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青兕奋蹄踏万军(上)
“……老左是这么说的?”
中军处,邵宏渊依旧捋着大胡子,眼睛却在不停眨动,似乎心中不信。
小高慌忙回应:“自然是这般说的,一字不差。”
邵宏渊抚须的手顿了顿,片刻之后,方才在一众心腹亲兵有些怪异的眼神中缓缓言道:“老左就没说是我那不成器的儿子坏事吗?”
小高微微一愣,随后立即连连摇头:“与邵衙内无关。
前阵为了应对大青兕的骑兵,不得不开大阵迎敌,从黄河至吕梁山脚分毫不能漏。
可越往西北行军,官道就越窄,大军齐头并进就愈加困难。
不仅仅是邵衙内那里不妥当,魏统制与左将军这里也很艰难。”
邵宏渊连连点头:“如此说来,那大青兕的骑兵果真厉害?”
小高有些惊慌的说道:“十分厉害,俺们从来就没见过如此凶悍的甲骑,比之当年金贼的合扎猛安也是只强不弱的。”
邵宏渊闻言直接笑了起来:“这是自然的,否则又如何是金贼亡国?”
小高连连称是之余,心中也有些怪异。
如今军情紧急,邵太尉这是扯什么淡呢?怎么一点也不着急呢?
仿佛看透了小高所想,邵宏渊继续抚须来言:“你告诉老左,让他莫要着急。”
“这可是我专门找的地形,若是我军在平地里迎战,说不得会被辛弃疾以骑兵优势,逐个击破。
可是如今我军在山水相夹之地,辛弃疾的骑兵除非生了翅膀,否则绝不可能绕过来。
敌我双方无非就是一条路罢了。”
邵宏渊指了指黄河,又指了指吕梁山,随后则是顺着官道指向了西北方向:“以我十万大军阵型之厚实,大青兕区区千骑,如何能冲的动?他麾下骑兵,难道还能各个都是项王再世不成?”
“你回去告诉老左,让他放肆施为,必要时卖些破绽也不打紧。我已经让刘汜、李子远两部兵马预备。除此之外,我自在他身后为他撑腰!”
小高心中一突,随即就是冰凉一片。
什么叫卖些破绽也不打紧?
不就是想要以前阵近万宋军为饵,引得辛弃疾不顾一切来攻,从而让中军后阵以厚实阵型,将辛弃疾绞杀于阵中吗?
这套方案对于全局来说可能是最好的,但是对于诱饵来讲,处境就不那么美妙了。
到时候仅仅是自相践踏得死多少人?!
可这毕竟是个正经军令,小高即便再不情愿,也只能立即得令而回。
邵宏渊却依旧是那副胸有成竹的姿态。
之前汇报地势的年轻参谋军事左右环视,见周围无人说话后,念及自己职责所在,只能硬着头皮说道:“太尉,需不需要派遣军使,去通报一下后军李太尉?”
邵宏渊握着马缰绳的双手上,青筋一闪而过,而他的表情却依旧从容,转头看向了对方,笑眯眯的说道:“你为何想要通知李太尉?”
年轻参谋军事谏言刚说出口,其实就已经后悔了,但事到如今,他反而只能继续敷衍:“下官想着,全军既为一体,自然没有不让后军有所准备的道理。
太尉神威,自然能从容斩杀辛弃疾,然而若是后军猝不及防大乱一场,终究是不美的。”
邵宏渊连连点头,上下打量了这名年轻参谋军事一番后,再次夸奖出声:“你真的不错,叫什么名字?”
“下官名为梁重。”
“想不想在我帐下谋个前途?”
“太尉说笑了,如今下官不就在太尉帐下吗?”
“哈哈哈,不过我的帅帐也不是那么好进的。”邵宏渊哈哈大笑,随后脸色一肃,用马鞭指了指身后:“一事不烦二主,既然你担心后军,那就去告诉李太尉,让他见机行事吧。
事情办妥当之后,自有你的一番前途。”
梁重长舒一口气,口称得令之后,立即快马离去了,却没看到身后邵宏渊森然的目光。
两刻之后,梁重在后军见到了李显忠,说明来由之后,李显忠一摆手:“知道了,你不要回去了,就在我身侧听用即可。”
见梁重有些犹豫,李显忠直接将话挑明白:“你这厮已经恶了邵太尉了,明白吗?你回去就是个死。”
梁重大惊失色。
而李显忠却是言语不停:“你千不该万不该,在他面前提及了我,并且为我说话,哪怕你是为了大军着想,邵太尉也不会放过你的。”
梁重表情连续变幻数次,方才喟然以对:“我乃是为国家着想,为何要落得如此下场?李太尉,如今大军正副统帅都是这般模样,此战就算攻下彭城,难道就有个好结果吗?”
李显忠嗤笑:“你还指望能攻下彭城呢?先熬过此战再说吧!”
梁重闻言却是惊慌起来:“李太尉,我听着邵太尉的谋划没有问题的。
中军可是有近两万兵马的,又有李子远、刘汜等精兵悍将,就算前阵有挫,难道还能动摇中军不成?”
李显忠微微点头,恳切言道:“这就是关键了,邵太尉这番谋划,虽然失之于狠辣,但所谓爱兵如子用兵如泥,倒也没有大碍。
可关键就在于,能绞杀辛弃疾的前提就在于中军不动如山,即便受到溃军与飞虎甲骑的冲击也能安然以对。
而如今中军最大的弱点,不是别人,正是他邵宏渊邵太尉啊!”
梁重恍然,可随即却又悚然,到最后张口结舌许久,方才掩面落泪当场:“李太尉,我是当日受虞相公采石之战感召,方才投笔从戎的,为何过了这么多年,大宋竟然还是这种局面?”
梁重并没有压低声音,而听闻此言,不仅仅是侯高朗,就连许多亲兵都回头来看。
众目睽睽之下,李显忠却没有当场处置梁重,而竟然只是偏过头去,也说不出话来。
侯高朗等一众将官立即变得惊慌失措。
不过李显忠终究不是一个软弱之人,他在心慌了半晌之后,还是咬牙下令:“邵宏渊那厮死有余辜,但两淮如此多的好儿郎却不能浪送在这里!
侯高朗,带着我的帅旗,全军一起向前!顶在中军之后!”
侯高朗一开始还以为李显忠终于下定决心,投靠汉军了。可听到最后,心中立即变得冰凉一片。
他刚要当众劝谏,却莫名其妙想起好友李子远的言语,所谓尽忠职守,也只能微微叹气:“得令!”
很快,后军万余兵马扔下所有辅兵,各部以行军队列齐头并进,以最快速度向前行军。
虽然宋军已经在这片狭长通道中延绵近十里,然而后军的军事行动所带来的骚动还是很快自中军传导到了前阵。
具体表现出来的则是前阵万余兵马显得更加激进。
同时由于战场自东南向西北是逐渐收窄的喇叭口,所以宋军最前方的大横阵被地形压得歪歪扭扭起来。
在这种情况下,自然会有小部分宋军脱离大阵,蜂拥向前。
他们的目的自然是为了追击撤退的飞虎军,但是在发现追不上的时候,俯身去捡拾地上的财货,也属实是理所当然了。
这自然会导致宋军阵型的散乱,但是在汉军一再示弱之下,宋军的胆子也逐渐大了起来。
不是没有聪明人想到这是汉军的诱敌之策,就等着宋军阵型大溃之后,杀个血淋淋的回马枪。
但是绝大部分人都抱着一种侥幸心理。
谁说飞虎甲骑一定会在我低头拾财货的时候杀过来呢?
而我只要拾起两枚银钱,就能为家中多买半年口粮,孰轻孰重,一目了然。
而且,即便我不捡,难道其他人就不捡吗?
将领的亲卫也在收拢钱财好不好!好东西到了他们手里,还能吐出来吗?
挨着黄河行军的那两千宋军最为气闷,因为他们的统兵官邵世雄乃是空降下来的衙内,原本的将领跟着戴皋赋闲去了,因此邵世雄带过来的亲兵跟普通士卒根本就不是一路人。
双方往日无恩,近日无交,普通士卒又怎么可能相信邵世雄统一搜捡,统一分配的言语?
因此宋军左翼最为混乱。
陈文本看着这一幕,对辛弃疾说道:“五哥,这是不是你在等的战机?”
辛弃疾也已经厮杀几场,长槊上的白缨都已经被染红,北风一吹过,在长槊头上来回摆动,犹如挂着一颗血淋淋的人头一般。
而他只是冷眼一瞥,就当即摇头:“不成,那里地势有些不对,不是堤坝,而是滩涂。我军只有甲骑为利,若是不能快进快出,损失变大,此战就无法了。”
“不只是左翼,宋军右翼也一样,彼处小丘灌木太多了,马军踏过去,很有可能迟滞下来,被宋军咬上一口。”
陈文本嘴角抽动了几下:“五哥,你的意思是这两边是诱饵?我看黄河边上打着邵字大旗,似乎是邵宏渊的子侄,这厮真有这么狠的心?”
辛弃疾摸了摸颌下短髯,再次摇头:“非是如此,而是宋军前阵这一万兵马,都可以算是诱饵。否则如李显忠这般人物,为何不亲自来前阵稳定军心?即便他与邵宏渊不和,也不可能不为所动的。”
陈文本有些犹疑的说道:“那咱们还打吗?”
辛弃疾当即笑出声来:“所谓事在人为,宋军觉得能挡住我舍命一击,那就试试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