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刚愎从来蹈祸机
且说宋金时代的徐州与后世是不同的。
由于还没有经历过黄河母亲千年丧心病狂的爱抚,也没有黄河带来滚滚泥沙的淤积,此时徐州地形还是标准的丘陵地形,周围的山势也相对后世更加险要,丘陵地带也比后世更加崎岖不平。
虽然那句“徐州城不愧为中原第一雄关”乃是个笑话,却也不耽搁彭城乃是实实在在的易守难攻之地,足以让攻城一方愁得挠破头。
“徐州再易守难攻也没用!辛弃疾再凶猛勇悍也是扯淡!关键就是他手中没兵!”
黄河之畔,迎着寒冷北风,邵宏渊朗声说道:“哪怕项王如何?!关公又如何?!还不是被大军磨死了?那辛弃疾除非能飞过来,斩了我的头,否则我十万大军,如何能怕他区区一人?!”
邵宏渊的豪言壮语没有得到任何人的回应。
不是他的心腹将领们都不愿意捧哏,而是因为这些人刚一开口,就被北风卷着沙土灌了一嘴,不由得低下头来,躲避一时。
邵宏渊讨了个没趣,却因为风沙的确是有些大,也不由得紧了紧罩袍披风,片刻之后方才啐了一口吐沫:“咋的这妖风突然这么大?!”
话刚说出口,邵宏渊就抬眼看到连绵山峦,又扭头看了看宽阔的黄河,心中立即恍然。
寒风自西北而来,轻易跨过黄河之后,被北面的那片山峦所阻挡,转了个方向,集中吹了过来。
“北边那座山唤作什么?”
风势稍缓之后,邵宏渊用马鞭指着前方,缓缓问道:“你们参谋军事不至于这些课业都不做吧?”
随行的参谋军事脸色一苦,左右望了望,以寻求帮助。
经过这些时日,这位邵太尉似乎终于反应过味来,觉得不能被大军上下蒙蔽,试图用军法来整肃上下,确立权威。
他更是将李显忠直接派遣到后军去,好让自己得以作威作福。
当然,如今已经算是临战了,无论如何都不能处置大将的,所以邵宏渊想出了个天才般的对策。
这厮开始对参谋军事动手,动不动就呵斥鞭打,以至于军中的参谋系统几乎有瘫痪的趋势。
有些事情还是躲不过的,那名参谋军事左右看了看,还是硬着头皮说道:“前方唤作吕梁山。”
“吕梁山?”邵宏渊摸着大胡子说道:“我记得河东有一座吕梁山,南北数百里,连接晋地南北。
徐州怎么会也有个吕梁山?你这厮,莫不是在敷衍本将?”
参谋军事腿都有些软,但他还是强忍着畏惧说道:“晋地自然有一座吕梁山,但不是一码事。
晋地那里相传大禹凿梁山以通吕水,因此被称为吕梁山。
而这里是因为相传泗水至吕县,积石为梁,故为吕梁山。两者不是一回事。
另外,前面就是吕梁镇,名字上总归是错不了的。”
邵宏渊捋大胡子的手一顿,扭头冷冷看着那名参谋军事:“我只是问个名字,你为何要解释这么多典故?是瞧不起我这个剌手汉吗?!”
参谋军事脸色更加惨白,但他还没来得及说什么,邵宏渊就大声说道:“将这厮拖下去,抽十鞭子!”
“太尉!太尉饶命啊!”
在惨叫声中,邵宏渊指了指另一名年轻参谋军事:“你来说,这吕梁山到底有多大?”
“回禀太尉……东西三十里,南北十多里,不算广阔。而且这里乃是中原之地,平原广阔,吕梁山并不似其余山脉一般连绵不绝。”
年轻参谋军事脸色苍白,言语还算是清晰。
邵宏渊满意点头:“那你再说说,这其中有没有可能埋伏兵马?”
“自然是有可能的,因为山势不是十分险峻,而且山中道路纵横,塞下数千兵马属实正常。”年轻参谋军事抬眼看着邵宏渊的脸色:“不过正如刚刚邵太尉所言,大青兕兵力不足,想必无法在山中埋伏兵马的。”
说到这里,年轻参谋军事仿佛醒悟,直接拱手说道:“所谓兵贵神速,大军一日千里,方才逼得大青兕没有任何准备,这也幸亏了邵太尉当机立断,刚猛勇进,若非如此,哪里有如今的从容?!”
邵宏渊仿佛终于被搔到了痒处,不由得迎着北风哈哈大笑起来,哪怕被灌了一肚子凉风也毫不在意:“小子,你很不错!可叹那李太尉枉活了这么多年,却终究不如你个小儿辈有见识。
他左一句前后分兵,右一句左右呼应,殊不知如今正是关键时刻,趁着辛弃疾没来得及聚兵,将大军带到彭城之下,大事就定了。
而如他那般前顾后瞻,果真让辛弃疾聚集了几万兵马,反而就成了大麻烦。”
说着,邵宏渊仿佛又有些恼怒起来,盯着那名年轻参谋军事说道:“你们这些人,总是觉得我轻敌,我看不上大青兕。却殊不知,正是因为我太看重他,方才要兵行险招,不给他一丝机会!你们懂吗?”
中军处纷纷凛然。
就在这时候,有军使飞马而来,绕过正在前进的宋军队列,来到邵宏渊身前:“太尉,左将军已经出发,遣俺来问,可有军令?!”
邵宏渊扶着腰带,朗声说道:“告诉老左,让他一刻不停,向彭城行军,不过五十里罢了,我要他今日就抵达彭城城下!后续兵马也会一刻不停跟上,就连本将也会带领中军前进!绝不负他!”
“喏!”
军使立即离开,而邵宏渊则是双腿一夹马腹,当即就要离开。
那名年轻参谋军事左右看了看,有些畏缩,但想到自己职责之后,还是咬牙说道:“邵太尉!这吕梁山中虽然不见得有伏兵,却有了顶不妙的地方。”
邵宏渊不耐勒马:“什么事?为何不早说?”
废话,你鞭打了多少人?谁还敢说这个?
年轻参谋军事自动忽略了后一个问题,直接拱手恳切言道:“吕梁山与黄河之间相夹的官道乃是东南宽,西北窄,若是大军自这里进军,务必小心前方道路狭窄而导致混乱。”
邵宏渊目光一凝:“最宽最窄各有多宽?”
“最宽之地也就是此处,南北大约十里,最窄在西北三十里处,南北只有两里左右了。”
邵宏渊缓缓点头:“很好,你不错,真的很不错!不过你还是小瞧大宋精锐了,如果那大青兕有一万正经兵马,我还要担心一二,可如今彭城只有千余马军,我大宋四万正军,五万民夫,列成大阵前行,淹也能淹死他们!还怕什么?!”
说罢,邵宏渊再不言语,指挥着兵马继续向前进发。
与此同时,身处后军的李显忠看着舆图,大骂出声:“邵宏渊这厮糊涂!”
大将侯高朗连忙询问:“将军,有何不妥吗?”
李显忠咬牙说道:“不妥的多了,如大军连日行军,自楚州渡河开始,未曾歇息一刻,已经疲惫;
如咱们身后绕过两座城池,即便看起来是妥当的,也终究没有开城投降,人心隔肚皮,谁知道他们会怎么想?!说不得前方一受挫,他们就断我军后路了!
可这些都算是小事……”
李显忠呼吸有些粗重:“这种地形,邵宏渊这厮竟然敢让近十万兵马同进退,当真是不知死活!”
侯高朗脸色发白,而一旁李显忠的亲信副将张琦却扶刀开口:“不至于吧,不是说大青兕只有近千骑兵吗?这般地形下,我军只要列阵压迫,哪怕是铁浮屠也不敢冲的。”
李显忠摇头:“事到如今,你怎么还敢用常理来揣测靖难大军?我问你,常理之下,你起兵六年就能收复幽燕吗?
岳鹏举何等惊艳绝伦,不也是在襄樊蓄势十年,方才一朝击溃完颜兀术吗?
现在你用常理来揣度北地最出众的英杰之一,揣测他所率领的北地最精锐的兵马,何其好笑!”
毕竟是亲信侍卫出身,张琦闻得此言之后也不恼,却也已经皱起眉头:“太尉,如此说来,大军岂不是要危险了?咱们后军要不要继续进军?”
“去!为何不去?!”李显忠更有一些咬牙切齿之态:“后军一万多人,若去了,说不定能维持一二,若不去,方才是彻底无救。
老张,你让民夫全都停下来,立即用大车围起来作车阵。最起码若是前面溃了,溃兵还有些去处。
小侯,你现在立即亲自出发,去前面提点一下李豁子,让他务必要小心谨慎,万万不可贪功冒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