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质地
tuemay3108:24:14cst2016
仙子终于还是拗不过那略带孩子气的期待目光，“你不是说你还没有抵达那个家吗？可你既然已经在家里了，为何无法抵达呢？用完全的自由给自己打造一座完全不自由的牢笼，其实和它是同一个问题。”
艾米右手捋着垂在耳边的一缕长发若有所思的样子，“可是让你在家里却无法抵达、让你用自由造就不自由的病因仍然在那儿，正是它，让你无法抵达、无法自由…仔细看看，你所以为真实的一切究竟是真的如你所见般的真实，还是那病因控制着你的一切认知以及一切认知发生的地方…不、不”仙子放下右手，摇头叹道：“再说下去好像就有点危险了，也不是我能说得了的。”说罢，艾米轻出了一口气，视线移向天边，继续往前走去。
“病因？”过了好一会儿，跟在艾米身后的阿翔仍然还在考虑这个问题，他兀自嘟囔着，“认知发生的地方？跟大脑有关系吗？不对…仙子你所说的那个…说跟大脑有关系不对…说跟大脑没关系…好像也不对…慢着慢着…这个问题…好像问非所问…大脑是发生在‘那儿’的一种影像，而你说的那个…是发生在‘这儿’与‘那儿’之间的某种…呃…而且还是让‘这儿’与‘那儿’得以按照它们的样子...并得以出现的因由所在…”
阿翔的话说得很慢，像爬行一般，因为他的思绪此刻仿佛已进入了一种他以前从未经历过、甚至无从想象的状态，可是在这个状态里，思维，第一次具有了某种不可思议的、真正属于它自己的“真实性”，而不再是以往一直以来那种为外在的种种被众人所公认以至变得理所当然甚而形同客观事实的说法所摆布而必须如此这般的、条件反射式的、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的滔滔不绝…于是，思维由此开始了某种更加不可思议的蹒跚学步，跌跌撞撞，却又如此兴味盎然、如醉如痴，宛如脱笼而出的幼鸟，第一次发现自己这看似平平无奇、几如羁绊的身体居然是通往无限天空、乃至无限真实与自由的翅膀…
在深邃的星光下仿佛与那寂美已融为一体的艾米停下了脚步，目光重新落到阿翔的脸上，细细打量了一会儿，“好吧，既然如此，那我们就来玩一点小小的智力游戏吧。”仙子说着以手指向天空,“看到那颗紫色的星星了吗？”
阿翔循着那方向望去，就见那儿有一颗分外明亮的星体散发着奇异的紫色辉光，细看之下周围还有隐隐的光晕…
阿翔顾不上欣赏这谜般幽邃的景象，点头回答仙子道：“嗯，看到了。”
“你对它的认识——我说的是广义的认识，你对它的任何知觉、感想、看法、知识全都包括在内——这种认识和它有关系吗？”艾米左手捋着垂在耳边的长发慢慢说道。那风铃般空灵的语音在阿翔听来简直如同也来自那紫色星球所在的浩渺天海…
“当然，否则‘认识’还算是‘认识’吗？”这个看似不成问题的问题，阿翔仍然细加辨察之后才作了回答。
“好。那么你对它的‘认识’和那颗星球是同一回事吗？”此刻，仙子好像能感知到阿翔内心所有的运行轨迹，她让自己说话的节奏变得和阿翔的思维一样缓慢而尽量步步分明。
这又是个看似不成问题的问题，但阿翔还是仔细考虑后才答道：“当然…不是一回事。否则不是成了‘唯心’了吗？…而且还是彻底的唯心…”
听到这儿，仙子嘴角微翘，带出一丝戏谑间深浅莫辩的笑意，“嗯…下面的问题你可要仔细点考虑啰，小心不要迷路…而且友情提示你一句，可能的话，尽量不要用任何‘标签’，比如“唯心”什么的，至少不要被‘标签’牵着鼻子走。只要用你自己真实的眼光去看就好了，事情是什么样就是什么样，仅此而已。”见阿翔似醒似懵地点了点头，艾米继续说道：“那…是不是可以这样说——如果从更严格的意义上而言，一切‘认识’，与其认识的‘对象’有关；而与这对象‘本身’无关。”
似乎是个更加不成问题的问题，稍加考量，阿翔就要理所当然地同意这种说法，可还没等头点下去，忽然又觉得这里头好像有什么地方不对劲。细究之下想理出一点头绪，但越是如此思路就越陷入更大的混乱…然而这混乱却又有些奇异，它没有纠结起来，就像在如镜的水面上投下一颗石子激起了层层同心圆波，如果这圆波遇上边岸被反弹回来便会碰上紧随其后的同心圆波，从而不断相互交叠干涉而变成一片纷扰的杂波…但是在这儿，那混乱没有遇到任何边岸…乃至阻碍…
这时，阿翔的视线恰巧落在脚前的一块石头上…人对这石头的认识…“认识”，是两者间唯一可能发生的事——无论这认识以何种面目、何种形式、何种样态出现…
一种奇异的知觉莫名地闪现出来，甚至不太确切地说…宛如…天地初开时的刹那——这“认识”并没有和石头一样的质地…人所知道的“石头”…真的是这石头吗？如果“确切”是可能的话，那么更确切地说，这是石头的质地，还是…“认知”的质地？…但这…又是人...或者说“心”...唯一可能触及的东西…
就在思维即将迷失方向的时候…慢着…阿翔忽然得以收住思维的脚步…
“质地”？喜、怒、哀、乐、成、败、对、错、急、躁、恐、惧、知、识、迷、惑、爱、欲、情、仇、厌、恶、怨、恨、感、受…这看似有无穷变幻、各个显得真实无比、有着各自独有性质而互不相同、自己切身所经历、所感知、所感受的一切…自己身处其中…无处可逃的一切…忽然显出了…一个…唯一的…“质地”…它可以有无穷无尽的变体、无数看似外在的对应对象…但在这变异的起点与尽头，乃至变异的每一个节点上…它唯有…唯一的…“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