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盛宴
thumay1907:28:56cst2016
而这小鹿自己在它过去的生活中就真的没有在或许是无意间逼迫、伤害过别的生灵吗？生产线上的每一个僵尸不都在有意无意中为制造别的僵尸而出力吗？哪怕他们是作为那小鹿的亲人、朋友、爱人…因为他们所知的其实只有一种生存方式，他们根本没有别的选择，他们最多似乎也只能做到扮演好亲人、朋友、爱人之类的角色，但在生产线上要扮演好这类角色并不是说就不把身边的所有同类都赶入那同一个囚笼――作为一头僵尸而生存，而只是说能尽力让同伴们能以更舒服的方式分到更多肉而已。
可是把一个活生生的生命活生生地宰割成僵尸，这过程中埋下的怨恨――而且在僵尸生产线上这种怨恨是禁止表达更是没有方法可以表达的――又岂是哪怕再多沾血的鲜肉所能治愈的…每年岁末商家打折大战演绎的血拼时节；房产广告上那一套套富丽堂皇的精装修房、公寓、别墅；4s店里那一款款铮新炫目的汽车；还有罗列在各种媒体上那一个个风光旖旎、充满异国情调的旅游景点；一部部接踵而至粉墨登场的电影大片；传媒上充斥的帅哥美女；令人目不暇接的各色美食；永远都在翻新的潮流时尚；纷至沓来的一部部游戏大作；天天上演的体育赛事；永不落幕的娱乐八卦…难道所有这一切真的无法挽回这双新人对这世界的哪怕一点点留恋？
忽然，阿翔心头升起一股不合时宜、甚至有些奇怪的欣慰，只为他所看到的那最后一点点――却又是以他最不愿看到的方式流露出的――“人”的印记…世间那看似琳琅满目的繁华，此时在阿翔眼里却如同鲜奶油上长出的朵朵霉斑，缤纷多彩，却是中腐烂。不，不是它们腐烂，是为了得到它们，人们不在乎乃至都无法拒绝自己的任何腐烂。
满世界活色生香的狂欢盛宴，喜欢吗？渴望吗？那就去吧，这一切看似就近在你的眼前，只要上去，你就可以享用这一切…尝一口，味道怎么样？好像还可以吧，算不上太好，但也不差…可怎么一会儿就又饿了呢？那就再吃点吧…奇怪…怎么会越吃越饿呀？越饿，吃起来味道就越好，味道越好就感觉更饿，更饿，吃起来味道又更好…这盛宴怎么根本没有尽头了呀？可赴宴者的眼里此时除了吃的已经再没有任何别的东西了，甚至到了后来都不是为了食物的美味而吃，而只是为了吃而吃，为了不得不吃而吃。为了吃，他们已经对身体被套上一副又一副枷锁、镣铐、铁链乃至被活取血液骨髓脑汁、被阉割都浑然不觉，或者只是塞满了吃食的嘴此时根本就已无法吭声…即便这样，但只要能吃到，甚至只要给留有一点吃到的希望，他们就没什么不能承受的，而且还可以毫不费力地保持一副笑脸，好让别人都知道他在享受、在大快朵颐或至少也是在奔向这盛宴…透过他们抢食时那副千人一面的嘴脸，看看为了得到这一切，人都做了什么、都生生经受着什么、都变成了什么…
难道这对年轻的男女也是因为厌倦了这一切才会在他俩成为新人的时刻做出这样的举动？若真是这样，那么即便杀死了在场的所有人，就真的能解开那死结、消除那怨恨吗？人，不正是从来都按照他自己的想法来看待世界并由此做出这所有的事情才累积成现在这样的死结吗？可继续按照这路想法行事就果真可以实现它的初衷吗？咦？照这么说，岂不是很多按这种念头而进行的自杀很可能都是无效的？就像他们生前的种种无效令他们走到这一步那样。死亡究竟能消灭什么？这个问题的答案过去从来都是很清楚的。但此刻，却似乎模糊了起来。
更要命的是，阿翔不期间隐隐察觉到一件无法想象的荒谬事情：自己从来都以为是自己所有所谓“知道”的主人，这事铁定到一直以来根本都不会去考虑它的存在。但此刻，这个似乎是一切赖以成立的基点好像并不是完全没有问题的――如果说有谁是主人的话，更符合这个称号的好像应该是那“知道”，自己从来都是跟着它在走，而它的发生其实又完全不在自己的控制之中…人似乎只可能按照他自以为“知道”的东西行事，而所有已经发生的事又全是以人自以为“知道”的模样被保存到记忆里，于是“知道”成了所有开始和结束得以成立的基础，人在它面前简直就像《西游记》里那只被如来捏在手中的猴子，而更妙的是，它在操纵人的一切的同时还往往会不露一丝一毫痕迹地让人自以为一切尽在他自己的掌握之中…
但“知道”好像只对“以为”有效，如果走运的话，在没有什么事情来打扰这对紧紧结合在一起相依为命、同生共死的孪生子的时候，那么它们大可以招摇过市，乃至自己把自己标榜成无所不知的神。可只要有任何一点点不期而至的意外发生――其实说那是“意外”还有点冤枉，因为人对事情的“知道”是人借用事情在他眼里的样子自己想象出来的，事情并不能对这“知道”负责，也无从对它负责――那么有一天，事情不再像“知道”所想象的那样几乎也就是必然的了。好在“事情”本身都是不可能发声的，而人却都有一张嘴会说、有一颗脑袋会想，于是他永远可以找到理由来向自己证明自己知道些什么，可那只狡猾的耗子看似近在眼前却永远也抓不住了。由此，哪怕仅从这一个方面说来其实人们活着的时候都不可能真正知道下一刻会发生什么，更何况死后？
想到这儿，阿翔的思绪又有点卡壳了，整个心智被一种奇异的感觉所俘获，他忽然发现自己其实根本无法确定自己自以为“知道”的一切到底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