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8章 河东攻略
腊月初九,澶州城外,风雪到了最大的时节。
十二骑疾驰而至,其中一骑的马背上趴着神情委顿的刘赟。
萧弈于城门处勒住乌骓,举目望去,远处连绵营寨铺开,壕垒层次分明,伙营升起炊烟,像是三万大军在抖落尘埃。
“天雄军二十指挥、节度推官萧弈,奉命携要犯而来。”
“将军到帅府候见。”
萧弈是第二次来澶州,此番入城,只见虽有战前气氛,但年节将近,还是有不少门户张挂了彩灯。
原属于李洪义的节帅府已为郭威征用,门前甲士肃立。
通报入内,在曹房见到了魏仁浦。
“魏先生。”
魏仁浦正拨弄着算盘,眉宇间锁了一抹忧色,听到脚步声,他抬起头,瞳孔微微一缩,指向刘赟的断臂。
“何以至此啊?”
萧弈道:“牙兵凶悍,不斩他一臂,无以震慑,死的就是麾下儿郎。”
魏仁浦深深看了他一眼带着些许审视,末了,也未赞许,也未指责,才想起来似的起身向刘赟一礼。
“刘留后一路辛苦,来人,带下去好生照顾。”
“是。”
魏仁浦又转向萧弈,问道:“河东悍兵,可有逃脱报信的?”
“仅张令超率数骑在逃,刘廷让已带兵围堵。”
萧弈把拿下刘赟的经过说了。
当夜,他追着张令超、刘鸾到了响河桥,一箭射落刘鸾,命人过桥追击,没多久,刘廷让亲自赶到,让他先带刘赟到澶州复命,围捕张令超以及对徐州城的后续,刘廷让自会处置。
他则是马不停蹄赶来,只留吕丑照顾王九,料理杂事。
张美虽是文人,一路跟着萧弈,竟也吃得消。
末了,萧弈道:“先生放心,宋州往北的所有道路皆已封锁,必不让消息传到河东。”
魏仁浦笑了笑,道:“你们是猜到了明公所想啊?”
萧弈问道:“可是大战在即?”
魏任清转头望天,微微一叹,呵出白气,喃喃道:“寒冬腊月,太冷了啊。”
萧弈感受到了他话里的犹豫。
自邺都南下以来,萧弈还是第一次看到他如此茫然。
魏仁浦拍了拍萧弈的背,拢着衣袖,转身离去,留下一个意味深长的背影。
在庑房歇息了一会,吃了东西,萧弈被带到大堂见郭威。
堂上还有另一人,也是风尘仆仆,该是从邺都赶来,萧弈觉得十分眼熟,却是他初次随史德珫去郭府时有过一面之缘的王彦超。
“德升,且看看,还认得这小子吗?”
“是那史家仆僮……小乙?”王彦超惊赞道:“两月未见,一跃为大将之材啊,名驹遇伯乐,真千古佳话。”
萧弈回礼谢过,又道:“王将军从邺都过来?不知三郎如何了?”
“他还能如何,一天到晚地闯祸。”
“不提那小子。”郭威道一指萧弈,道:“这小子动作够快,我本打算派你去徐州替他兜底,他已把刘赟押到了。”
王彦超忙道:“恭喜大帅,得霍去病也。”
萧弈一听这话,就知王彦超绝不是军中莽夫,颇有水平,把他比作霍去病,那把郭威当成谁?”
可惜,郭威脸上毫无波澜,道:“萧弈,你与德升说说徐州情况。”
“是,徐州还有刘赟大将巩廷美坐镇,藩兵两万,精兵三千左右,另有兖州牙兵五百。”
萧弈知道,刘廷让的资历、兵力都不足以镇住徐州,最多只能作为先锋,还得王彦超这样的宿将出面。
果然,郭威起身,下令道:“王彦超听令。”
“在!”
“擢你为武宁军留后,立即率本部兵马赴任徐州。”
“喏!”
王彦超退下。
郭威看着地图,许久才回过神来,如叙家常般道:“莫拘着,也没外人。”
“是。”
“我听闻,刘崇之女倾慕于你,想招你为婿。你倒狠心,一箭射杀她?”
萧弈暗忖郭威好快的消息,该是魏仁浦迅速审问了刘赟,打了小报告。
“回明公,末将一心公事,毫无徇私。”
“便是说不喜欢?”
“不喜欢。”萧弈也干脆,道:“刘氏性情残暴,末将不可能喜欢。”
“刘崇之女性情不好。”郭威似不经意地喃喃道:“我的女儿呢?性情如何?”
“刘氏岂配与五娘相提并论?”
萧弈实话实说,他从来就没把刘鸾与郭馨作为比较,此时才发现,一个在他心里连尘埃都不算,一个在心里却是……至少是有位置的。
郭威似感觉到他的态度,满意地点点头,摆弄着地图上的军旗,淡淡问了一句。
“喜欢?”
“什么?”
萧弈一怔。
“别装蒜。”郭威道:“你小子惹麻烦了,离京前为何惹得五娘不快?”
“末将……”
“磨磨叽叽!就问你,想不想娶郭某的女儿?”
萧弈身子不由一僵,首先感受到的是泰山压顶般的压力。
这就是他与郭馨相处得挺开心,可一提婚嫁就不敢见她的原因,事情顿时复杂起来。
他能感受到郭威离称帝不远了,在称帝前或后提亲,可能会是截然不同的情况。
在这个时间点提出,可见郭威还是颇重情义,比起联姻,更愿意把女儿托付给自己。
萧弈两辈子第一次发现,那不想谈婚论嫁的想法有些动摇了,可只是一瞬。
他本心还是不想被“郭威女婿”的身份拘着。
怎么办?
萧弈灵机一动,应道:“乱世未定,何以家为?”
“哼,真当你是霍去病?!”
郭威自有一股不怒自威的气势,却没真的怪罪萧弈,而是傲然道:“想求娶我女儿的如过江之鲫,你既无此意,作罢便是。”
萧弈才不求他,心道,想嫁自己的女子也不少。
堂中炭火发出轻微的噼啪声,天气依旧冷得厉害。
良久,郭威眼睛一瞪,清咳两声,道:“竖子不知男女之事,咳,这地图……你可能看出甚来?”
萧弈压力顿消,心想郭威还是不了解自己。
目光看去,图上山川河流、州县关隘详细,蝇头小楷标注将领兵力,密密麻麻,从滏口陉到沁州、晋阳的一路上,关键处皆以朱笔勾勒。
“明公想趁刘崇不备,奔袭河东,犁庭扫穴,以绝后患?”
“嗯。”
“潞州是第一个关键点。”
“胃口小了。”
提到战略,郭威十分笃定、霸道。
他手指重重一点潞州,道:“此为昭义军节度使常思驻地,常思早年曾在我麾下效力,有几分情面,我已遣王朴为使,前往说降。”
萧弈确实没想到这一点,道:“得了潞州,就是进了河东的南大门,那一举拿下太原,并非没机会。”
郭威眼中精光浮动,喃喃道:“故而我力排众议,冒险一搏。你可知,此战最怕的是什么?”
萧弈想了想,应道:“怕久战,而河东山多地险,刘崇经营多年,唯攻其不备,方可速胜,明公担心……刘崇有防备?”
郭威手指西移,落在潞州以西的沁州,神色转为凝重。
“斥候冒死打探,刘崇已遣心腹大将李存瑰率五千沙陀精骑南下,三日之内,恐怕即到沁州。”
萧弈拿起放在地图边贴着“李存瑰”三字的宗卷,展开看了看。
“李存瑰,沙陀人,李克让之裔,少以宗室子补横冲都小校,从征吐谷浑破阵斩级,始称其勇,天福间,以‘代北旧勋’擢河东节府左都押衙,佐刘崇典军务……”
刘崇派来的是大将。
他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山西那地方山多路险,若连沁州都拿不下,这一仗,战略上就已经失败了。
但,未必。
萧弈沉吟道:“明公,李存瑰此来,未必是发觉了我们的用意。”
“是吗?”
“刘崇传信于刘赟,欲派一支兵马护卫刘赟即位,很可能就是李存瑰。”
萧弈把小桃打听到的消息说了,最后道:“刘赟已亲笔修书,让刘崇撤军,此时书信也许刚到河东。换言之,李存瑰有回师的可能。”
郭威走到门口,招过一人,命他再审刘赟。
他在地图边踱步想了想,摇头,道:“不,不让李存瑰回师。”
“明公是说,吃掉他?”
“趁他徘徊不定,歼一部沙陀精骑,比一城一地的得失更有用。”
“明公英雄,李存瑰急于赶路,我军可出其不意、半途截击,击其精锐,断刘崇一臂,顺势取沁州,太原必震动。”
“大军调动来不及。”
“末将愿往!”
萧弈立即抱拳请命,道:“末将愿率一支精兵西进,抢在李存瑰抵达之前,设伏于必经之路。”
“你做事,不曾让我失望过,但独当一面还过早。”
郭威颇果断,拍了拍他的肩膀,转头吩咐道:“招李荣来!”
“喏!”
下了命令,郭威忽皱了皱眉,慢慢踱回座椅,坐下,用拳头抵住膝盖,发呆。
“明公?”
“无妨,老寒腿……天太冷了。”
萧弈今日已是第二次听到这感慨,从魏仁浦到郭威,他们当然不是自己怕冷。
所虑者,这不是攻打河东的好天气啊。
“明公可是另有忧虑?”
“无妨。”
郭威挥挥手,没有深说。
但萧弈已感受到军中气氛与南下以来攻城略地、士气高昂时不同,似有一种无形的暗流弥漫在这些战略之下。
甚至,他在郭威的声音里,听出了一丝无奈。
“若能先灭了刘崇,我才好放手施为啊……”
“大帅!李荣到!”
突如其来的通传,打断了郭威的感慨,他立即收敛情绪,起身,语气果断。
“李荣、萧弈。”
“末将在!”
“命李荣为中路先锋,萧弈副之,率精骑两千,配双马,携五日干粮,即日西进!”
“喏!”
当夜,萧弈带着他的十名兵士编入了李荣中军先锋军。
队伍准备妥当,所携还包括刘赟,以及武宁军旗号、二十余副徐州牙兵的衣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