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六 我名狄珊
终于到了杜长龄走后的第十日，曾二廿早早把准备的干粮饮水收拾好，又同商八岩约定日落后就出发，之后到集市。这时他也不大抱甚么希望了。
挨到日落，曾二廿领着鹤瑶出了集市，就见那苗番女子迎面走来，看她样子一脸红润，胸脯起伏，像是刚刚匆忙赶路来的。她见着曾二廿第一句话便道：“谢了！”随即向鹤瑶看了几眼，露出一丝难以捉摸的神情。
曾二廿本有些恼，但瞧她模样显是急急而来，又听她对自己说谢，登时心头恼意都变作喜悦，只是不知她这句“谢了”，是谢的什么，口中只应了声：“啊？”
女子见他疑惑，解释道：“你算得很准。”
曾二廿这才忆起上回她临走时告诉她的话，心里也有了点得意，说道：“能帮到你就好，这算不得什么的。”
女子道：“我就是因为这事才拖到现在赶来，你等久了罢？可不要怪我。”
曾二廿道：“本打算等你这最后一天的，老师早就同意见你，只是他现今却不在思州城里，若你仍愿意尽快见他，我就带你去。”
那女子急道：“他在哪里？”
曾二廿道：“在南边。”
女子明显吃了一惊，喃喃地半是自语道：“糟糕，南边现今可是危险的很。”
曾二廿道：“老师自然知道危险。”
女子奇道：“知道危险怎么还去？莫不是？”突然哈哈一笑，说道：“他难不成想以攻为守？”
这话一出，曾二廿已能肯定这女子就是专为苗番作乱的事来的。“那她来找老师，多半就是想消弭这场冲突，只是她一介妙龄女子，就算在苗人中身份高贵，又能起得到什么作用？不过就算只能通过她和苗番的首领传话也算不错，毕竟这次老师的胜算太小，能不起冲突才是最好。”想到这里，也不回答她的问题，只是继续问道：“你去还是不去？”
女子道：“当然要去！”
曾二廿道：“那好，等我把妹妹送回去。”
女子又看了鹤瑶一眼，面上神色依旧复杂，口中说道：“好，我跟你一起。”
到了州衙门口，曾二廿对那女子道：“过一会我们怎样去南边？”
女子答道：“你出来就出发，南边的道路我比你熟悉，你说知州在哪里，我来带路。”曾二廿点头说好，领着鹤瑶进了州衙。
正行在院子里，鹤瑶忽道：“哥哥，那个姐姐很厉害，不过没有恶意。”
曾二廿闻言一愕，口中刚“唔”了一声，正想着怎么作答，就瞧见商八岩正朝自己走过来，于是赶忙走到他身前，对他说道：“爷爷，情况有些变化，那女子来了，我随她走陆路去找老师，此刻马上就要出发。您还是乘坐仙鹤直接飞过去吧，这样晚些再走即可。”
商八岩略作考虑，说道：“也好，我待明日清晨时再走。”一手揽住鹤瑶肩头，又对曾二廿道：“你这一去可能就要遭遇兵事，战场最是无情，你小心保重吧！”
曾二廿点头谢过，去自己屋里取了干粮饮水，要出来时忽地心念一动，又爬到床底将藏好的那柄木剑翻找出来，再拿麻布卷起绑在背上。他走回院子里时，商八岩和鹤瑶已不在原地，却恰好看见目汲自衙门外进来。
目汲见了曾二廿，快步走近，压低了声音问道：“门口那个苗人女子你认得？”
曾二廿见他这幅样子很有些奇怪，反问道：“怎么了？”
目汲仍旧压低了声音说道：“门口那姑娘，我可以确定，是个高手！”嘴唇朝商八岩住屋的方向努了一下，“比商老爷子只高不低！”
曾二廿惊道：“不会吧！你凭什么这么说？不可能！绝对不可能的！”心想：“那女子的武功就算自打娘胎里开始练起，最多也不过练了二十年。而商老爷子年纪绝对在六十开外了，练功的时间恐怕至少也得四、五十年，而且练的又是最高明的鹤乡武功，还是荀九鹤的师父，怎可能会比不过一个年轻女子？”当下觉得目汲的眼光大有问题。其实他因心里喜欢那女子，所以潜意识里自然不希望那女子的武功太高，否则就不大容易瞧得上他了。
目汲已猜到曾二廿就是要同这女子一起去找杜长龄的，当即道：“你不信就算了。你们去找杜知州，需要我陪着同去吗？”
曾二廿道：“不用了。你留在城里吧，记得听从杜夫人的吩咐。”
曾二廿跟着女子出了州城，就要向南直行，这时女子问道：“杜知州到底在哪里？”
曾二廿答道：“自此向南，到你们苗人聚集大寨必经路上的险要易守之地，就这么一路寻过去，必定能找到老师。”
女子听到这话显然大吃一惊，说道：“居然真是以攻为守！杜知州带了多少兵将？”低头思量片刻，又道：“不对，是凭险阻击、拖延时间！那么来思州的援军也在路上了？你们又请了多少援军？”
曾二廿心中惊于她推断又快又准，但面上仍装作平静，如实答道：“大概至少七千吧。”
女子又想了一阵，说道：“你这位老师真不简单，我原以为你们有败无胜，思州城是必失的，居然把局势扳过来了。不过，”她话锋一转道：“你们的援军也不见得请得到。”又叹了口气，继续说道：“无论如何，我这趟还是来得对了，算算时间，现在赶过去还来得及罢。”
这时曾二廿道：“且慢，还是先说说你到底要做什么？”
那女子哂笑道：“你算不出吗？”
曾二廿正色道：“你想阻止苗人和黄龙朝廷起冲突，其中理由我也大概猜得到，只是为什么是你来做这事？不管你有再高的地位或者再大的能为，都始终是个女子，难道其他苗人都没有你的眼光放得长远？”
女子却似受了触动，眉间现出一丝怒意，语气有些着急地道：“正因我是女子，男人不能做的事我却可以做！你还有什么要问的？问完就赶快走了。”
曾二廿不料她如此反应，一时无语，只得道：“没什么了，这就走吧。”
当下女子在前面先行，且自顾自地越走越快，曾二廿跟在后头，也只有随着她不断加快速度，没多久就施展起学自无涯寺的轻功“无涯行”来。其实曾二廿从没认真地学过轻功，唯一会的这部“无涯行”还是只跟厚谦大师学了半天，之后就在无涯寺后山满山跑地独自练习，这才练到现今地步的。此时曾二廿已在全力施展“无涯行”，眼看就要跟不上那女子了，可看她步履仍是轻捷无比，呼吸依旧绵长，想到她跑来见他时气喘嘘嘘的模样，就晓得她那时确是在意这事的，又想到鹤瑶和目汲都说她武功厉害，看来也确实如此。
他俩并不沿着现成的道路行走，那女子靠着轻功，径直在密林中翻山越岭，自然就是在抄近路了。女子似也感觉到后面曾二廿速度不济，奔到一块林间空地停住，对着他道：“把你的手伸出来。”
曾二廿不知就里，伸出手来，就被女子伸手扣住手腕。那女子道：“你明明练了正宗的道门内功，怎么轻功这么差劲！”
曾二廿有些发窘道：“就是没有学过啊。”
女子又问：“那你刚才施展的是什么？又是哪里学的？”
曾二廿答道：“无涯寺学的。”
女子忽然嗔道：“无涯寺也不是什么好所在！哼，你也奇怪，又作和尚又当道士的。”
曾二廿顿时奇道：“姑娘你为何这么说？”
女子道：“我哪里说错了？和尚就该四处骗人信佛，可这里都是苗人，苗人自古信的都是鬼神，从不信佛，那和尚们跑来建庙是为的什么？无涯寺在这儿已不知多少年了，你又见他们把多少苗人变成和尚居士啦？”
这问题曾二廿之前倒是想过，因为无涯寺周围，甚至整个思州境内也没多少人笃信佛教，而他在无涯寺的后山中望向寺内时，一眼就看出其中建筑历史悠久，那么建寺时的所处绝对是在苗番腹地中的，现在也确实未见无涯寺同外界有过多交集。不过想到有些僧人喜欢在远离尘世的荒僻之地清修，曾二廿也没觉其中有什么不对，是以嘴上答道：“佛门弟子找个红尘外的清净地练心，应该也没什么不妥当吧？”
此时女子仍一手扣住他手腕，忽然注意到他面颊上一层红晕，顿时哈哈笑道：“这你也信！对啦，你还没问过我的名字呐！曾二廿，你的名字我已经知道。我的名字你想不想知道？”
曾二廿面上更红，说道：“想的。”
那女子咯咯笑道：“我叫狄珊，你记住了？”却又微笑着轻摇了摇头，说道：“你当心啦！”便即拉着曾二廿的手飞奔起来，速度比之前又快了许多。
曾二廿脚步仍有些跟不上，几乎全赖手上牵引的力道前行，脚下根本是虚浮的，使不上什么力气。狄珊却是越奔越快，他们越往南行，山中草木越来越浓密，夜色也是渐渐笼罩，等到后来，狄珊已在树巅上奔行。曾二廿脚下更加无处着力，样子狼狈不已。
他集中精神观看狄珊的步法，却发觉也没什么称奇之处，只是步速较他高出太多，想来还是她内力强盛的缘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