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回家
thujul1415:59:53cst2016
近来飞捕充当巡卫的任务加重了许多,昼夜轮班,大清早刚起床的欧阳雪今日是值白班,从分配到一组的伙伴那儿交接过任务,便就近找了一家包子铺,坐在那儿看人来人往,桌上一碗清粥,一小碟腌菜,还有一个刚出笼的热腾腾肉包。她在想事情,一时忘了动筷子早食,一张不算精致但清秀的脸蛋安安静静,没有喜怒哀乐浮现脸颊,让人看上去觉得甚是静好。欧阳雪时常会这样,一个人的时候,总会不知不觉中忘我地发呆,神游万里。
街上熙熙攘攘,过往之人形形**,当散瞳的双眸视线中出现了一对过往的父女时,欧阳雪眼神中忽然涌现一缕哀伤,嘴角噙着浅浅的微笑,望着那对大手牵小手说说笑笑的父女渐行渐远,直到消失在远处才肯拉回过神。
真好。
欧阳雪由衷地羡慕。
打从她有记忆时起,那个辈为父亲的男人从没有牵过她的手,更别说像刚才那对父女那般言笑自如,哪怕是想让他对着自己仅仅一个鼓励的眼神或者微笑都是奢侈,多的只是不问缘由的打骂,犯一点儿小错,也在所难逃。她甚至怀疑她是不是他的亲生骨肉,小时候每次挨打挨骂的时候,就会跑去和娘亲诉苦,娘亲说这是父亲望女成凤的心切。起初,她就傻傻地认为娘亲所说的是真的,于是开始用功,不管是四书五经,还是琴棋书画,她都会尝试去学习,但是无论付出多大的努力,收获多大的成果,那个男人看也未曾看过一眼,简简单单的一句问候就更不必奢求。她有个小她不到三岁的亲生弟弟,相比之下,弟弟受到厚爱有加的待遇和她的不闻不问实在是天壤之别。无数次的心灰意冷,她和那个应该唤为父亲的男人从来不对眼,直到他成为欧阳家主的那天,喝的烂醉如泥的他在她和娘亲面前吐出了真言,说出当年所有的真相,那时候,她才明白,原来她真的不是他亲生的。后来,在关东权势如日中天的那个男人再娶了两名貌美如花的小妾,原本算得上是幸福美满且安安稳稳的家室变得勾心斗角起来,而他对娘亲的相敬如宾变成了隔三差五的毒打辱骂。此外,娘亲自从得知真相后,日渐憔悴,没多久后便得了一场大病,一病不起,郁郁而终。随着娘亲的棺材入了泥土,她便从那个没有一点儿温暖的欧阳家离家出走,跋山涉水来到了关州柳蕙,到天网当起了一名玄字号的女飞捕。
其实她来柳蕙,真正的目的是为了寻找一个争位落选而被扫地出门的男人,他叫欧阳亢,是她的亲生父亲。她知道欧阳亢在横源的花果园,可她却没有那个勇气去与亲生父亲相认,或许生怕心里那个仅剩的一丝温存破灭,害怕欧阳亢不相认带来的悲怆,所以畏手畏脚的她始终只是有空到横源那边去瞧瞧,站在远处静静地看着欧阳亢在田里帮着别人,有时候看到他手脚沾满了泥巴,满头大汗,她很想上去递给一块手帕,可没有一次履行,即便鼓起了十足的勇气,理性思考过后,只有一股无力的气馁。十几年的时间过去了,岁月无情,多少的物是人非,再深厚的情感也会被冲刷得稀薄平淡,哪怕她知道欧阳亢是自己的亲生父亲,可欧阳亢知道吗?即使知道,欧阳亢会认她吗?如果相认,又能改变什么?还不如当一个形同陌路的过客,心存一份安好的念想。可能这份情感会一直埋没入泥土,无人问津,也有可能二人平平安安过着日子,她看着欧阳亢日益渐老,直至死去,到那时候,她或许会哭着在坟头喊上一声爹。她欧阳雪的生性就是如此,总喜欢胡思乱想,做事有时候也是犹豫不决。
但欧阳雪怎么也没想到,她所做的,她所想的,和欧阳亢偷偷来到柳蕙躲在人群中远望她当巡卫的时候是如何的相似。
或许这就叫做,父女连心。
欧阳雪晃了晃脑袋,不再胡思乱想,小口小口吃着早食。
但街上一场意外让欧阳雪放下了碗筷。
一辆载满鼓鼓麻袋的手推车无意间撞倒了一位年迈老人,兴许是麻袋口缝得不够严实,大米洒了一地,惹来了一群人争抢,手推车的主人是位壮年男子,怎么也拦不住一群围观的人哄抢,气不可耐,然后气头没地方泄,便自然而然地转接到了罪魁祸首的老人身上,不搀扶不道歉,一个劲在那儿谩骂老人:“你个老不死的,走路不长眼的啊?你知道这些是谁的货吗?是钟记粮行的!现在因为你个好死不死的老家伙,耽误了时间不说,还损失了一袋大米!他娘的,真是晦气,到时候老子可是要扣工钱的!你懂不懂?”
越说越火大,壮年男子伸脚就想踹到趴在地上喊疼的老人身上。
欧阳雪从人群中跳出,一脚将壮年男子踢飞出去,而后搀扶起老人,柔声道:“老人家,没事吧?”
老人直说没事没事,可站都站不稳,显然刚才被手推车撞伤了腿脚。
“哪来的臭娘们,吃了熊心豹子胆了,竟敢打伤老子?”
壮年男子从地上爬起来,火冒三丈,随后从身边操起一个家伙,怒气冲冲地朝欧阳雪走过去,刚到她的跟前,便扬起手中的竹棍,狠狠地敲打下去,丝毫没有个力度的掌控,看来真的是被气得不行,不管不顾江湖好男不跟女斗的规矩。
欧阳雪轻而易举地接住迎面砸下来的竹棍,任凭壮年男子怎么回抽也无济于事。
那壮年男子这才意识到自己碰上了硬点子,面前这个年纪轻轻的女子十有八丶九是习武之人,不然以他可只手举起一百斤重的气力,怎么会不敌区区一名孱弱的女子?顿时暗道不好,便想撒腿跑路。
欧阳雪哪会给他这个机会,她身为天网飞捕,自然不会放过这种无良的恶徒,手心握紧竹棍,一扬一下,再转个半圈,用力一抽,将竹棍抢来,好似棒打落水狗,把那个壮年男子打得在地上翻滚来翻滚去,直喊“女侠饶命”。
差不多出气了,欧阳雪才扔掉竹棍,拍拍手,问旁家要了一条麻绳,把壮年男子五花大绑,道:“在这儿等着,等会回来,本姑娘非把你送到天网吃点苦头不可,不然你这种人不知道长点记性!”
不顾壮年男子如何求喊饶过一命,欧阳雪把他踹到路边的角落,随后走向那位老人家,道:“老人家,我先送你去看一下郎中。”
老人家再三推辞,但终究还是拗不过欧阳雪,只好谢过小姑娘的好意,说他家在城西外,今早是来买些油盐,不想碰上了这么一茬事,幸亏碰上了她,不然可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欧阳雪陪着老人家去看了一下郎中,然后买好油盐,再照着老人的指路送他回家,一路上陪着说笑,扯点家常事。
走到城外,老人家顿住脚步,转头对欧阳雪笑道:“小姑娘,多谢你了,我突然想起了还有一个人要见,不知道你可否陪我去看看?”
欧阳雪恬笑道:“好呀。”
随后,嘴上道谢的老人家轻拍了一下欧阳雪的肩膀。
欧阳雪眼前一黑,瞬间昏迷了过去。
老人家扶住欧阳雪,撕破脸上那张假面皮,露出一张年轻的脸庞。
此人正是梁书林!
之后,梁书林带着昏迷的欧阳雪坐上一辆马车,来到了横源的花果园。
花果园的大门前等待着的是鬓发白霜的欧阳亢。
梁书林跳下马车,淡道:“上车吧。到了关东那边,自然会人来接应你们。”
欧阳亢微微点了点头,上了马车,静静坐在欧阳雪旁边,出神地看着她的脸庞,似乎怎么看也看不够,轻轻将她一缕垂乱的青丝抚顺。
马车扬尘而去,驶出了横源。
不知道过了多久,当欧阳雪醒来的时候,见到面前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面庞时,竟是蓦地红了眼睛,却是不敢出声,无声哭泣,像一只受伤的小猫,环抱着膝盖,把脑袋埋着,蜷缩在角落里。
欧阳亢掀起帘布,望向窗外,没有出言安慰。
许久过后,欧阳雪嘶哑着声音,说了一句话:“娘死了。”
欧阳亢屏住了呼吸片刻,叹气,缓缓点头道:“我知道。”
欧阳雪先是睁大眼睛,不知所措地看着欧阳亢,然后是满脸怒色。
沉默中爆发的欧阳雪大声哭喊道:“你知道当年的真相,为什么不回去和娘亲说清楚?!你知道她临死的时候,还跟我说她这辈子和你有缘无份,欠你的下辈子再还你吗?!你知道我是女儿,为什么不敢和我相认?!你知道我每次看到别人家的孩子和父亲时候,有多羡慕吗?!你知道欧阳家的那个畜生以前对待我们母女有多恶毒吗?!……”
无数个“你知道”,包含着多少的辛酸苦楚?
除了这对父女,没有人清楚。
欧阳雪哭累了,说累了,哪怕娘亲死的时候,她也没这么伤心地哭过。
欧阳亢又轻轻重复道:“我知道。”
泪眼模糊的欧阳雪像个无助的孩子一样,大逆不道地挥起拳头,使劲地、狠狠地捶在欧阳亢身上,不停地胡言乱语。
欧阳亢无动于衷,任由力道不轻的拳头砸在身上,疼是疼,可哪比得上心疼?
最后,欧阳雪是真的连哭的力气也没有了,只能红着眼睛。
欧阳亢看着女儿,欲言又止,想伸手拍拍她的瘦弱肩膀,可又顿在半空,之后还是鼓起勇气揽过女儿的身子,不管她的反抗,让她靠着自己的肩膀,粗糙布满老茧的手掌轻轻抚摸着她的头,轻声呢喃道:“孩子,不哭,爹带你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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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马车刚驶出横源没多远,正好与一位个头矮小的少年狭路相逢,相对而过。
在恶兽林养伤康复得七七八八的聂庄转身望了望那辆奔驰的马车,没多在意,随后便走向横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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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蕙,碧柳园。
与梁书林同一日行动的王宁身穿夜行衣,在夜深时分潜入柳珪的房内,将熟睡在床上的那人乱刀砍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