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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9【反击】

  

“在本官看来,若想摆脱当下这种进退两难的局面,有一个法子最简单,那便是公开退出盐协,继续向漕衙和漕帮上缴份子钱。方才沈公所言不假,漕衙这次肯定会持续打压淮扬盐商,但是对于最早站出来的拥趸,他们肯定会立为表率予以关照。”

  薛淮这番话让不少大商人面色巨变,场间只有乔望山和沈秉文还能保持镇定。

  黄德忠连忙起身道:“厅尊息怒,小人绝无此反叛之心!”

  余者也都站了起来。

  薛淮抬手虚按示意他们坐下,微笑道:“看来大家还是不了解本官的性情。人各有志来去自由,只要不转身便陷害算计其他同仁,盐协并不会强行拘束大家,你们大可放心,本官绝对不会做暗中报复之举。当然,一旦退出盐协就没有重新加入的资格,这一点需要事先说明。”

  即便他的态度十分诚挚,场间依然没人敢做那个第一人。

  “本官在这里明确表态,无论谁想退出盐商协会,本官都不会事后追究,一切都由尔等自行抉择。”

  薛淮亦不勉强,继而话锋一转道:“漕运衙门手握运河稽查、航道调度之权,此乃朝廷法度赋予,正面硬撼非但徒劳,反易授人以柄,陷自身于险境。但是我们虽处被动,却非无还手之力。”

  众人不禁满怀热切地望着他,齐声道:“厅尊请说。”

  薛淮从容地说道:“眼下漕衙借规矩二字施压,你等不必硬顶其锋。乔、沈、徐等已被重点关照的几家商号,可暂时收缩运河货运,尤其是非盐货大宗运输。此举看似示弱退让,实则可减少被漕衙抓住把柄反复刁难的机会,避免无谓损失和人员折辱,而从另外一个角度来说,运河商运骤然少了这几家的大宗货物,于漕衙和漕帮而言亦非好事。”

  乔望山附和道:“运河官船自有粮饷供养,而漕船靠的就是承运商货的利润。一旦这利润源头被掐断一大块,尤其是扬州段这等枢纽之地,最先坐不住的恐怕不是我们,而是那些靠运河吃饭的底层百姓和船主。”

  “没错。”

  薛淮正色道:“那些人收入锐减生计无着,他们的怨气会指向谁?是指向你们这些被逼无奈放弃运河商运的商贾,还是指向那些断了他们财路的漕衙官吏?”

  黄德忠眼睛一亮,急促地说道:“厅尊的意思是借力打力,让对方内部生乱?”

  薛淮颔首道:“漕衙和漕帮看似铁板一块,实则内部亦有派系,更有无数为生计奔波的普通人。蒋总督再强势,他也需考虑数万张嘴的吃饭问题。当我们让出部分运河份额,漕衙的强势却导致他们实际收益下降,这份压力自然会传回去。故此,盐协未被漕衙重点针对的商号,即日起也要减少租用漕船和漕帮运力的比例。”

  此言一出,厅内顿时响起一阵轻微的吸气声。

  薛淮的策略看似简单,却是一刀砍在漕衙的命脉上——既然双方逐渐势同水火,而漕衙又占据绝对的权力高点,那么淮扬盐商便主动退让。

  所谓惹不起但是躲得起,漕衙利用掌管运河的权力刻意刁难,商贾们只能尽量寻求其他成本更高的路径。

  这样一来,盐协可以避免与漕衙发生正面冲突,转而变成双方比拼底蕴和财力,就看是盐协的成员们先扛不住高昂的成本支出,还是漕衙下面那些人难以克服生存的压力。

  而这可能是这些大商人唯一的优势,尤其是像广泰号和德安号这样的大商号,他们除了积攒的银子之外,在其他任何方面都无法和漕衙抗衡。

  大部分人都想通这一点,对薛淮无比敬佩,但是也有人担忧道:“厅尊,这会不会太激烈了?漕衙和漕帮若因此恼羞成怒……”

  “激烈?”

  薛淮目光如电,肃然道:“漕衙扣船封货污名构陷断你等生路,就不激烈了?诸位怕漕衙恼羞成怒,难道就不怕对方步步紧逼,最终让你们重新沦为砧板鱼肉任人宰割?”

  那人立刻闭上嘴。

  薛淮收回视线,放缓语气道:“至于漕帮,他们短时间内不会再有什么动作,本官已经将桑世昌之子桑承泽放了回去,条件便是漕帮扬州分舵这两个月必须安分。他们若敢出尔反尔,本官就会派人将桑承泽再抓回来,再治他一个欺瞒官府挑动民怨的大罪。故此,只要你们能抗住压力坚定信心,局势远没有你们想象得那般可怕。”

  这番话让众人吃了一颗定心丸,毕竟漕衙行事要讲法度和规矩,漕帮那些人却不会那么老实,如今薛淮在他们头上悬了一把刀,这就能避免很多意外状况的发生。

  “这次你们能否安稳度过难关,全看大家是否团结。”

  薛淮环视众人,一字一句道:“暂时没有被针对的商号不能置身事外,这是盐协成立的意义所在。今日你帮了被打压的同行,明日若漕衙的刀落到你头上,自有他人为你分担!若有人此刻心存侥幸,以为退出盐协或阳奉阴违便可自保,那便是自绝于众人。漕衙为何要针对乔沈两家?无非是分化瓦解各个击破,诸位若心存侥幸,便是将自身置于万劫不复之地!”

  黄德忠和王世林等人闻言,脸上顿时火辣辣的,方才心底那点小盘算被薛淮毫不留情地戳破。

  薛淮点到即止,他冷静地说道:“另外,漕衙行事真如他们标榜的那般公正无私吗?他们此次针对盐协,处处刁难区别对待,甚至不惜捏造证据构陷扣船,这些行径难道就真的天衣无缝?诸位不必直接与漕衙冲突,只需将每一次遭遇刁难的情况详实记录,包括时间、地点、负责官吏姓名、具体事由、损失情况、有无证人等。若被扣船扣货,更要仔细核对漕衙开出的文书,找出其夸大其词甚至凭空捏造之处!”

  徐德顺激动地说道:“有了这些证据,我们才能和对面掰手腕!”

  薛淮赞许地看着他,点头道:“这些证据暂时看似无用,只需静待时机。漕运关系国本,朝廷不会轻易出手,但若漕运衙门仗着权柄深重肆意妄为,弄得国朝赋税重地民怨沸腾,庙堂诸公定然不会坐视。这非一日之功,极需耐心与细致,但此乃破局之根本!”

  这番话如同在众人晦暗的心底点燃一簇火苗。

  漕运衙门并非无懈可击,他们每一次刻意针对都会给自己增添一条罪状,而在座众人只要能扛得住一段时间的重压,终将迎来柳暗花明之时。

  薛淮继续道:“诸位,盐协的核心在于互助互利,越是艰难时刻越要抱团取暖。未被重点打压的商号,更要利用自身相对宽松的环境,帮助受打压的伙伴分担压力,提供运力、资金或渠道上的支持,让所有人看到只要加入盐协,纵遇风浪亦非孤舟!”

  “厅尊。”

  乔望山起身道:“老朽不才,愿追随厅尊风雨同舟。”

  沈秉文第二个站出来,紧接着便是王世林和黄德忠,余者纷纷起身郑重表态。

  薛淮也站了起来,语重心长地说道:“盐协存续与否,不在漕衙脸色,而在诸位是否真有同舟共济的诚意。本官方才所言种种,皆是建立在合乎法度的基础上,你们不必担心会触怒朝廷。倘若漕衙因此不择手段,做出那等无法无天之事,本官身为你们的父母官,即便舍弃这顶乌纱将官司打到御前,也会为你们求一个公道!”

  此言掷地有声,犹如金石之音。

  众人大为动容,虽然薛淮这段时间没有出面向漕衙商谈,但此刻他当着所有人的面做出这样的承诺,毫无疑问给了他们最大的底气。

  在规则之内,盐漕之争各凭本事,主要看谁先承受不住自身的压力。

  漕衙若想借助权柄肆意妄为,薛淮也不是任人拿捏的软柿子,无非是看谁在朝中有人,难道他这个探花出身的清流中坚还会怕么?

  众人那颗悬着的心终于安定下来,随即在乔望山的招呼下前往偏厅商议细节。

  沈秉文并未动身。

  待厅内再无旁人,他欣赏且佩服看着薛淮,又提醒道:“景澈,你今日所言只怕会一字不漏地传进那位蒋总督的耳中。”

  薛淮淡然道:“意料之中。”

  别看刚才那群人一个个表现得大义凛然,但是薛淮从来不会太过单纯,他知道人心不可测,蒋济舟若是在这些大商人当中没有眼线,他绝对不会冒然出手。

  沈秉文略显不解地问道:“既然如此,为何不事先甄别?”

  “叔父,这些事是瞒不住的,就算今天在场的所有人都没有异心,只要你们开始有所动作,漕衙那边都会察觉端倪,因此强行保密没有任何意义,再者——”

  薛淮顿了一顿,意味深长地说道:“就算蒋总督知道我的安排,他也难以就此罢手,一者他不会认为对付不了我这个年轻后辈,二者他得顾及漕衙那些官员的想法,身居高位者未必就能一言九鼎,很多时候难免会身不由己。漕衙迈出了第一步,后续的进展便非个人的意志可以强行决定。”

  沈秉文点了点头,对薛淮的判断非常认同,不过他略显忧虑地说道:“盐漕之争若是逐步激化,只怕会惊动中枢。”

  薛淮将杯中残茶饮下,然后起身走到挑窗旁边,抬头看向北方辽阔的天幕,轻声道:“叔父,如果我想把屋顶拆了,你说会有多少人反对?”

  沈秉文思忖片刻,大致明白他的言外之意,沉吟道:“几无可能。”

  薛淮笑了笑,转头望着他,从容地说道:“其实我只想开一扇窗。”

  沈秉文怔住。

  片刻过后,他会心一笑,由衷地赞叹道:“好手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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