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指挥棒
friapr2921:24:03cst2016
还有什么比这更不可思议的呢?不断开合的嘴巴制造了一连串空气的振动,于是引起了说者和听者的意识活动,他们以为说出了或听到了什么“意义”,于是喜怒哀乐由此源源无穷…但在物理上那只是空气在发生一次次转瞬即逝振动…
如果一个个基本粒子是一块块积木,于是积木以这种方式搭建的时候,人们以为发生了某种事,换一种方式搭建时人们便以为发生了别的什么事,搭建方式之间的变换――甚至有时都无需变换――就往往引发出无边的念想――对了、错了;好了、坏了;成了、败了;喜了、悲了;爱了、散了;活了、死了……而所有那些基本粒子其实仍然还是那些基本粒子,它们作为物质的全体其实什么也没做,也不可能做什么…可梦呓就是梦呓,给它个理由,甚至没有理由即能兀自妄想连绵…
想到这儿阿翔不由嘿嘿直乐,可那发出的声音落在此时的阿翔耳朵里好像只是作为空气的振动被接收,而与任何“意义”失去了联系...
“先前刚到这旷原时的恐慌是不是源自一种求生欲望?”脚下的步行似乎是件越来越和自己无关的事,于是阿翔可以分心瞎想些别的,但他也不是真的在考虑这些问题,只是为了让心思能保持住让它得以成为“心思”的那最后的一道焦点,可不知怎么,这时连让头脑中的思绪赖以运行的语言对阿翔来说显得都有那么些牵强,仿佛语言跟它们所要描述的东西之间并没有什么真实的关联,很奇怪,过去怎么会一直不假思索地使用这等似是而非的东西?当所有可资为证的“旁人”都消失以后,“语言”的真实性开始变得摇摇欲坠,它究竟是由于某种真实的认识而说?还是为了作为某种“证明”而说?可...如果没有了语言,脑海中还能剩下什么?
“事实”?“证明”?究竟哪个更真实?...或者那个才是真正的“真实”?...
阿翔忽然觉得自己所面对的好像是一张无所不在、无边无际、无所不包的大网,尤为奇幻的是,似乎只要自己有任何动作――无论是外在有形中的还是内心无形中的――都会触发这大网,而且一旦触发,这大网便一定是全体发动以应对那动作中哪怕最纤毫的细节,于是它自身根本都不用作一丝一毫的动意便将人彻彻底底地罩在里面、一丝不漏,且让人全然无知无觉于它的存在…这是阿翔有生以来第一次感觉到这张他一直身陷其中却从来未曾见过其面目的巨网…时间好像消失了,因为连它好像也是这网中之事…有什么不是网中之事?好像没有…那此刻是什么在感觉着它?一念至此,那巨网仿佛刹那间便从阿翔的感知中消失了,而随着它一起消失的似乎是...怅然如梦之际,此时此刻幻若生与死的交界、时间与空间的源点,万物消失的尽头亦是一切的一切出现的起点…阿翔的瞳孔变得空空如也…
霓虹在半空中闪烁不停,安装在地上的不锈钢座椅一尘不染整齐地排列成一行,电子站牌上的广告一遍一遍地播放着,片中美女可爱的表情随着广告的循环滚动不断重复着、重复着…一座美仑美奂的车站就这样出现在一座小丘背后,像一件装在水晶球中的艺术布景,玲珑而精致。只是这座车站上既没有车也没有人。
甚至这也许连车站也不是,在这里,除了阿翔自己,谁能说什么是什么呢?可这究竟是什么呢?甚至“什么是什么”这样的逻辑定式本身还有什么意义呢?随着这些貌似无意义的问题,在此情此景中不请自来地油然浮现在脑海中,阿翔隐约发现了一个无法避免、甚至没有出口的迷宫…如果这一点打开了,那么说什么它都已打开了,而且是全都打开了;如果这一点还没有打开,那么无论说什么它都还没有打开、也不可能打开、甚至根本不可能察觉到那个“点”的存在…所以无论是前者还是后者,“继续”下去都不会有任何真正的差别…那就姑且把这算作是自己眼中的又一幅影像,就像之前所经历过的一切终归于过往之中的影像一样…
阿翔从没有像这般细细端详过一个车站,就如同这是他今生初见此物一般。阿翔来到一张座椅前舒坦坦地坐下,抚着凉凉的不锈钢椅面,收割一点已经消失许久的对这个世界的感觉,也许是坐姿使躯干弯曲而对腹中的五脏六腑造成了一定的压迫,只听肚子里发出一阵叽叽咕咕的鸣响、在这无人处显得尤为嘹亮。阿翔眨了眨眼,忽然没来由地生出了一个念头,便起身宽衣解带,不一会儿就成了天体。在静止的空气里来回走了几步,只觉在天地间最惬意的也许就是像这样作为一个天体自由往来吧…一阵麻酥酥的快意袭上心头,不想却连带着让阿翔下身那根天线杆也被刺激得忘乎所以地竖了起来。在此刻之前,这玩意儿好像除了为那事儿就没有别的念想,但这会儿的它却好像有一种从未被察觉的秘密在其中苏醒,原来除了那事儿,它居然还有别的功能,此刻它似乎真能接收到某种信号呢。阿翔不禁轻轻扭腰晃动了它几下,几乎觉得这是一个全新的器官。而此刻的它已剥落下那种熟悉的、与之共生的快感,也由此似乎稍稍脱离了那条如同它与生俱来的宿命轨道,而这下竟让阿翔生出几分如释重负的别样轻松。这宝贝几可说是阿翔自懵懂初开以来真正具有最高指挥权的指针啊,一切只为满足它近乎刚性的渴望,要是不用某种方式让它得到满足,这最高指挥官是绝不会善罢甘休的。偶尔在得偿所欲之后那段短暂的间歇期里,阿翔也会对自己被这宝贝指挥棒不断引入种种欲罢不能、纠缠不清、身不由己的境地中而生出一阵莫名的恼怒――毕竟在理论上他该是这指挥棒的主人才对啊――可脾气归脾气,只要那以秒数计算的间歇期一过,一切便又恢复了常态,最高指挥棒依然不容置辩地拿回最高指挥权,开始为在它完全操纵下的安进自动搜索目标、设计演技、配置行头、策划戏码还不时要为各种不确定因素患得患失、为哪怕一点点猎获的可能而如痴如狂…累吗?哪还顾得上累不累,那套东西全自动运行,所有碍手碍脚的玩意儿早都被踢到一边去了,撑台面的那个在外表上看着是个人的东西,其实只是它的工具,这工具的宿命唯有一个――在由最高指挥棒编定的主控程序驱赶下为了追逐那点它赖以为命的快感而无休无歇地奔忙下去,并为在此过程中造下的所有孽埋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