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打不得,判不得,也关不得
monjun1319:11:20cst2016
一路上,刘翊凡一直沉默不语,回想了些细节,尤其是那潘姓青年的眼神,也就开始渐渐想明白些事来。
因得前些日子的刺杀,引得了老宗主不顾大家颜面的发了次彪,闹得大龙王朝的皇帝都只能放低了姿态,故而在京城这一亩三分地上,一时间不可能有人敢明目张胆的给刘翊凡受半点委屈。
所以,这次的事件就只能是布置得相当巧妙小心。
刘翊凡在众目睽睽之下,帮助小偷抵挡了苦主的追打而脱身,尤其是最后,小偷甩下了一句掷地有声的证词便消失不见,任谁都会自然而然的将刘翊凡定义为小偷的同伙,最后,对方也没有恶言相向又或施加武力,终是提出了去官府处理,所以,整个过程进行得平缓冷静,至始至终都控制在了一个合情合理正大光明的范畴,即便是帮衬刘翊凡的人,也说不出什么道道,只能按照布局之人的布置一步一步的走下去。
如果要说起道理,刘翊凡只是被人小小的误会了一把,既没得钱财损失,更说不上性命堪忧,更何况这个误会的产生,在那样的环境下,也算得上是人之常情,所以,即便是刘翊凡认为其中有猫腻,但只要不能证明那个小偷和三个青年以及面摊老板是一伙,便什么苦也喊不出来。
甚至再将事态往后推演,刘翊凡猜测,一会去了衙门,衙门也一定会秉公办事,也许只是花些时间,真相最终也会大白于天下,说不得,那潘姓青年还会因为误会摆出一副不打不相识的骚情来和自己结交一番,就此,这个小小的插曲便算是圆满结束。
只是,刘翊凡却认定,能这么有条理布局又在官府层面有所能量的人,断然不可能只是在市井中给自己玩一出闹剧,那么,这个局一定还有其他的麻烦。
麻烦的关键点,只怕就是落在了其后衙门的秉公办理之上。
要秉公办理,便要走流程,走程序,便要花时间,而这些时间里,刘翊凡作为当事者尤其是被告,就必定要全力配合,虽然这个配合的时间也许不会太长,只是要个三五天,但,不凑巧,御龙学院的考试,却是在两天之后便要举行!
这次的布局,最终的落点便是让自己失去掉进御龙学院的机会!
虽然比起前两次动则取命,少了份凶险狠厉,但却能于阳春白雪中将自己扎得流血心痛,刘翊凡想到这里,不由暗叹了一把,真正是好一个绵里缠针,然后再忍不住在心里骂了句娘!
想明白了这些个弯弯绕绕,刘翊凡便有些着急上火,但也有些无奈郁闷,对方的一切都站在了道理的一方,难不成自己为了脱困便大闹京城一番不成?那岂不是反而给了对方再次部署后手的大好良机?但真要顺着对方的思路走,对方占着理,即便这次再有爷爷的帮忙,但爷爷还真能干涉朝政不成?
一时间,刘翊凡却是有些进退两难。
刘翊凡只是自顾自的思考着,而其他人看得刘翊凡并没有什么想逃脱的意思,也就懒得与刘翊凡搭话,相互间也没有什么交流,一干人等就这么沉默着行进了近半个时辰,才接近了京兆府的门前。
远远的看着京兆府门前分左右站立的两位衙役,刘翊凡不由苦笑,自己进京赶考想入得御龙学院,假假也算是个秀才,却稀里糊涂陷入了这么个局,等会进了衙门,生平第一次与得官府打交道,还不知道有多少麻烦,真应了那句老话,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
只是想起了这句老话,刘翊凡倒是心思一动,想到了些其他的思路来。
秀才讲不清楚道理,却不是兵不讲道理,只是根源上兵和秀才的价值观不一样,兵,没得那些逻辑上的弯弯绕绕,只认拳头,谁拳头大,谁就是道理。
想到这里,刘翊凡不禁笑了,对方最大的依仗便是讲道理,众人的误会是人之常情,官府的秉公是朝堂例律,布局精巧细致,落点阴狠,但很显然,之所以这么做,布局者显然也是有所深深的忌惮,便只能一味的走着阳谋路线,为了能正大光明的扎到自己,煞费苦心的力求每一个节点都合情合理,不落下任何可被挑剔的口实。
这便是秀才的逻辑。
对方既然当了秀才,那想破这个局,自己便只能当回兵,抡起锤子来将对方布好的框架砸个稀巴烂,关键点,却还是要看谁的肌肉块大,看谁背后抱着的大腿更粗一些。
刘翊凡思索间有了思路,一众人等也走到了京兆府门前。
那潘姓的青年似乎对这刑部衙门颇为熟悉,到了门口,也没有寻常百姓对官府的畏惧,径直走向了台阶之上的鸣冤鼓,取下了鼓架上的棒槌,便重重的敲了起来。
京城天子脚下,最是看重王法,只要有得人击鼓,无论权贵平民,京兆府便应声开堂,受理案情。
这管理京城百事的京兆府,大堂肃穆而有些阴浸,两旁矗立着手持长棍面无表情的十三衙门官差,给原本有些肃穆的气氛又凭地增加了一丝压抑,待得刘翊凡与一干人众走到大堂之中,两旁的衙役同时起声低喝“威~~武~~”,顿时整个大堂里的空气都似乎沉重了起来。
刘翊凡虽是初入衙门公堂,倒是没有被这个气氛给镇住,自小在宗门里各种口味的场面仪式见得多了去了,近日又经过数次的生死搏杀,再加上老爷子交代过的“北边战事将起,京城自可无忧”,这些底蕴又岂是一个小小衙门能镇得住场?倒是以往只是在一些镜头里看过的场景如今确身临其境,让刘翊凡充满了好奇与新鲜感,也没将那些个做出来的严肃威压放在心上,而是左顾右盼的四处打量起来。
就在刘翊凡自顾自的左右打量之时,却听得那高堂之上“啪”的一声脆响,然后便传来一句刘翊凡曾经听过无数次的经典台词。
“堂下何人?为何击鼓开堂?”
顺着声音看过去,那高堂的主审位上坐着一位四十岁左右的清瘦京官,应该便是主事的京兆尹,相貌平和沉稳又于眉眼间透出一丝威严,而中年京官身旁,还矗立着一位细眼八字胡的学士,左手捋须,右手拿面白底文书纸扇,正是一副标准的师爷模样。
场面熟悉,台词经典,连带着npc的形象也是不差分毫,刘翊凡一时间竟产生出进到了某个剧组的错觉,终是没能忍住,还没等得一旁其他人众回应,便噗呲一声笑了出来。
“大胆狂徒!”那京官见得刘翊凡笑得孟浪,不由眉头紧锁,拿起惊堂木又是重重一拍,喝道,“公堂乃朝廷办案重地,岂能肆意妄为,拖下去,先打二十大板!”
这一声呼喝,却是让刘翊凡回过神来,看得那京官从状令筒里抽出了一支长条木匾令签,正欲往地上掷去,刘翊凡不由脸色一变,赶紧低头抱了个拳,急呼,“大人!打不得!”
往日里,正是开堂便由主事人起个由头,先将疑犯拖出去挨个板子,一来展示下官威,二来疑犯吃了板子,晓得痛处,后面审讯也容易折服,这乃是京兆府里最常见不过的戏码,而按照过往程序,被这架势威胁之人若是草民,便会大声呼冤,跪地求饶,若是有些身家之人,也会由得旁里帮手急呼大人明鉴,手下留情。
但这次当事人既不下跪,也没得其他章程,却是给自己高喊打不得,那京兆尹不由得颇为意外,看了看刘翊凡站在那里不卑不亢的模样,倒是没有将签令丢下去,眯了眯眼,道,“公堂之上,戏谑嘲笑,按得大龙王朝律法,本大人打你二十大板,也是正常,看你年纪轻轻,一不是朝廷命官,二也应该没得功名,如何打不得?”
“启禀大人,在下……嗯,身上有伤。”
一月之前,刘翊凡于京都遭遇刺杀,刺客自房顶一剑而下,刘翊凡险些命丧于此,虽是逃脱,在身上也留下了一道九寸多的恐怖剑伤,其后,便是让宗主爷爷发了次彪,直接给京城里相干的官员发了床头信,而这京兆府负责京城里的日常治安,既是相干又层级要略低于大理寺,连得大理寺的程大人都被威胁,就不信你这京兆尹还敢揣着明白装糊涂。
刘翊凡想过此处,便站直了身子,不由笑了笑,接着道,“禀大人,在下刘翊凡,乃西南玄月宗前任宗主嫡孙,前些日子里遇了刺杀,背后中剑,深可见骨,至今未得痊愈,此项有得不少旁人可以佐证。”
刘翊凡说完,便将双手负在了身后,微笑不语,等着下文。
刘翊凡显得轻松写意,这京兆尹的脸色却有些阴晴不定起来。
所谓京官难做,这京兆尹却又是京官里最难做,往往看似平常的一个案情背后,牵涉的势力不仅错综复杂,而且各个都是膀圆腿粗,往往是偏向了一边,最后却遭到另一方的清算,加上京兆尹官阶品秩不高,放在京城里,往往就成了个炮灰似的角色,所以,这京兆尹是京官中被换或者被废得最频繁的一个职位,也就必须是京官中最陪着小心最处事谨慎的一位。
进得了这个局,京兆尹又岂能不知道刘翊凡是谁,只是前面按得戏码,寻着了个机会,装着糊涂便想给刘翊凡一些惩戒,也是有些向那布局之人额外邀功的心思,但现在刘翊凡挑明了身份,又将前日里刺杀之事摆上了桌面,一时间,京兆尹便不能,也不敢再吆喝着戏谑朝堂理当重责的腔调。
只是前面的二十大棍已经喊了出去,这会儿当事人只是亮了个身份便服软认怂,京兆尹也确实下不来这台,更何况弱了势头,后面的步骤还要如何推进?于是,京兆尹便只好向身边的师爷睇了个眼神。
“禀大人,”那师爷见得自家大人给了信号,便马上站了出来,收了手里的文书纸扇,拱手道,“此子在公堂之上肆意嘲笑,大人处理得确是律法本份,但念及疑犯年幼又身上有伤,万一责杖之下出现意外,却是于案情发展推进不力,小人恳请大人权宜行事,暂且记下,等得案情明确,疑犯伤愈之后,再追究此事不迟。”
师爷话落,京兆尹便假装皱了皱眉头,犹疑了一番,才缓缓道,“先生言之有理,本官确应以案情为重,责杖一事暂且不论。”说着,京兆尹便收回了手里的木匾,又转头对着那潘姓青年道,“刚才击鼓之人可是你?所为何事?”
见得京兆尹问话,那潘姓青年便从人群中上前了一步,一撩衣摆,单膝跪地,拱手道,“禀大人,在下潘锦鹏,告的正是刚才在公堂上目无法纪之人……”
起头之后,潘锦鹏便快速简洁的将事情讲述了一遍,期间还组织着自己的两个同伴和面摊老板以及两三个自告奋勇的路人进行了举证陈词,末了,潘锦鹏向得京兆尹又是一抱拳,大声道,“在下认为,此子定是那盗贼同谋,请大人明断。”
潘锦鹏讲述之时,那京兆尹双目微闭,似认真听案又似沉沉思索,待得潘锦鹏讲完,便猛的睁开眼睛,又是将手中惊堂木一拍,喝道,“好个刘翊凡,本官看你年幼,又自称玄月宗之人,不想却是这等偷鸡摸狗龌蹉之辈,你可知罪?”
刘翊凡见得京兆尹在那潘锦鹏配合之下,将进度又往下推了一层,便也配合道,“在下,不知何罪之有?”说完,刘翊凡又随意的拱了拱手,然后便就这微笑的看着。
刘翊凡那副风轻云淡的样子,京兆尹看着是心里说不出的别扭,忍不住冷哼了一声,厉声道,“你乃那小偷同谋一事,事情清晰明了,各路证词齐备,难不成你还想狡辩抵赖不成?”
“那依大人之见,该当如何?”
“按得我大龙王朝律法,偷窃之人该当苦役之罪,同谋者以偷窃同等论处。”
“那大人之意,就是要当堂定罪咯。”
“事理清晰,证词确凿,当可定罪,先以同谋论之,待得抓到小偷之后,再数罪并罚!”
“大人,”刘翊凡摇了摇头,道,“这罪,定不得。”
“你……”京兆尹看得刘翊凡摇头晃脑的调侃模样,不由得一下气结。
“大人,此事确有极深的误会,在下这里也有可证明清白的一干人证,按得我大龙王朝律法,如果疑犯有确凿证据可以证明清白,则必须先行核实,待得证据确定,方可定罪,否则,不按章程妄自定案,传开了去,对大人的名声可是有损啊。”
“狂妄!”京兆尹又是将那惊堂木重重一拍,冷声道,“本官能担此职位,自然是熟读律法,难不成还要你这乳臭未干的小儿来教不成,我大龙王朝律法有曰,凡是当堂……”
就在京兆尹准备搬出律法与刘翊凡论述一番之际,一旁的师爷却是赶紧上前,在桌后扯了扯京兆尹的官袖,然后将头伸到了京兆尹的耳边,打开白纸文书扇挡住了下半边面颊,窃窃私语了一番。
也不知那师爷说了什么,京兆尹听得一会,便连连皱眉,之后,又微微点了点头,然后便坐直了身子,沉声道,“既然疑犯认为自己有能证实清白的确凿证据,本官便信你一回,暂不定案,先行收押,依你所说证据进行核实,待得证据核实清楚,再行审论。”
说完,京兆尹又从状签筒里抽出了两支木匾,道,“来人,先行将疑犯带下,真相查明之前,不得刑讯,王捕头,你跟疑犯索要证据,然后前去查明……”
眼见着京兆尹要将手里的木匾掷下,刘翊凡不由赶紧举了举手,竭力高呼道,“大人,这收押……也使不得。”
听得刘翊凡那刻意撕喊出来的高呼,京兆尹这次倒是给气得说不出话来,木匾依旧没有掷下,但也不再拍木呼喝,只是冷冷着看着刘翊凡。
先前刘翊凡在公堂之上失了礼,碍于身份和背后的势力,却打不得,之后因为刘翊凡提出有证明清白的证据,也判不得,到了最后,按照王朝律法,对疑犯需要暂行收押,不料刘翊凡依旧是一副有恃无恐的样子,高喊关不得。
不仅仅是京兆尹为之无语,公堂上的所有人,连带着一直充当摆件的两旁十三衙役都忍不住一起朝刘翊凡看了过去,只想知道,这下子,刘翊凡到底又要弄出什么幺蛾子。
看得众人如炬的目光都聚焦到了自己身上,刘翊凡似乎有些不好意思起来,整了整衣袖,朝着京兆尹拱了拱手,有些不好意思的羞涩道,“大人,在下……这个……今晚上有点私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