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一个锅里搅马勺
“哈哈哈,往后大家伙就在一个锅里搅马勺哩!”
帐中气氛热闹,郭信看得眼热不已,忙向魏仁浦道:“我呢?我也要从戎杀敌。旁人那我不去,就与萧弈一块。”
“三郎的荫补到开封之后自会下来。”
“我先在军中历练呗。”
“三郎既有此志,从便即可,只需谨守营规,勿扰军务。”
魏仁浦转头与郭信说话的间隙,陈光穗身后,那个在白沟渠不肯留下的徐胜连忙上前附耳说了几句。
萧弈余光瞥见这一幕,接着看到细猴不停戳着老潘,向他这边示意。
老潘却只是用一个小动作示意细猴老实呆着。
“劳烦两位指挥帮忙照个亮。”
魏仁浦说着,走到一旁,从怀中掏出笔纸,铺在木桩子上。
萧弈会意,与陈光穗对示一眼,各执了一支蜡烛过去。
魏仁浦不慌不忙研墨,低声陈述,道:“左、右都虞候主军纪、营务,兼参军机;子将掌辎重、籍册、军械之属;都头、副都头各五员,分领部伍。人选可由二位量才定夺。大军明旦即行,事出仓促,礼数或有不周,望海涵。”
萧弈、陈光穗对视一眼,知道能考虑的时间很短,只有魏仁浦磨墨的这点工夫。
陈光穗眼珠转动,先开口道:“请郭三郎暂代都虞候,不知可否?”
这主意极聪明,没人会认为他想当郭信的上司,一是能与郭威之子亲近,二则这个指挥刚编立,扯个虎皮当大旗,不会被看轻,凡事也好办。
魏仁浦含笑点头。
“萧弈,你看呢?”
“陈将军考虑得周到。”
萧弈随口应道,考虑着让花秾当子将,但子将着名册、军械,也管队伍里的钱粮发放,恐怕陈光穗想用自己人,如何开口需要斟酌。
陈光穗又道:“我麾下都是大字不识的粗人,我听铁牙说,那个花秾读过书,又救了郭家亲眷,当个子将,不委屈他吧?”
萧弈正中下怀,心知陈光穗志向不止小小的指挥,那往后便好相处。
“多谢将军。”
“都是自家兄弟,说甚谢不谢的。”
“是。”萧弈遂不再见外,道:“我看老潘经验丰富,正适合营务,任个右都虞候,当能胜任。”
“那也太便宜那老小子了。”陈光穗气笑道,“他就泥腿子一个,这么多年连队正都不是。你这是给哥哥面子啊。”
“老话说的好了,家有一老,如有一宝。”
“行,那哥哥也不跟你客气。你带的三人,一个都头,两个副都头,如何?”
一共五个都,陈光穗带了三十个精锐来,要四个都头的位置不过份,萧弈点头答应下来。
“我听将军的。”
“爽快。”陈光穗拉过萧弈,低声道:“我明白郭节帅的心意,你年轻、战阵经验少,哥哥无非是带你历练,没将你当作下属看待,明白吗?”
“将军放心,我知好歹。”
“既明白,兄弟相称便是。”
“哥哥放心。”
“这才像话。”
说话间,魏仁浦研了磨,提笔开始记名册。
萧弈选了吕酉当都头,领第五都,韦良当副都头,范巳则是第三都的副都头,都头是徐胜。
剩下的位置都由陈光穗安排。
魏仁浦笔走龙蛇,很快记下名册。
一宣布,爆发出的欢呼声更烈。
“真的?!”
“直娘贼,我还没当过队正哩,就副都头了?”
“哈哈,一本万利的买卖。”
“……”
最诧异的却是老潘。
他很明显怔了怔,先是看了萧弈一眼,之后向陈光穗一抱拳,道:“将军,小人其实没立什么功劳。”
“莫废话,让你当就当。”
“是!”
“弟兄们!”
陈光穗提高声音,大喝了一句,营房内瞬间安静下来,所有目光都聚焦在他身上。
“话不多说,明日便要随大帅南下,前头是刀山火海,也是功名富贵,大家伙既然在一个锅里搅马勺,就他娘一句话——生死同命,富贵与共!”
“生死同命,富贵与共!”
“生死同命,富贵与共!”
众人热血上涌,齐声应和,气氛热烈。
萧弈目光扫过这一张张兴奋的面孔,心中亦有一股热流涌动。
魏仁浦含笑看着,待到气氛稍平静下来,略一抱拳,道:“那便请诸位整队,点验兵甲,熟悉营规,趁点兵出征前还能稍歇片刻,我尚有杂务,告辞,子将花秾可随我去领兵册……哦,萧副指挥,请随我来。”
萧弈与花秾便跟着魏仁浦去了另一片营寨。
这边大多都是没有披甲的军吏,捧着籍册来回奔走,甚是繁忙。
魏仁浦才回来,立即有人赶上前,低声禀道:“掌书记,营地的粮还未分好。”
“再派人手,记住,马军每人配三日炒面、两小块盐豉。步军每人加发半块胡饼、一捆草席。”
“是。”
魏仁浦又招过另一人,问道:“我要的物件都准备好了吗?”
“回掌书记,还少一样,那绢帛是双丝细绢,墨迹干后会有晕染痕迹,河北之地找不到……”
“把别的先给我。”
“是。”
进了一间小帐,帐内陈设简单,几口木箱,堆了许多文书,一桌一椅,桌上摆着笔墨纸砚,一盏油灯。
魏仁浦先是填好兵册,从箱子中取出几张盖好章的空白札子,填好诸人职名、统兵数,盖上兵马使印,交由花秾。
“此为天雄军兵马使司札子,已填诸公职名、部曲之数,钤印为凭,可暂代职牒。待入开封,想必还有升迁,介时再补告身。”
“是。”
“此为军械籍、粮秣籍,出帐后,可令小校引你至司仓署、司兵署支领。须与司仓官、司兵官对核文簿,画押为证……此乃军中交割成规,你知否?”
“魏书记放心,我省得。”
花秾仔细,先眯着眼看了看册子,退了出去。
有军吏过来,递了一个木匣,魏仁浦随手放在桌上,将人挥退。
帐中只剩两人。
魏仁浦转向萧弈,问道:“天子命李洪威杀王殷的诏书,你可还带在身边?”
“在。”
萧弈从内袋中取出卷绢帛,递过。
“劳烦掌个灯。”
“好。”
魏仁浦接过密诏,仔细地看起来,却并非看内容,而是看绢帛的质地。
“双丝细绢,有了。”
点了点头,他打开那个小木匣,取出一柄柳叶小刀,小心翼翼地把绢帛的空白部分裁下来,铺在桌案上。
之后,从木匣中取出一块软木,将诏书上玉玺的印样覆盖上去,沿着边绷开始精雕细琢。
这是细活。
大刻半刻钟左右,一方伪印雕好。
萧弈不由想到了李昉,暗忖也许雕萝卜章是当世读书人必学的技艺之一。
魏仁浦取出木匣里剩下的东西,几块成色不同的松烟墨、胶、麝香,开始研磨,对着真诏的墨迹调色。
末了,从怀中拿出了曹威带来的密诏,展开,提笔,蘸墨,屏息凝神,在空白绢帛上缓缓书写。
他只是照抄,一直写到“可即便宜诛戮”,停笔。
萧弈目光看去,却见曹威带来的密诏上,杀郭威、王峻的命令后面直接就是“毋得稽迟”,并没有王峻所念的“并其党羽,一体剿除”。
魏仁浦再次动笔,添上了这八个字。
接着还在“毋负朕望”之后又写了一列。
“事后,天雄军诸校将分调、翦除,削河北之势,绝藩镇之患,以安朕心。”
写罢,魏仁浦轻轻吹干墨迹,闭目养神了几息,睁眼,拿起刻好的软木印章,蘸上印泥,稳稳地钤盖在伪诏末尾。
做完这一切,他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喃喃道:“诸将多是武人,当不至于识破。”
如此,朝廷针对郭威、王峻个人的杀招,就成了针对所有河北将士,反将他们拧成一股绳。
“萧指挥,劳烦你将剩下的密诏烧了。”
“好。只是……魏书记为何当我的面做这些?”
“因你斩刘继荣,故而这诏书先入明公之手,你是自己人,靠得住。我打听过你,三郎、五娘随你北上,至今不知夫人之凶讯,足见你口风谨密,非轻泄者。”
魏仁浦丝毫不掩饰眼神中的欣赏,叹息道:“一路南下开封,我有诸多‘密务’需人襄助,相较于此,一纸伪诏,不足挂齿耳。”
萧弈道:“只要不是伤天害理,愿助魏书记之‘密务’。”
魏仁浦微微一笑,抚须道:“我没看错人啊,往后共济大事,当可期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