受溃军冲击了一刻钟之后,左字大旗被斩断,全军崩溃。
至此,宋军布置在前阵的近一万兵马彻底溃散。
而他们溃散的地点却十分不妙,或者说这里正是辛弃疾选定的决战地点。
在此地,黄河向北突起一块,而吕梁山则是向南延伸出了一个山头,以至于可以通行的平地只有不到两里宽。
溃军通过如此狭窄地带时,所形成的人潮简直犹如山呼海啸。
在第二阵最前方行军的刘汜脸上的脂粉已经彻底被汗水冲刷干净了,他也顾不得求援与通报军情,立即下令麾下各部兵马从行军队列变为方阵,以应对溃军冲击。
两淮大军皆是经历过数次大战的精锐,又早有准备,变阵十分迅速。
可偏偏由于地形所限,三千余宋军展开之后,立即将官道堵得严严实实,中间连一点空隙都没有。
溃军丢盔卸甲,逃到大阵前方,原本还以为有条生路可走,却迎面碰到了枪林箭雨,不由得更加沮丧。
不少人甚至直接在阵前痛哭呼喊起来。
“小三子!我看见你了,我是你亲娘舅!你就用矛指着我吗?!”
“老吕,快放我进去!后面的都是六合镇的弟兄!你难道不想在乡亲们身前立足吗?!”
“俺是庐州贾三!庐州人也敢对俺射箭吗?!”
都是两淮大军的袍泽,许多都是相熟之人,甚至互相都能叫出名字来,宋军实在不忍以屠戮的方式压制溃兵,军心也开始动荡。
眼见如此,刘汜浑身大汗淋漓,对亲卫苦笑说道:“你去速速告诉李豁子,就说我最多再支应两刻钟。无论他想作甚都快一些,若是我军崩摧,还得依靠他们来救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