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流水线
tuemay1707:33:38cst2016
啊，对了，“现实”，此刻阿翔自己都难以置信地发现那些处于“必须”的绝对统治下的人们以为他们自己所身处的那个绝对的“现实”其实与“真实”是无关的，他们的所谓“现实”是那“必须”规定他们不得不接受的一切，对于由“必须”给出的这一切他们没有任何分辨、探究、置疑的余地，只要是那“必须”划定为“是”的那就一定是，只要是那“必须”划定为“不是”的那就一定不是。在“必须”统治下的人们就像是僵尸，他们对“必须”画出的新鲜人肉本身不会有丝毫疑问，他们所有的“智力”只可能用来做一件事――接收那“必须”发出的指令，在这指令的驱使下用尽一切办法多抢一点由那“必须”定义出的新鲜人肉。他们所谓的“智力”其实只是一种技巧性的东西，是食肉本能的附属品，只为用来实现那“必须”所下达的绝对指令而已…
可在此时的阿翔眼里这已不再仅仅疯狂的贪婪，而更像是种无从选择的挣扎…“必须”铸成的“现实”就像一块其厚无比、绝对坚硬的钢板压在他们每一个人身上，让他们动弹不得，甚至连气都透不过来，他们的那种行为更像是一个被这钢板压迫得失去神智的生命所残存的最后本能…不过话说回来，那种“现实”好像也只有僵尸才能在里头忍受、生存，“僵尸”们只有去拼命追逐那新鲜人肉才能在那无暇的忙碌中稍稍忘掉自己的真面目。他们的生活似乎只剩下一个目的，那就是逃避生活的真相。僵尸们必须要让自己表面上看起来人模狗样、活得幸福而又滋润，唯有如此才能回避他们绝不想要面对的自己那布满尸斑的真实面容。只要还有地方可逃，生活对他们来说就是可以忍受的，所以他们疯狂追逐的那种鲜肉在他们眼里有时还有另一个漂亮而又满是诱惑的名字――“希望”…可他们越逃，他们的真身就越腐烂，而这又更加逼着他们不得不更决绝地避头向着“必须”为他们设定的方向奔逃…
“僵尸”，好像没有比这个更合适的词来形容自己以往的生活了，阿翔差点哑然失笑：整天为了挣钱而奔忙，当牛做马之余那点空闲时间还得挖空心思找乐，反正就绝不能让自己闲着，那叫一个“忙”啊。可现在看来，这“忙”好像就是为了刻意忘记和掩盖自己的“盲”，逃避某种不愿面对更无法面对的东西…但又正因为这东西是无可回避的，于是唯一可以用来涂抹它的“忙”便一刻也不能停息…
看着宴会厅里那人头济济的场面，阿翔都有点诧异――“僵尸”怎么会多得那么铺天盖地，而他们所做的一切在表面的形形**之下又是那么惊人地相似…
原先那股炽热的愤懑这时已变成了某种类似窒息的感觉。可面对这片光鲜体面、熙攘群聚的“僵尸”，连那窒息感也渐渐冷却、冻结…
直到视野里出现了孩子：一个身着小西服，头发铮亮，看着像个小开的男孩正躲在一张椅子背后，偷偷探出身向外张望，大概是在和他的同伴捉迷藏吧；不远的地方，两个年纪相仿的小姑娘正靠在门边交头耳语，像是在说着她们之间的小秘密；在她俩的斜对面，一个小胖娃坐在高高的婴儿围椅里挂着满嘴的酱汁正好奇地瞧着这两个小美女，一边，他的妈妈还夹着菜往他嘴里送，看他那小样倒是两不耽误。看着这些小家伙可爱的样子，阿翔的心却一阵阵地揪紧，隐约间，阿翔仿佛看到了无形中有一条如同流水线的东西，它完全自动化，根本看不到有任何生命体在操纵它的运作，这条堪称完美的流水线只生产一种产品，那就是“僵尸”。而这些孩子就像是些尚未被灭除全部活性的原材料，在他们被送上这条流水线之前享受着他们最后一点自由自在，最后一点活的“生命”…
一想到这儿，那些孩子刚刚传染给他的笑容转眼被一记心底不由自主发出抽搐完全销毁了。刹那间，一股莫名的无边愤恨喷薄欲出，可看着那条绵延无尽的生产线旁根本没有任何主控的操作者，这眼看就要点燃的爆炸顿时又一次失去了目标…只是那些孩子鲜艳的笑脸…阿翔都不敢再看下去了。
他把视线转向别处，却扫过一张张成年的、油光光的、画皮般挂着干巴伪笑的脸…那些孩子并不是将要被送上“僵尸”生产线，他们其实一出生就已经在上面了――瞧着这满满一屋子的成品，阿翔意识到一件从来如此的事情。这下，连最后一点愤恨都消失了，忽而，阿翔觉得这条没有起点也没有尽头的生产线完美得简直就是个奇迹，它完全不需外力，自行运转，不会遗落任何一个产品，还永不停息。产品们直接在这条流水线上制造下一代――这本就是流程上的设定步骤之一――而所有新产生的原材料从他们一降生起便自动开始经受一道道工序的加工，一个原材料要成为合格的成品必须要阉割掉所有那些对一个“僵尸”来说有害的东西，同时还要培育那些有助于成为优秀“僵尸”的品质。首先必须要割掉的就是那些原材料身上残留的作为一个人而天然带有的真实、独立、自由的所谓心灵；要培育、刺激、放大的就是他们对生产线所划定的新鲜人肉也就是它所指定的所有好东西的渴望，最好是无限渴望，让他们有一个好胃口，有一副永远也填不饱的欲望，并由此对吃不饱有着本能的、永恒的、不可解的恐惧。只要有了永远也填不饱的胃口和对吃不到的刻骨恐惧，一个合格的僵尸基本就完成了，而且在这之后这个产品便再也无法以任何“僵尸”以外的方式生存。因为对一个已经被彻底掏空而只剩下欲望的僵尸来说，那意味着无法忍受的无边空虚和恐惧。他们的身上只被允许保留下一种本能，那就是拼命追逐鲜肉，不顾一切地吃。一个永远感到饿，永远害怕吃不到、吃不够的僵尸就是好僵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