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创可贴
satmay2111:23:20cst2016
眼看那些男子离新人越来越近,新郎和新娘却并没有采取任何防备或抵抗的措施。他俩的目光不约而同地从香槟酒上移开,相互凝视到了一起,仿佛旁边的人――甚至周围的整个世界――都不存在了一般。
两双手放开酒瓶,轻轻牵到了一起。新娘踮起脚,凑近新郎,在他脸颊上印下一个轻吻。两人目光交织的瞬间,已卸去了所有伪装的他们同时漾起了微笑。那灵犀仿佛一道天光,给这嘈杂混乱的大厅注入了一股无名的纯静,甚至把人群中充斥的那团漆黑的恐惧和怨恨也在刹那间――也只在那刹那间――化为了某种亮色。接着,新郎和新娘开始缓缓下沉,在完全没入水中的瞬间,新娘的脸轻轻靠在了新郎的胸口。
两人很快便消失在水底,只剩新娘白色婚纱那长长的尾摆在水中缭绕,宛如一朵含苞欲放的白玫瑰…
大厅中的扰攘在减弱了片刻之后重新陷入更大的混乱。
“那个酒瓶子呢?”这时舞台已经被完全淹没了,在它原来所在那个位置的前方,一个平头男向另外几个先前与他一起爬上舞台的人吼道。其实那几个人都在忙不迭地埋头到水下搜寻,可一次次随着换气浮出水面的都是一无所获的表情。但就在这些人中央,一股从水底冒出的涌流仍在汹涌翻滚。
大厅的另一边,一个显然不谙水性的美女,由于失足从已没入水里的桌上踏空栽入水中而发出了这场异变以来大厅里的第一声尖叫。这尖叫又立刻撕裂了大厅中的人们那最后一点点的心理支撑。接着,尖叫像瘟疫一样在这个眼睁睁看着被上涨的水面越逼越狭小的空间里四下蔓延,伴娘、原先和阿翔同坐一桌的女生、新郎的表姐…一个个认识或不认识的中招美女都失去了原有的仪态,有的尖声哭喊,有的以歇斯底里而又笨拙的动作挣扎――在不知情的旁观者眼里那也许更像是癫痫发作。有的想要救人或被救,可在这里即便抓住了什么人又有什么地方可以让人得救呢?…
此时“美女”两字在她们身上已失去了所有平时蕴含的那些外延意味,而仅仅只作为一个名词指称这些在恐惧面前同样被砸得心神俱裂的年轻女子――乃至大厅里的所有这些人,无论他们平时一个个被冠以什么样的标签,但在这**裸的现实面前仿佛全都失去了差别。
他们往日里在那套生产线所制造的无处不在、无孔不入的全方位催眠下所相信的一切――看似花团锦簇甜蜜醉人的爱情、楚楚动人的美丽、诱惑撩人的性感、以及可爱、时尚、体面、梦想、财富、成功…在这猝然降临的**裸的现实面前甚至都不是被一击即溃,而是根本没有了意义。
在酒水的浸泡下,美女、帅哥、**、猛男、老人…全都像屠宰场里被冲刷干净的待宰生猪,连那份失去血色的苍白都那么相似…
其实这类无视谎言所塑造的假象而兀然发生的现实在每个人的现实生活中都会常常出现的吧。可那以同一种原型制造出的汪洋般的语言和意象遍布大厅外的那个世界,在那里人可以随时和它重新建立连接,或者它干脆随时都会自行塞入人的各个感官而使人无时无刻不沉陷于它人为制造出的观念世界。
由此,现实所造成的伤口虽然从来都不可能被那套东西所真正治愈――哪怕只是缩小创口都做不到――但至少它能随时给伤口打上一张创可贴。而且它所含有的、契合人内心隐秘机理的强力麻醉剂可以暂时有效抑制人的痛觉神经。
它的服务如此随叫随到、如此体贴、如此速效,如此无处不在,甚至还像苍蝇之于腐肉般会随时自动扑向那些伤口,并且看似还是没有什么成本的。以致人们都把它当作特效药――乃至唯一的特效药――而越来越深地依赖它来对付那些可恨、可怕却又是无从逃避的创伤,以致根本不再在意是否要去治愈在这创可贴的掩盖和麻醉下那些越来越多也越来越深、越来越腐坏的伤口。而且随着伤口越来越深、越来越恶化,人们也就越来越不敢再去看它。于是,他们在遭遇现实的任何唐突时唯一能做的就只剩下随时弄张创可贴来掩盖伤口、麻醉疼痛而已…
但这会儿,创可贴那高效、全覆盖的统一输送系统被基本阻断在了宴会厅外。这里的人们被直接扔到了他们本来绝不愿直接面对的现实面前,再也没有任何可供遮掩伪饰的帘布隔在两者之间…看来过去用谎言所堆砌伪造的一切幻象,此刻连本带利都到了该偿还的时候了…
阿翔忽然觉得自己此时多少体会到一点那些被压在地震造成的废墟下还没有立刻死去的人的心境…不,好像还不止这些,那些创可贴都是终将失效的,它的有效期与保质期根本都是不定的,所有人都将面对它全部彻底失效的那一刻,无一例外。
在那些关于灾难的新闻报道中常以一套固定模式出现的所谓“幸存者”真的是所谓的“奇迹”吗?一位跑步者无意中一脚踩上一群蚂蚁,那些处在鞋纹缝隙中的蚂蚁没有死,而更多其他的蚂蚁死了,这对蚂蚁而言也许无所谓什么奇迹,但类似的事情若发生在人身上,那对活下来的人而言则往往就像是个奇迹。
是真的有奇迹?还是这些只要活着就只能必须依赖创可贴的麻醉效果才能勉强面对这现实世界、仍然整个精神都完全仰赖生产线为生的人们必须要相信有什么“奇迹”?而在这些所谓的“奇迹”背后又有多少悄无声息被视而不见、被掩埋的事实…
可无论是那些所谓的“幸存者”,还是制作这些“奇迹”新闻的人和看这些新闻并相信所谓“奇迹”的人都将和那些在**裸的现实面前被剥夺一切语言的机会、甚而令语言失去效力的人们一样独自去面对那个不再有任何所谓“奇迹”与“幸存者”的现实世界…
那是所有人最终都避无可避终将要面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