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93 至尊仁爱,兄弟孔怀
正午时分,伴随着庄严肃穆的卤簿乐声,圣驾再次回到了兴庆宫中,随驾有皇亲国戚、二王后、文武百官并诸邦酋首。
张岱等未暇朝贺的乐司官员们这会儿也都纷纷被引至宫门前,沿宫道两侧拜迎圣驾。圣人高坐御辇之上,神采飞扬,怡然自得,径直往兴庆宫东南侧的花萼楼而去。
抵达花萼楼后,圣人才行下车来,张开两手向从行于后的宁王、薛王微微一招。二人见状,也忙不迭趋行之前,接着圣人一手挽住一人便向楼上行去。
“至尊仁爱,兄弟孔怀!”
从驾近侧的高力士见状后忙不迭高声呼喊并深伏作拜,众人闻听此言,也都忙不迭高喊呼应。
重复是有力量的,哪怕一句荒诞不经的谎言在洗脑式的重复千遍之后,也能获得拥趸与信众。后世就充满大量病毒式的指鹿为马的营销,通过不断的重复与强调,去颠覆人对美丑善恶的认知。
圣人几十年来不断的强调兄友弟恭,哪怕是假的也变成了真的。而且这份感情也的确就是真的,只要他的兄弟们不再觊觎那至尊的权柄并且流露出类似的尝试与意图,那圣人对他们就会恩宠有加!
在场众大臣们看到这一幕,不乏有老臣想起武周到中宗年间宗室作乱、兄弟阋墙等种种乱象,再看到如今圣人与兄弟们之间亲密无间的画面,一时间也都不免感动不已:“斯是盛德,斯世盛世!至尊仁爱,士庶共戴!”
此时兴庆宫外的朱雀门横街上也早已经聚集了众多的京中百姓,随着圣人与二王一起登上花萼楼,街上群众们也都忍不住纷纷呼喊起来,一边伏地作拜,一边山呼万岁。
张岱这会儿已经又绕到花萼楼外回廊处准备安排乐人登场,当见到圣人只是随便一亮相,便瞬间点燃了现场的气氛,祝颂声如海浪一般一波强过一波,不免也在心中暗自感叹:大丈夫当如是啊!
圣人与二王登楼坐定之后,下方群臣也都各依班列依次登楼,登楼入殿后再作参拜,然后才各自落座。
这其中不乏有第一次登上花萼楼的外州臣子与外邦酋首,落座之后便忍不住开始打量这座华丽的楼宇。
兴庆宫整体规模虽然不比其余两大内那么宏大,但具体到花萼楼、勤政楼,则就并不比其余大内殿堂逊色多少,楼宇本身高大宏伟,建造的样式又比含元殿、太极殿等大殿更显精巧灵动,楼内的装饰也都富丽堂皇,完全符合当今圣人这正值壮年的太平天子的审美意趣。
花萼楼作为专门的宴会场所,舞台的设计也非常巧妙,楼内殿中有一座布置精巧的舞台,可以容纳几十人的歌舞团一起表演,主要用于坐部伎的歌舞表演。
楼外回廊还有一座舞台横架于花萼楼与宫墙之间,这舞台面积更大,属于半露天的形式,用以表演规模更大的歌舞,还有俳优百戏等更加欢闹的节目。
这座外舞台上的表演,不只楼中的王公贵族们可以看到,就连兴庆宫外横街上的百姓们也可以直接仰望欣赏,是真正的与民同乐。
这第一场进演的舞乐《龙池乐》便是在外间的舞台上进行表演,这一次张岱并没有上场掌旌,而是安排了新任的协律郎宋卓。
“六、六郎,我可以吗?”
宋卓第一次当此大任,向北看是圣人与一众王公贵族、文武大臣,向南看则是乌压压的京畿百姓,如此盛大的场面让人看着就头脑发晕,临近上场时,宋卓更是紧张得额头冷汗直沁,有些无助的望着张岱颤声道。
张岱拍拍他肩膀笑语道:“之前演练时,宋郎都举止从容有度,眼下又有什么不同?如果觉得众目灼人,只当是满山松柏、空无一人。”
“可是、可是我若发生什么错误,不是连累六郎你、还有乐司群徒的连日苦功?要不然,还是、还是六郎你……”
话说来简单,宋卓还是有些怯场,甚至想要临场换人,再让张岱上场指挥。
“振作些,不要将所有责任都归总自己一身。我之前初登此类场合时,也如你一般战战兢兢、不能自已,但实话告诉你吧,当满场艳姝翩翩起舞时,又会有什么人关注你的举止得失?”
张岱见宋卓还有些紧张,索性便不客气的打击他一番,大家都是来看美女跳舞,你个乐团指挥只要不自己发癫卖丑,观众们全都懒得搭理你,你又紧张个啥!
果然宋卓听到这话后,情绪好转许多,用力的向张岱点点头,然后不待他说什么,站在北面的太常卿陆象先便高声呼喊道:“进乐!”
随着一声令下,宋卓连忙站直身形,率领着早已经待命多时的歌舞伶乐们齐步向台上走去,来到舞台前方,宋卓便又带领众人向楼中作拜道:“太常寺协律郎宋卓,率诸太常音声人献乐于斯,共诸吾主千秋万岁、盛世永享!”
楼内殿堂中,圣人见到宋卓带领乐部成员登台祝寿,便微笑着对坐在百官首列的宋璟笑语道:“此徒是广平公门下贤孙罢?日前有人荐之于朕,才知广平公门下有此俊才暗藏,故加擢用。
这一点,广平公不比燕公坦荡,燕公爱孙张岱早已名满畿内、勤益国事,广平公需鞭策子弟、衔尾追之啊!”
坐在宋璟下首的张说闻听此言,自是乐得合不拢嘴,而宋璟则被圣人调侃的有些窘迫,只能欠身道:“此徒能得圣人擢用,是其洪福,臣必鞭策激励,使其勇报君恩!”
花萼楼主殿两侧还有别殿,分别是武惠妃与皇太子主之,用以宴请内外命妇与诸家品子。当宋卓与乐部上台时,命妇殿中便响起一阵疑问声:“怎不是张家六郎引乐部登场?”
坐在上首的武惠妃闻言后便轻笑说道:“张家儿郎任事渐繁,几度诉苦于我,并荐贤流以自代。台上此员乃是广平公宋开府家子弟,日前遣寿王试之,归告确是一个良才,因是举之。”
堂中诸家女子闻听此言,却还面露失望之色,宋卓虽然也是宰相之孙、青春少年,但是相较俊美无俦的张六郎,总是欠了几分迷人的风采。她们当中不乏人盼望着能在此日盛会再一睹张郎风采,眼见愿望落空,心中自是失望不已。
至于那诸家命妇,则就听出了更加深层次的含义。武惠妃这段话可是透露出了好几层的内容,首先就是她那个大外甥张岱越来越受重用,而且和她这个姨母互动密切,公私事宜都来沟通汇报。
其次就是武惠妃本身对圣人的影响力也是越来越强了,外朝这样的官职,只要她向圣人举荐,圣人便无不应从。
最后那就是这个新任的协律郎竟然是宋璟的孙子,谁不知道宋璟为人刚正不阿?如今竟然委托惠妃来帮其门下子弟谋求职务,这自是让人大为吃惊!
一时间殿中响起各种窃窃私语声,许多外命妇们望向武惠妃的眼神都大为不同,变得越发恭敬亲切起来。且不说宋璟有没有暗中向惠妃靠拢,单单惠妃能够安排外朝官职这一桩事,就足以让她们对其刮目相看、需要更加尊重。
虽然这次安排的仅仅只是一个八品卑职,但恰恰是因此,才让那些外命妇们更加的上心。
她们各自夫主官品已经不低,就算她们想要为之操持也无从下手,但是她们各自都有儿孙啊,已经或者将要承荫出仕,如果能够通过活动争取到一个好的起点,未来的道路无疑会从容许多!
一念及此,她们在面对惠妃的时候,态度自然也就越发的热情殷勤。
感受到这些命妇们如此明显的态度变化,武惠妃脸上的笑容也不免越发的欢畅。
长期以来,她的影响力只局限在内宫之中,尽管如今的她已经成为实际的六宫主人,但是外朝那些命妇们多数对她都不怎么殷勤。甚至不乏人因为惧怕武周妖氛卷土重来,刻意的对她疏远冷漠。
眼见到张岱仅仅只是通过一个协律郎这卑品官职的任命,就能让自己打开这一道人情的藩篱,武惠妃心中自是倍感喜悦,也越发觉得自家这个大外甥是真的给力啊!
一念及此,武惠妃又瞥了一眼侧席中自家女儿,心中一些心思也变得越发热切起来。
随着外间鼓乐声骤变,她连忙又打起精神来,指着外间换场的伶人们笑语道:“接下来这一场曲目,诸位可要用心欣赏。户中儿郎纯真笃孝,用心良苦的要为他耶献艺祝寿。我亦不知他要作出什么戏弄,若是不美,也请诸位笑释见谅。”
“寿王端庄知礼、沉静笃孝,是天家之福,妾等安敢痴笑啊!”
有了方才一事的铺垫,众命妇们闻听此言,也都连连开口表示说道。既然见识到了惠妃对时局的影响力,这种惠而不费的漂亮话,她们自然也不会吝啬说。
命妇殿中固然一片祥和,但是随着下一场歌舞即将上演,皇太子坐镇的品子殿中气氛却变得有些怪异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