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典狱长
tuemay0322:06:54cst2016
晕眩与飘飘然这两种之前还不时交替的感觉在这时几乎融合成了一体。只是在身体中,前者出现的位置似乎略高一些,而后者略低一些...于是渐渐地连自己的体重也好像变得越来越没有实在感,可阿翔却并不怎么在意它的消散,反觉某种新鲜与有趣…饥饿感早已消失,这让心中那股来到此地后便因被孤立而越来越凸显的、那由一直以来无解的焦躁化生出的长明火焰又失去了一个重要的可燃物而令这焦躁之火失势不少。于是“焦躁”――这个在阿翔以往生活中的典狱官,他的无边威权似乎开始渐渐减弱――这好像是从来没发生过的事,阿翔第一次可以偷偷去看一眼这恐怖主管的模样――从前他可是一直都被他逼得“一往无前”地奔忙不休,根本无暇看一看这个役使他的主人,甚至这逼迫彻底到让阿翔都意识不到他的存在。可当此刻真的看到了一点他的面目,阿翔却不知为何有点失措...对他该有些怨恨才对吧?怎么心里泛起的却更像是种自怜自艾…阿翔甚至无法想象生活里如果真的没有了这个役使他的主人会是什么样子。虽说表面上人人都号称向往自由,可当真的有完全意义上的自由出现在――甚至只是可能出现在――他面前时,他却不知所措,甚至恐惧万分…从某种意义上说人简直就是为了逃避真正的自由而自甘被种种或内在或外在的力量所奴役…怪不得人们有如此根深蒂固到无意识的从众倾向,在这本无所谓何去何从的世界里他们不但根本不知所措还被吓得全然失了心,只有赶紧扔掉“自由”去追随大流才能让他们找到那么一点安全感――哪怕这只是个根本就是由他们自编自导自演出来的、只能用以自欺的假象。最有趣的是他们中即便流行起了讲究“个性”,也是因为大流发出了要他们追求个性的信号…也许那种真正的自由散发出的光芒太过强烈,不是人们衰弱的灵魂所能承受――他们至多只能消受被定义出的自由、一种可以用来标榜的自由,却无法消受――甚至根本不敢想象――那真正的、自在的自由…
这座车站本是在阿翔的视野里唯一的人类痕迹,但此刻,车站前的地面上不知何时多出了两条平行的轨迹,像是车轮留下的。
什么时候有车来过吗?可自己一直就在这儿啊。难道是车来的时候自己没发现它?不可能呀,那么庞大明显又那么性命交关的物体不可能会被忽略。再细看,这车轮印往两边都延伸到视野的尽头,而自己好像就是沿着左侧那个方向走过来的。而之前一路上那么长时间根本没看到有这痕迹,这下更排除了先前忽视车辆和这车轮印的可能。再往右边看去,直到远方地平线的尽头也不见有任何移动的物体。如果是这样,那这印痕是什么时候出现的呢?有车来过,而自己全然不知?可更奇怪是,阿翔居然觉得这是件挺诡趣的事,丝毫也没去在意这会不会是他错失了一个仅有的、甚至是生死攸关的逃生机会…
阿翔忽然觉得这轮迹可以带他找到那位老者,一念及此便不假思索地沿着它往下走去…
走着走着,阿翔渐渐感觉自己的身体似乎变得越来越轻、越来越轻...如果肉体的重量全部消失了,剩下的是不是就是传说中的“死亡”?如果真是这样,好像倒也不错…可“死到临头”不该是件最让人恐惧的事吗?阿翔也觉得应该是这样,但就是怎么也害怕不起来,自己是不是不正常了?好像是有点…怎么又扯到正不正常的问题了?看来这似乎的确是过去生活中的一大主轴,且还是那么的深入心髓...但为了“正常”就要让自己不是也得是吗?那不太变态了吗?阿翔忽然发现,过去那个人在江湖的自己似乎恰恰一直都是如此的…并且也早已对此习以为常而无知无觉了…因为只有这样他才可能从其他那些“正常人”身上得到他想要的,也只有如此才能用“他们”的认同来建立和维系他所希望的、或至少是可以接受的某种关于自己的定位和想象…这“正常”世界对生活于其中的每一个心灵有什么真正的意义吗?哈,错了错了,“正常人”是永远不可能问这种问题的,也不会去考虑所谓“真实”或“真正的意义”的?他们的“真实”本来就是、也只可能是由那“正常”给出的...那么在这种“正常”之外的是怎样的世界?这或许是最让那些“正常人”感到害怕的,更是这些阉割干净除了欲望和恐惧以外的一切、再把自己迫不及待地切削成“正常人”的悲惨生物所无法想象的吧…但在真实的世界里,“正常”以外的东西真的可以完全屏蔽掉吗?比如死亡、无常以及在“正常”生活下那些“正常人”心底无解的困顿...自己这个将死的人难道真的能从这种实则无解的悲惨境地中走出吗?阿翔一时分不清自己心中阵阵荡漾的那感觉究竟是悲还是喜…与现实若即若离之间阿翔忽然觉得刚才那样描述自己那些芸芸无数的同类――“正常人”――似乎是不公平的。因为他们根本没有选择,他们只能忍受无常的世界强加在他们头上的一切,当压力不太大时,他们可以勉力忍受,并在现实逼仄的狭缝里去经营、维持自己不自觉中搭造的种种谎言、幻象和妄想――当然,所有这些都被他们理所当然不假思索地视为真实的现实,而且谁不是这样呢?可一旦他们无法左右更无法抗拒的外力或无常显露出哪怕多一点点的力量,他苦心营造的一切瞬间就会动摇乃至分崩离析…没关系,还有谎言――这是在无常目前他们唯一还拥有一点主动权的东西,他们可以用它来让自己相信些什么,即便什么也没有、幻象并不真的存在,他们依然可以自欺以欺人;欺人以自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