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离别(上)
sunmay0812:12:04cst2016
玄冥徐徐醒转,眼前灯火寥落,略显昏黄。她自床上坐起,晃脑揉穴,再待定睛,眼前,赫然是一件小禅房与一条灯火昏黄的地道。禅房内除去几盏灯与一四四方方的书桌外,便全是经籍典藏。灯下,三人挑挑拣拣,经籍零零落落,洒了一地。细看之下,三人衣带散乱,其上血痕斑驳,狼狈不堪。那吴山水更甚,尘土满面却紧盯一书,时而惊惧时而疑惑。
“玄冥”小鱼腰酸,正欲舒展身子,却见玄冥自床上而起,两眼惺忪,举止婉约。话落,她本欲起身,便见李凡自他身边擦过,坐于他身边。他眼神落寞,身子借起势挪了挪,复而又坐下。倒是那吴山水,抬手,腾地起身,落于床边,看她,待听二人说话。
“多久了?”她脸色平静,似是看不出何表情。
“第二日。”李凡答她,便住嘴,待听她续说。
“那,他们,定已经离开了。”她缓缓站起,目视那入口,缓缓挪去,她语调平静,毫无感情。一切都是如此平静,平静的可怕!
她挪的缓慢,似是丢了魂的行尸。
小鱼看她,眼含担忧,又转头对李凡,心里五味陈杂,脑里翻江倒海,喉头千言万语。他仍是不动,对着李凡。那吴山水见她模样,亦是不动,惴惴不安。忽而,李凡猛地起身,提步,须臾立于她前,双手前伸,搭她臂上,阻她道:“玄冥,时候太短了,若他们还没走,该如何?越到此时,越要沉住气。”他紧盯她的眼,语气里满是温柔。这种事,对她,代价几何,他不敢去想,尽管,他亦一无所有,先她一个时辰。
“他们已经离开了,相信我,李凡哥,真的,不然,他们还想怎么样,他们,还能怎么样?”她语调渐现波澜,低首颦蹙,似是自语。
“我们,不能赌,赌不起了,玄冥”他竭力使语调平静,他早已无数次希望这便是一场梦,一场做了几个时辰的梦,没有人,愿意面对这个鲜血淋漓的现实。然而,此时,他心如刀割,他相信,他一辈子也无法忘记面前玄冥的模样。竭力遗忘的千思万绪,如潮水般涌入,他会狂奔、呼嚎、痛哭?他只是将玄冥拥入怀中,玄冥的眼泪似洪水决堤,喷薄而出,她失声恸哭,比她十六年流的泪还要多。
“他们会放过他们的,他们会放过主持的,他们都已经死了,他们怎么可能对一个死人下手...”她自语,说了很多很多,最后,小小的屋子,仅有她的呢喃,还有红了眼的三人。
度日如年。只是翻书,只有书,才能疗伤。
第三日,清晨。四人,一夜无眠。
“玄冥”李凡语调低沉,却刺破此时的静谧,他偏头,不看她,只是说话。“我循着地道搜寻,尽头亦有一口,是出口,通往山腰,自那离开,复而回返,能安全些。”
“玄冥?”她感到玄冥不动,似神游物外,兀自发呆,便又叫她。第二声入耳,她方如魂魄入壳,徐徐而起,身体虚弱,打颤摇晃。小鱼与吴山水皆皱眉抿嘴,忧心忡忡,作势要扶她。
“总是要面对的,逃避不了的。”她兀自摆了摆手,动作却越走近越颤抖,俏脸憔悴,带着坚毅。四人行至出口处,李凡前于一步,开口。灼灼日光自口处涌入,昏黄愈显暗淡,地道渐变得清晰可见,眼前,豁然开朗。
此时,正直四月,春意盎然,万物复苏。鸟忽来又去,叽喳不已。春草嫩绿,杂草随之浑水摸鱼。枝上枯叶散尽,树下落叶零落。庭院、戒房、禅房、石桌,仍在那历尽风吹日照,却总觉,少了些什么。此时,应有晨钟晓鸣,絮絮叨叨,亦觉得多了些什么,不用细看,便能看到,躺着的,坐着的,挂着的,横七竖八的尸体与斑驳绚烂的血痕,还有那,吴山水声嘶力竭的呼嚎。三天来,他脑海里无数次浮现过将面对的场景,他**,逃避,压抑,不愿亦不敢。他也曾崇尚江湖,江湖,不就是那个,无拘无束,有情有义,潇潇洒洒,明明白白的江湖么。他依稀记得第一次面对的尸体,是一只鸡,那时他战战兢兢,触碰它,带有残存的余温,他吓得转头便跑,那夜,他辗转反侧,惊惧中挟着兴奋。而今日,他第二次面对尸体,无头,正坐,呈巨人观!他胃海翻腾,渐厌恶这个江湖,这个死亡随行,身不由己的江湖。他早已泪流满面。无数残酷的事实汹涌而至,梦魇渐勒紧他的内心,跃然笼罩与他的脑海。他泪渐已流干,气似已喘尽,浓浓的自责随之而来。他头痛欲裂,不断撕扯着他的头发,如失心疯。此时,只有肉体的疼痛能让他挥去心中阴霾。
只有肉体的疼痛才是最轻的痛苦!
有些人,永远也无法了解,四人是凭着什么将尸体拖入柴垛之上,十六岁的他们,是凭着什么眼睁睁看着尸体在火中化为飞灰,就像他们永远只会欣羡于雄鹰在搏击长空的豪情,却永远无法体会雏鹰在即将落地时的高飞。
江湖,是要死人的。
山,还是那座山,郁郁葱葱。人,还是那些人,堆堆坟冢,悠悠而眠。时间做碗,书做汤,树下灯下,独疗伤。时间飞逝,白驹一隙,转眼,已是五月中旬,气暖且湿,花繁叶茂。庭院中书架下,李凡一身直裰,束发,发带飘扬。四人自于密室中翻阅典籍,便觉典籍玄妙,涵盖众多。遂众人便居于此,翻书阅卷,不曾贻误一刻。
李凡一身简约洁净,潇潇洒洒,面对众人。道:“此处典籍杂糅繁乱,我大致区分辨识,约四类。”他提步与书架下,抽一书道。“佛经及主持所写参悟。”
而后他行至另一架下,道:“机关术及主持所写参悟。”
他指向一处,又道:“寺中人所修道法天罡道及参悟,剩下的,便是。”他踱步立于吴山水身前,自他怀着抽出一书,厚厚一摞,他将书置于手中,翻开,鼠蚁蛇虫,飞禽走兽,奇花异草,一幅幅跃然于纸上,其后随有些文字标注。“便是这本厚重无比的药经。”
他将书递于吴山水,转头目视小鱼,道:“小鱼,你们二人体格孱弱,这天罡道道法自然,于身体百益而无一害,你等细细研读,兼之主持的感悟,定能事半功倍。”
“嗯,那你?”小鱼起身看他,接过书,提一书箧,将书放于箧中,且装且问。
“我早已了解如何运转此道法,书对我已无用。”
此话入耳,小鱼点头,提拧着箱子,与二人说了两句,进屋去了。
“玄冥。”他转头对玄冥,她身着齐腰襦裙,裙子多褶为流仙裙,发仍拧双螺,左右各系布带于其上,风起正飘摇,双瞳剪水,眉黛青山,却添一丝忧郁,少了一丝轻灵,面色红润,粉唇娇嫩,神采飞扬。她轻笑着,婉约少些烂漫。“江湖险恶,你一弱女子,真的...?”李凡眉头微蹙,语气中带着担忧。
“你知道的,我答应了主持,不习武的。”她仍笑的莞尔,伸手,便去抚他眉,眉随手渐散开来。“机关术,也能应对的,何况。”她立于书架前,随手抓起一书。“主持,早已让我研习这机关术,如今我研习起来必轻松许多。”她仰头,于书架上挑拣,未几,手中便多了几本书,而后,她转头,巧笑嫣然道:“山水哥,李凡哥,我进屋了。”
“哦...好。”一声入耳,吴山水忙应声,目视玄冥脚本匆匆,疾行而去,他本欲退回坐于石凳之上,却见李凡正望他,他一个激灵,起身,捧着那封面残破的无名药经而去。
庭院深深,落叶簌簌,清风拂拂。李凡仰头,枝叶交叠,割碎天空。他虚徐伸手入怀,一叠纸赫然在手,其上,笔墨密密麻麻,文字龙飞凤舞,潦草不堪。他将纸缓缓摊开,聚精会神,方认得几字。他放下手中纸,仰头望叶,脑海思绪翻腾,心道:“凡密室典藏,无论著作抑或参悟,皆是笔力苍劲,工整平静,然,此叠纸,却大有不同,似是在欲写又不愿写之下完成,莫非只是一份手稿?”他愈加疑惑,将纸铺于石桌之上,屏气凝神,细细对比起来。
第三日傍晚,灯下,李凡一手提笔,写下最后一字,而后放笔抬手,晃晃手臂,他拈着纸一角,轻抬,又呼一口气,待笔墨干后,他双眼微眯,瞳孔收缩。灯火如豆,兀自飘摇。纸上有三字出现,接二连三,念曰:“莲花道。”读罢,他悠悠抬头,手置于灯上,兀自发呆,须臾,他手掌轻握,灯火随风而动,人影摇曳,掌由灯火烤的发烫,他却不顾,只是发呆,许久,他瞳孔急缩,眼神凌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