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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下) 图兰故里

  

frijun1708:41:06cst2016

  三

  北风猎猎。楠牵着马,站立在喷赤河边的一个山丘上极目远望。他已经保持这个姿势整整一个上午了。楠的身后,他的好朋友――一个土生土长的吐火罗人――苏对沙,正把自己缩进厚厚的外衣里,躲在他的马侧边,抵挡着冬季的北风。正好,有几只燕隼飞过,苏对沙翻着白眼看了一下天空的燕隼,独自嚷嚷:“我的少爷,你这样不累吗?他们要过喷赤河,就必然会经过这个渡口,我们何必站在这里干冻呢?我看,你恨不得自己马上变成老鹰,在天上盘旋着等你弟弟吧?”苏对沙的话刚一说出来,就被北风吹散了,不过,楠还是隐约听见了一点,他扭过头,瞪了苏对沙一眼,继续焦急地张望。

  看了一会儿,楠突然把他的右手抬了起来,悬在半空中,朝老苏做了一个停止的动作,然后把脖子往前探了出去。“老苏,你看看,对面山顶那个黑点是不是?”

  苏对沙听到楠的话,眯着眼睛看了一会儿,然后,骑到马背上,再看了一会儿……“哎!你看你看!是一队人,一个、两个、三个……”苏对沙开心地大叫起来。楠也笑了起来,他一把跳上自己的马,抖了抖缰绳,纵马冲下山丘。当他们两人骑行到河边的时候,楠仰头看了又看,直到他确认对面山坡上的马队里有紫色的旗帜时,他对身边的苏对沙说:“是他们没错!你在这里等着,我现在跑回去叫家里人。”说完,他就纵马飞奔了出去……留下目瞪口呆的苏对沙独自愣在原地。

  乔是一个倔强的孩子!自从巴米扬遇袭以后,他就决定不再坐车,而改为骑马了。他让衣苟在巴米扬的市集卖掉了全部的牛车,又让衣苟为自己定制了一套特别的鞍具,将自己牢牢绑定在马背上。虽然这样做,让乔的样子看起来很可笑,并且在接下来的一些日子里非常痛苦,他从马上摔下来好几次,其中两次非常危险,当时把衣苟的脸都吓白了。另外,他的伤口刚刚愈合,现在又开始一点点地渗血。但这些都不能动摇小家伙的决心,他每天都在做新的调整和尝试,无论如何,都不放弃,甚至不让别人看到他痛得呲牙的样子。眼泪忍不住要流下来的时候,他就让衣苟催所有人骑到前面去……

  乔不断地对自己说,一定要骑着马稳稳地走回阿奎拉家的牧场里。

  当他们翻越喷赤河南岸最后一座山岭,清晰地看见了山脚下汹涌的喷赤河水;当目光越过喷赤河北岸起伏的丘陵,他们看见了隐约闪现的、久违的草原故乡。年轻的男仆们都激动起来,几年前,他们跟随少主背井离乡,漂泊印地,今天,他们终于踏上了故乡的土地。按照乔的要求,领头的年轻仆人,将标志着家族身份的旗帜高高举起,迎风招展。

  跟其他人的激动和兴奋不一样,队伍里面,只有老管家衣苟表现得非常僵硬。在别人不易察觉的角落里,衣苟缓缓骑着马,陪在乔的身旁,当他闻到山下喷赤河水流味道时,他的左脸开始微微地抽动。乔和衣苟并排沉默骑行了很久,乔侧过脸,问他的管家,“衣苟,你还好吧?”

  老管家正在想着心事,他生硬地笑了一下,示意他没事。

  队伍花了大约半天的时间,沿着盘山小路慢慢下行,走到靠近河道、开始出现茂密灌木丛的地方,大家惊喜地看到,河对岸有一群奔跑的马队出现了。一位英俊的少年,高举着绣着银马的紫色旗帜,正一马当先。跟在他后面的人们骑着马,兴奋地发出各种奇怪的欢呼声。快跑到河对岸时,领头的骑士将他的缰绳放开,用两只手举起旗子,冲着乔的队伍全力挥舞着。乔扑闪着蓝色的大眼睛笑了起来,那家伙,不是他的哥哥,还能是谁。

  喷赤河的水是兴都库什山诸山峰上的冰雪融水,因此,又寒冷又湍急。老衣苟谨慎地选择了渡河的位置,让大伙排好队伍,依次骑马渡河。他作为一个负责任的长者,向年轻人叮嘱着一些话语,安排着一切,当执旗的那个年轻人从他身边骑过时,衣苟从他手里要过了紫色旗帜,然后,他就紧紧握着这杆旗子,勒紧马的缰绳,一动不动地屹立在南岸的沙土里,目送着队伍一点点地向北岸移动。

  淌过河并不简单,河的中心,水一直漫到骑乘者的膝盖……

  衣苟紧盯着他少主人的背影,拼命抑制住自己内心难以释怀的感情。他看到乔自己控制着马匹,走到了河中心,一点点平稳地向北岸走去,长吁了一口气……有泪水从他满是皱纹的眼角悄悄滑落下来。然后,他慢慢地摸向自己藏在马鞍里的匕首。他在心里对自己默默地说:“老头儿,是时候了……”

  年轻的家丁们并没有注意到衣苟的举动,他们关注自己的事情,相互照应着在河水中前进,同时,又不时张望河对岸的情况。

  就在这纷乱和嘈杂中,突然有孩子的尖叫声从河面上传来……“啊!”……听到这熟悉的声音,衣苟猛地睁开眼睛……并没有什么情况……只是……衣苟看到,正骑马站在水中的乔好像停了下来,小家伙并没有转过身,不过,好像觉察到了什么,就那么莫名地停了下来……接着,衣苟听到乔说:“衣苟,我感觉马的后腿总是发不上力,你得赶紧站到我身后来……”乔朝他的侧后方稍稍瞄了一眼,又大声说道:“衣苟,你这个老家伙,怎么还不过来……你想看到我被水冲走吗?”

  由不得自己多考虑,老管家赶紧用手抹了一把脸,悄悄将匕首塞回马鞍里,大声地对着自己的坐骑呵斥了一声,纵马跃进河里,溅起一阵水花……

  四

  当两岸人们顺利汇合时,年轻人兴奋地唱起高亢的牧歌!有一些老朋友,热情地拥抱在了一起。乔根本无法抵挡住他哥哥的热情,楠这个天生强壮的家伙,就像一头熊一样,一把将乔从马鞍上抱了下来,接着,他让旁边的伙伴帮忙,把乔驾到了他的背上。他就这样背着弟弟,一步一步地往回走。他说:“小子,妈妈和你的两个姐姐就在后面,她们骑着马儿跑小碎步呢!”他又说:“虽然信使把事情跟我们都说了,但我们还是不敢相信……”良久,没有得到乔的回应,楠歪了歪头,难过的说:“弟弟,别那么不开心!你看看,现在你回家了!又到草原上来了,以后,我的双腿就是你的双腿!我会这么一直背着你的。”

  听到楠的话,乔默默将下巴顶在了哥哥的肩膀上。

  夕阳西下,喷赤河两岸沐浴着赤金色的光芒!当母亲从夕阳的方向朝乔走过来时,乔再也控制不住自己,开始流泪,呜呜地哭起来!

  然而,所有人,包括乔的妈妈,都不愿意这次迎接变成悲伤的见面,亲友们、从属牧民和仆人们,都尽量摆出开心的表情,他们故意不把关注的重点放在乔的身上,他们只是和刚刚从印地回来的人们打着招呼,述说着这些年的思念,问询着来路的艰辛。跟在妈妈后面的女仆们按照女主人事先的安排,一到乔的身边,就把各种小食一摞一摞地依次摆在了草地上。然后,她们开始围着圈子,快乐地跳舞。年轻的男仆则迅速跑到先前看好的地方,开始在地面上打桩,准备搭建晚间宿营的帐篷。接着,炊烟从草原上升腾而起,似乎一个美好的节日晚宴就要开始了……

  乔被妈妈紧紧地抱在怀里,他的哥哥和姐姐围拢在他们身旁。马维娜用尽全力亲吻着儿子的脸,她哭了又笑,笑了又哭,她嘴里反复说的只有那么几句话。“我的儿子……我可怜的孩子……”当年,他父亲将他送走的时候,马维娜就想过要抗争,但是,因为自己的软弱,最后她屈服了。为了满足自己丈夫那些不切实际的缥缈理想,马维娜一直都默不作声,最终不得不眼睁睁看着丈夫将儿子作为一个筹码和赌注,送到了遥远的南方!现在,马维娜觉得,她终于为自己的怯懦付出了代价!她终于相信了自己母亲曾对自己说的话,全知的密特拉一直在天空中注视着人们的一言一行。她摩挲着乔的木制假肢,轻轻跟儿子耳语:“乔,妈妈向你保证,我再也不让你离开我了!妈妈向你保证!”

  夕阳下,人们就这么席地而坐,亲密无间地谈着久别重逢的话……

  直到,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从远处传来……男人们,看到远方的马蹄扬尘,纷纷站立了起来。有一个强壮的男子骑在最前方,他留着满脸的络腮胡子,却有一双和乔一样的、湛蓝眼睛。他披着绣银马家纹的紫色披风,穿戴鎏金的护心胸甲。他的身后,大约有五六名持着长矛的骑士,紧紧跟随。当他们接近人们围坐的圈子时,有一名骑士用高亢的声音喝道:“护国公驾到!”他将最后一个词拉出长长的、上扬的音调……刚刚站立起来的人们,按照礼节,低下头,将右手手掌放置到左胸前。整个草原霎时沉静下来。

  然而,领骑的男子并没有因为周围人们的尊敬而感到惬意,或者停下来回礼示意,他面色阴沉地纵马骑行,径直穿越人群,朝着喷赤河的河岸方向骑去!他的目标很明确,就是河边上一个一直蜷缩在马上的孤独老头――衣苟!看到家主的表情和举动,所有人都不敢吭声,只是悄悄移动脚步,跟在家主身后,朝河边走去。

  老管家看到了走过来的家主――妫水河的主人、乔的父亲、康国护国公――火赤黎.阿奎拉。他本想翻身下马来跪拜,可是已经来不及了。

  隔着很远的距离,阿奎拉就憋着狠劲,用尽全力冲着衣苟劈头甩出一鞭!这一鞭甩出去之后,人们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女人们害怕地捂住了自己的嘴巴。衣苟连吭都没吭一声,就直接从马上摔了下来,像一袋粮食一样闷闷地砸在了地上。……清脆的响声在草原和河水上空回荡,久久没有散去!

  没有人敢说话!刚刚还喧嚣如初春的草原现在已经死寂如深冬,只有远处的渡鸦在凄厉的鸣叫。衣苟,这个曾经坚如磐石的老男人,没有一点抗争的意思,当他从短暂的昏迷中醒来后,就死死地趴在地上,无声哭泣,任由泪水和脸上伤口处的鲜血一起流淌下来。他边哭,边用力将自己从地上撑起,费力地、含混不清地说了一声“主公!”说完就那么默默地低着头。

  阿奎拉愤怒地盯着满脸血污的老管家,一直盯到衣苟在无声的安静里,抬头来看他。然后,他用低沉的、像是蛇语一样忿恨的声音,对着衣苟说:“老家伙,原来,你就是这样来报答我对你的救命之恩的!”阿奎拉边说话,边将自己的拳头捏得格格作响。

  听到主公的话,老管家再次老泪纵横,他刷地一下跪在阿奎拉面前,嚎啕大哭。但是,阿奎拉并不打算原谅他!这个骄傲的男人直接调转了马头,把那个跪着的老人扔在背后,显然,这样的方式,比责骂和鞭打更让人心碎!

  乔看到了这一切,他为他的好朋友、生活中的导师――衣苟,感到无比难过,然而他知道,这就是他父亲的行事风格,他永远不会给任何人留下哪怕一丝的余地,以前如此,现如今必定更加疯狂。倘若自己还是一个健康的人,肯定会冲出去阻拦,但现在,乔很清楚自己的处境,他如果现在冲出去,那只能是像一只被剪去羽毛的鸟一样,赖着地面,丢人现眼地爬过去哀求!这不仅仅会让自己狼狈不堪、更可能使父亲变得狂暴。乔躲在母亲的怀里,目光如炬地看着自己的父亲!

  “妈妈!”考虑了一下,乔抬起头,轻轻地跟母亲说:“让哥哥背我到马上去!”马维娜听到儿子说话,爱怜的低下头,看着她的幼子。

  在楠的帮助下,乔骑上了他专用的马。凭借那些特殊的构件,乔平稳地控制住自己的身体,接着,他催着马儿朝父亲走去。乔稚嫩的内心深处,也许还寄望着父亲在看到他仍然能够骑马之后对他重燃希望,因此,他要把自己一直练习对抗残疾的方法,展示给父亲看。显然,在一片死寂里,阿奎拉也注意到了自己儿子的举动。他骑着马径直朝来的路上往回走,装作面无表情的样子,却同时用眼睛的余光关注着乔。看到乔向自己骑行过来,他并没有什么反应,至少,表面上是这样。

  乔感觉到有点窒息,他多么想像一个顽皮的孩子一样冲到自己的父亲身旁,可是,眼前的这位父亲,缓缓地走着,就像一头无法预知的雄狮,浑身散发着愤怒和威严。乔犹豫了,刚刚走到一半,他就把马勒停了下了。他轻轻地朝父亲叫道:“爸爸!”

  有一点光,在老阿奎拉的蓝眼睛里闪现了一下,不过,稍纵即逝。护国公在稍作迟疑后,并没有理睬他的儿子,而是继续催着马往回走,他走过乔的身边,接着,走过呆立在草地上的楠的身边,接着,继续走过马维娜的身边,最后,他就这样默不作声地一直向着夕阳的方向走去……跟随他过来的几名近卫骑兵,尴尬地站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

  当老阿奎拉走出离马维娜五六匹马远的距离时,他用低沉又颓丧的声音喃喃自语:“哼!我一直以为,我的儿子,只会在战场上失去身体的某个部分!”

  虽然阿奎拉的声音很小很小,但是马维娜听清楚了丈夫的话。眼泪一下子从她的眼睛里涌出来,她发疯一般尖叫道:“够了!!!”叫声竭尽了全力,里面带着明显的哭音,响彻了整个河谷。她冲出来,站在乔和丈夫中间,紧紧地捏着自己的拳头,把双臂竖直贴靠在自己的胯骨旁边,浑身难以抑制地颤抖着。吼完这一声之后,马维娜用右手捂住了自己的嘴,蹲下来,愤怒又无助地哭起来。

  老阿奎拉低着头,一直往回走,直到消失在地平线上,再也没有回头……

  五

  携带着大量辎重的篷车在冬季的草原上缓缓移动,乔静静地坐在车头上,望着远方的平原。呼啸的北风夹杂着雨雪,在平原上肆虐,在寒冷的压迫下,成群的牛羊沉默地互相挤压着、簇拥着,一齐向西部迁徙。看起来,平原白茫茫却又灰蒙蒙的一片。

  老阿奎拉骑着马,孤独地伫立在车队和牲口群左侧不远处的一个山丘上,默默凝视着眼前正在移场的大家族。谁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他就那么孤独地骑在马上,一动不动,任凭风雪将他的胡子和头发一点点染白。他金色的胸甲在苍茫的大地上微微泛着光芒,即使在这样的寒冬里,阿奎拉也坚持穿这一身戎装。从很年轻的时候开始,他就不再穿棉衣或者皮草制的衣服了。寒冷,能让人保持清醒。

  严冬将至,阿奎拉家要赶在第二场暴风雪来临之前,进入他们的冬季牧场。这是一个艰难并且苦楚的过程,由于很难准确控制每一天的驻营地,也很难在中午的时候提供足够的热食,因此,年迈的老人和年幼的婴儿,有时会和年迈的牛羊、初生的牛犊一样,在饥饿、寒冷和颠簸中生病,直至死去。这是生命的轮回,妫水河畔的人们早就习惯了这一点。

  只有马维娜知道,她的丈夫、她外表坚强内心柔软的丈夫,或许永远也习惯不了这一点。他和这里的牧民不一样,他并不出生在这里,也不曾在这里长大。他从遥远的东方回来,在年幼的时候,就习惯了定居的生活,曾经纵横裨益、大杀四方,曾经目空一切、扬鞭跃马,现在,却什么都没有了!他只能抱负着自己曾经的骄傲,孤独地生活在这片化外之地,看着自己的族人们莫名地经受着苦难。说实话,他恨透了这种天天住在帐篷里,终日与牛羊身上的腥膻为伴的日子。最让他无法接受是,即便他已经竭尽所能,耗费了自己全部的精力和算计去推动各种命运的改变,去追求恢复家族往日的荣光,可是,命运之轮仍然不屑一顾地、轻易就将他碾压了。命运女神是如此无情,她打败了他,感觉还不够,还要将他唯一的希望生生掐灭……

  马维娜看着她的丈夫,继而又扭头看了看她正在静静发呆的小儿子……将手轻轻地放在儿子的头发上。

  当暴风雪停止的时候,阴沉的天空安静下来。人们正在忙碌着各种宿营前的准备事项,搭帐篷、放置鹿角、修筑临时的栅栏、到河边取水……还有婉转的歌声从河边荡漾开来。

  当人们彼此交流着,为夜晚的宿营做准备时,有一个年轻人骑着马,从河边的人群里向大帐跑过来。他的速度很快,一下子功夫就抵达了护国公的大帐。马维娜看到他了,这是火赤黎叔叔家的一个孙儿。年轻人有点胆怯,他控制着马在距离大帐不远的地方停下,翻身下马,走过来。走到马维娜身前十几步的时候,他抹着眼泪,远远地朝马维娜跪了下来。这着实让马维娜有些惊讶,她迅速地朝他走过去,想去扶起这个孩子。但是走到一半的时候,就听到这个孩子哭诉着说:“主家,我爷爷刚刚过辈了……”

  六

  夜晚,没有星星,也没有月亮,注定阴冷又悲伤。按照阿奎拉家的习俗,他们为老人家举行了火葬仪式。护国公老阿奎拉亲自为叔叔主持了这场简短的葬礼,他从叔叔的儿子、自己的堂哥手中,接过火把,一步一步走向搭在河边的火葬木架。几个年轻人把羊油均匀地洒在木架子上,然后,垂着手退到一边。

  老阿奎拉举着火把,闭上眼睛梗咽了很久,才用沙哑的声音大声对着河面说道:“我的叔叔,克列.阿奎拉,是一位受人尊敬的长者,也是一位勇敢的战士!他毕生与自己的命运战斗,从没有退缩过!愿河神知晓、听到,并带他到水草丰美之地,让他安息!”阿奎拉还想说点什么,想了想,又觉得全都是废话,所以在停顿了片刻之后,放弃了。他大声说:“妫氏,上水部,听天子封康国护国公,火赤黎祭上。”说完,他将火把扔进了木架子里。烈烈的火焰随之而起。

  火化之后,克列的子孙们将他的骨骸磨成粉末,一点点地扬洒进静静流淌的妫水河里。其他族人,则每人手持一盏精巧的小油灯,依次走到河边,将小灯轻轻放进河水里。随着水流,黑黑的河被近百盏灯的火光布满,荧光点点,微微发黄。这些光点从近处,飘向西方……

  本来,晚上唱词的事情应该由克列家的女人来做,但是,心事重重的马维娜亲自走到了河边,蹲在原先准备晚唱的一个小姑娘身旁,她搂着这个姑娘。起先,是和着这个姑娘清扬的声音低声吟唱,唱着唱着,马维娜渐渐就调高了自己的声音。曾几何时,她是草原上的夜莺,她的歌声曾经让草原上所有的男人痴狂。随着马维娜凄婉、哀伤又温柔的歌声在妫水河边响起,人们都沉醉其中,陷入到那种迷茫又悲伤的情绪里,久久无法自拔……

  很多人低声哭泣,有些人是莫名地被歌声感染了,而更多的人,则是从歌声里听到了破碎的意思,感受到了一个庞大家族渐渐凋零的那种无可奈何的意味。曾经感受过当年光荣与梦想的老人们,呜呜地哭起来,不断地用布满皱纹和老茧的手,去抹掉脸颊上的泪水。

  老阿奎拉远远地看着自己的女人,他不善于言辞表达,大部分时间里,他和马维娜都无声相对。当他听到自己女人的歌声时,不需要言语,他就深深感受到了那种心灵中传来的痛苦。在马维纳的身边,站着他的孩子们,两个漂亮的女儿,两个漂亮的儿子。他知道,楠跟他的母亲一模一样,有粟色的头发,黑色的眼睛,圆圆的脸蛋,还有一颗正直善良又朴实的心,而乔,他最疼爱的小儿子,才和自己一样,有褐色的头发,湛蓝的眼睛和尖尖的脸庞。乔是他曾经的希望,他深深感受到了这个孩子身上的桀骜不驯和冷静聪颖,简直和自己年轻时一模一样。他希望将这个孩子塑造到最完美,然后把重振家族的重担交付给他,可是……现在一切都成了幻影。这是谁的责任?阿奎拉知道,当他把这个灾难定性为命运的安排时,他的妻子,则已经在内心深处,将所有的责任都归咎到了他的身上。从此,他其实已经失去马维娜了,他们可以相敬如宾,但在内心深处,他已经失去她了。没有了健康的乔,没有了希望,又没有了妻子的爱,他的余生,注定会在一无所有里孤独终老。他知道这一点,当他把火把扔进木架子时,他甚至看到了未来自己凄惨死去时的景象。

  这真是一件悲哀的事情。老阿奎拉闭上了眼睛,他已经忘记了流泪的感觉,却有痛苦的心境。也许……马维娜想得没错,确实是他一手导致了这一切,是他把事情都搞砸了。好高骛远而又一无是处,正是自己走到今天的真实写照,自己的愚蠢,才是给家族带来无尽灾难的源泉。老阿奎拉握紧自己腰间的剑柄,转身缓缓离去……

  注:妫水:妫水:阿姆河的古称,汉代之前中原称之为妫水,系阿姆河希腊名字oxus的音译(文中阿奎拉之音也系从此得来);到唐代,称之为乌浒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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