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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 沉没

  

sunmay2208:52:10cst2016

  谎言制造的幻象有多美,它幻灭时的痛苦就有多惨烈。

  其实即便没有什么意外降临,微细的幻灭也每时每刻都在发生、都在侵蚀着那幻象,这就使得被生产线裹挟着的人们也必须一刻不停地分泌谎言来抗拒这种侵蚀,但这就如同用冰沙来堵漏水的堤坝一样…

  幸运的是,在生产线上谎言看来是注定要胜利的。因为那是所有被生产线彻底切断与“真实”之间的联系,并被灌输以生产线所制造的唯一语言方式,又仍然处于生产线的全方位催眠之下,并不断相互催眠的人们所共同营造的。即便它最多也只能是随造随毁的空中楼阁,也架不住这生产线能够永远不间断地制造出只会说同一类声音的产品,而这些产品为了抵御他们全都最怕见到的幻灭几乎都有语言强迫症。他们会不停不休、前赴后继、永不止息地用那类对他们来说唯一可能的、由生产线所灌输给他们的声音――在嘴里、在心里来――一起说造出那座看起来属于他们共有的、永恒的空中楼阁…

  这些产品无论在生活中如何随时随地都会被现实打回原型,但只要一张口、一起心,他们用的永远都只会是那类声音。他们只要仍处于生产线的有效范围之内就能随时和那声音建立链接。于是一个看似不可能的奇迹出现了:那是一种默契,往往还是一种心照不宣、无法言说的默契,这些产品虽然零距离地生活在现实之中却可以通过那声音来对现实进行屏蔽,乃至几乎彻底的屏蔽。于是生产线上的谎言得以确保它最终的胜利,只是可怜了所有那些全部感官都被谎言完全包围着、而他们的双脚却仍旧注定只能走在“现实”之上的僵尸们。他们在谎言中陷得越深,他们真正经历的道路便越扭曲,越充满无以名状的不安、黑暗与痛苦…可是除了被生产线灌输的谎言,他们的心里已经一无所有了,他们完全无法抵御这一切,除了更深地投入谎言之中,别无选择。在这种状态下大概到了最后他们唯一能祈求的就只剩下“好运”了吧…

  雪白的碗碟在水面上晃晃悠悠地漂着,忽然,一只小手伸了上去,抓起一把碗碟里的小菜就往嘴上抹,他应该是嘴馋了又等不及大人来喂他而要自己动手吃吧。咦?这不是刚才看到的那个坐在婴儿椅里的小孩吗?就这一会儿的功夫,都快认不出他了,满脸各种颜色的酱汁,快赶上京剧脸谱了。这小家伙倒独自玩得开心,一盘盘美味就在他周围漂来漂去,看中哪个,伸手就拿,跟自助餐似的。吃累了,水上还有各种玩具,什么包包、皮夹、化妆盒、瓶子、蜡烛、香烟、鲜花、水果…啥都有。小家伙去扒一只大瓶子,瓶子咕隆咚咕隆咚像不倒翁般在水上摇摆起来,小孩看着咯咯直乐。那瓶子摇来晃去的样子本来看着倒没什么特别,可让小家伙这一笑,不知怎地在阿翔眼里也变得有点滑稽了。瓶子摇着,小脸笑着,这还是不是个快要发生灭顶之灾的地方?怎么倒像个儿童乐园里的水上世界了呢?

  就在阿翔瞧着这样的景象有点忘乎所以的时候,一个失声哭号的女子扑到小家伙身边,一把将他抱了起来。原本还在自得其乐的孩子一下懵了,接着哇地一声吓哭了起来。可那女子根本顾不上这些,她抱着孩子往一群人正在拼命砸门的地方趟去,看来是想救这个孩子。

  突然,一道闪光伴着啪啪几声爆响,宴会厅里断电了,灯光暗下的瞬间,人群中恐惧而绝望的嘶喊也随之爆炸了…

  可看到失去光亮前的那最后一幕,阿翔蓦然间生出一股莫名而又漫无涯际的感觉,不像是绝望亦不像是哀伤也不像是破灭,但更不像是别的什么,只是好像有什么东西坍塌了、熄灭了…这好像就是种永恒而又注定无处可逃的处境吧…你还想要逃到哪儿去呢?

  于是仿佛有一种没有面目也没有尽头的静默从一切的一切中油然浮现出来,成为了一切的一切。满耳凄厉的喊叫声此时也只不过是用那静默画出的一幅由惨叫构成却与惨叫无关的图像…

  于是在那静默中,阿翔不知不觉间放开了先前出于本能而紧抓的最后一点求生的愿望…望着水面上那一张张被一道道急速胡乱晃动的各色手机灯光照出的、在恐惧中全然扭曲变形如鬼魅一般的人脸,阿翔渐渐松弛的躯体缓缓沉入香槟之中。

  耳孔没入水中的瞬间,世界顿时安静下来,那些尖叫仿佛立时成了从另一个世界传来的依稀回声,由真而幻...亦真亦幻…

  一道不太亮的光扫过阿翔眼前,眼睛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记忆里却已出现了刚才一闪而过的画面――金色的水体中漂浮着无数细小的气泡,它们就像阳光中的微尘一般细密,一个个无序而不张扬地摇荡着,又不约而同地往同一个方向漂去…是它们在上升?还是自己在下沉?这忽然间好像成了一个散发着奇特诗意的问题…

  光亮已经过去,所有的泡沫重新退回到昏暗之中,在稍远处那些摇移不定的弱光掩映下它们仿佛都变为了忽隐忽现的幽灵…

  这样的景象似乎很容易令人迷失其中,至少对阿翔是如此。他望着这满目宛如凭空幽浮的精灵,不由出神,于是牙关不觉间松了开来,这下一股香槟顺势涌进阿翔的嘴里,令他措手不及。慌神的瞬间,香槟立时又呛进了鼻腔。胸口本能地强烈扩张起来,试图吸气维生,可吸入的全是香槟。这下使得本已混乱的神志马上陷入某种天旋地转的状态,仿佛世界正在整个解体。阿翔全身的肌肉开始痉挛起来。这具肉体已经不知道该怎么办了。但它还是必须做点什么,于是所有肢体无意识地胡乱刨动起来,那股混乱而疯狂的冲动如几何级数般地暴涨着。可与此同时它所能支配的气力却在渐渐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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