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百合
tuejun1409:34:45cst2016
于是,生活对科达比那西人而言最终收获的似乎只能是怨懑,无解的怨懑,无解到即便生生处在这样的怨懑中,还要无时无刻不在外表上尽可能作轨道所要求的体面状,无时无刻都必须尽可能让自己看上去符合轨道表演标准的幸福状…
只是在这一张张空洞的面具下,无处不在、挡都挡不住地泄漏着朽烂、撕裂、乖戾的气息…
而且在科达比那西,一切可能的地方,充斥的都是那轨道铺陈出的神话,随时可以供人麻痹自己,随时都能提供看似无可辩驳的理由,令人驱使着自己不顾一切地继续表演下去、轨道下去,别无它路,不可能有任何真正的慰籍,人们只能在这永恒的诅咒下,像一条追自己尾巴又永远追不到的狗一样,永远在无解无休的怨懑中不停不息地痴逐下去…
可就在这个来自“演员”世界、从来都在有意无意地表演,无论愿意或不愿意都不得不表演,乃至几乎都完全不知道有任何非表演的可能性存在的演员面前,“表演”消失了…
就在这儿,在仙子这儿,凭空消失得无影无踪,一时间让这个演员连什么是表演都差不多忘得一干二净,更何况非表演…
面前的她,宛若一朵解脱尘世的百合,只是在那儿,不为任何欣赏者而自绽放,于是那美丽显得愈加不可方物。在这自在的妙色面前,一切欣赏者仿佛都失去了意义,因为那美丽似已全然不再需要依赖欣赏者的定义才能成立,也不是任何欣赏者所能定义。那美丽甚至已然超出了一切定义,乃至无关定义…
于是,就在这样的百合面前,世界忽而显露出了某种本然面目――这本来就是个自在的、没有观者的世界…
于是,“表演”在这个天生的演员身上,忽然第一次显得突兀起来,仿佛再也没有什么能将这种与生俱来、曾经那么必然而然的“表演”加以维系…
自己其实似乎从来都不是真的为了什么“观众”而表演…只是在用“表演”来不自觉地完成某种对一个只能仰赖外在认可才能认可自己的演员而言身不由己的…“必须”…
于是,在这不自觉而又别无选择的表演中,所谓的“观众”被坐实了,作为舞台的所谓“现实”也同时被坐实了,而且它们显得如此客观,却丝毫看不到,自己如何亲手坐实了这份看似绝对的“客观”…
只是此刻,当那“表演”和它背后的根结在摇摇欲坠中再难以为继时,原本在那“客观”中如此令人难以忍受的沉闷、尴尬,就在它们的原貌下显出了某种不一样的色调,而变得似乎不再那么坚硬…
科达比那西人是为了表演而存在的,在表演的标准下,沉闷、尴尬以及等等等等诸如此类的东西是不被允许的――虽然在科达比那西,这些东西其实无时无刻不在发生――科达比那西人的表演从某种意义上说就是意图用来掩盖这一切的。而这种本能般的意图本身,却欲盖弥彰地凸现着科达比那西人是怎样被他们所竭力试图掩盖,却最终无可掩盖的那一切所彻底击败的。
虽然“表演”和“掩盖”已经占据了科达比那西人几乎所有的精力,使他们无暇旁顾。再加上他们的目光对这种“表演”背后他们不想看、不愿看的东西有着近乎完美的天然屏蔽功能。哦…那些更是他们不想面对,也不敢面对的东西…因为他们已被轨道得如此彻底…这些表演者早已成了“表演标准”最绝对的奴隶,他们已经进化为一个只能按着“表演标准”照本宣科,而不会对“表演标准”本身及其背后的种种有任何想法――更遑论质疑――的完全轨道化的物种…
可这场看似永不落幕的荒诞演出得以成立的根本前提――表演者与观者的对立――本就是由这“表演”本身制造出来的…
“真的可以不用表演了吗?”在真的看到这种可能的同时,阿翔却有些不知所措起来,他只觉自己就像条从一出生就被套上索具豢养的驴。一直以来它都以为自己的一切痛苦都来自于身上这副无从摆脱的枷锁,可有一天却忽然发现,身上的套索本就没有奴役它的功能,可这一下它倒完全不知该怎么办,甚至都不知道该怎么活了…
“你怎么能不表演呢?你怎么可能不表演呢?”
阿翔没头没脑间说出的这既像提问又像是自言自语的话,让艾米愣了愣神,“我不知道怎么表演…‘表演’啊?”看来阿翔的问题让没有这根弦的仙子一时还有些不明所以。
“你不是去过科达比那西的吗?”
“那儿有‘表演’?”一问出口,转而仙子似已开始明白阿翔的意思了。
“那儿谁不在表演?”
“你这么说的话…虽然那些科达比那西人看上去似乎的确都在表演,让自己在不同场合、不同的人面前、不同的时期里,不得不扮演着各种看似别无选择的角色。可究竟谁在逼迫他们表演呢?”
“要是放在以前,我会理所当然地说是‘现实’、是‘压力’…可现在,虽然没有那么理所当然了,可我能想到的,好像还是只有这两个词。”
“压力?一切压力最终都是从人内心的结节开始的吧,也只有这结节能让所谓的‘压力’真正具有效力,否则,即便有人拿枪顶着你的后脑勺,并且马上就要扣动扳机,你也安之若素的吧。”
为什么这事儿到了仙子口中,就变得像路边树上的叶子飘落般发生得天然而然,却又没有了它似乎本该有的惶乱和恐怖,看着眼前的天女,阿翔自然而然就可以想象到那种状态。他点了点头。
“那所谓的外在压力,又怎么会变成科达比那西人内心无法解脱的死结呢?”话到此处,某种答案似乎已经在阿翔心里呼之欲出,只是还差那么一点点而没有呈现出来。就在这当口,天女的细语传到了阿翔耳际,就仿佛这答案借着天女的声音开始成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