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四 禁地之谜
战局的结果虽然来得突兀又诡异,不过显而易见的,狄珊确确实实败了,她内心希求的一败,终于在绝望即将来临之前出现。
苗人首领已晓得思州城内另有高手,且这位高手的能为惊人的可怖,现下他的十五万大军再想破城恐怕已经很难了。好在目的已成,当下即决定从容撤退。
守城的杜长龄、庞元清等一众官吏和军士们,对这个最后时刻突来的转折自然喜出望外。杜长龄猜测商八岩必定是在那刻使出了什么鹤乡的秘术,还疑惑怎么《九鹤注武》上没有相关的记载?此刻,除了商八岩,还有目汲,没人猜到这事会和一个十来岁的小姑娘扯上关系。
曾二廿仍抱着狄珊,有时幸福来得如此突然,此刻他脑中怎会再想其他?痴痴傻傻的,直到怀中的美人儿红着脸低声说道:“快放我下来!”他心神才算安定下来,脸上笑容霎时却是更显得痴了,之后好不容易克制住面上的喜悦,才将狄珊轻轻放下。
此时城下苗人首领又步出阵列,高声喊道:“当真是天朝上国!五个大男人欺负一个姑娘,哈哈!”说罢,手中权杖一挥,回到阵列。就见外围苗人开始先行撤退。
城头杜长龄喊道:“首领放心,我等已向皇帝请罪,只等朝廷责罚了。之后,这南疆的和平,黄龙朝必与苗人共享!”
狄珊却趁此时拉着曾二廿飞奔到城内一处僻静的所在,又径向他问道:“刚才最后出手的高手是谁?不要告诉我是那个老头!”
曾二廿一时奇道:“不是吗?那……我也不知了。”
狄珊瞧他神情确不是假装出来的,立时又转到下一个问题:“上回那个和尚,你去无涯寺问出了他的来历没有?”
曾二廿道:“不知何故,无涯寺僧去庙空,一人也没剩下!”
这回自然轮到狄珊吃惊了,她秀目一转,随即说道:“也好,这群和尚终于也知趣了一回!”
曾二廿忍不住问她道:“你奶奶将关忽你们家族那么大的秘密都告诉了我,难道还有什么秘密更加重要吗?”
狄珊白他一眼,又低头思量过片刻,随后说道:“不同的。那个秘密关乎我万千族民的生计,可不是只我一家的事。不过,也不是不能告诉你,看你这人还算守信用,这回你也算做了件好事。只是你须先答应我,你知晓了这个秘密之后绝不可告诉他人,更不可做出任何对苗人不利的事来,之后,我就考虑告诉你。”
曾二廿自然明白她口中说的“做了件好事”所指,但瞬间想到自己对那五千苗人先锋的覆灭多少还有些责任的,是以此时心中还颇生出些自责来。脸色不变,口中答道:“这个自然。我本来也没害人之心,更可对天发誓!”
狄珊道:“好!就满足你这点好奇。你想知道什么就问,我自一一答来。”
曾二廿忙不迭问道:“那中央有座平顶大山的盆地是一处怎样的所在?”
狄珊答道:“那是苗人的禁地,苗人自古以来的一项使命就是守护那处禁地,不让任何人进入。”
曾二廿又问:“包括苗人自己也不能?你们的首领也不行吗?”
狄珊断然答道:“当然。任何人都不行!”
曾二廿不禁追问:“那为何你又接连两次带我从那处地方的边缘经过?为什么不绕远路,好叫我瞧不到?”却听狄珊吃吃笑了一声,才作答道:“你道我们苗人的禁地那么容易寻到吗?哼,也不知你是什么运气,竟然接连两次都让你看到了。”
曾二廿更加吃惊,也更摸不着头脑了,当即又问:“你这话什么意思?那处禁地不就在道路边上吗?怎么你说我是运气好才看的到?”
狄珊道:“你从那里经过的时候,它确就在路边,但是禁地的位置并不是固定的。我们苗人有个说法,说一人一生之中能见到一次禁地已是极不容易,结果我托你的福气,竟又见到两次!”
曾二廿道:“当日那个和尚还不是去过两次!”
狄珊听到这话神色顿时又颓丧起来,曾二廿不由问道:“你怎么了?难道那和尚真的进去你们的禁地了?那结果又会怎样?”
狄珊道:“多半、多半还是进去了吧……按照流传下来的说法,一旦有人进入到禁地之中,苗疆大地必生灾变,干旱、巨涝、山火、地震,如此种种都有可能。老辈人说过,一百多年前,真有一个外族人进入到了禁地之中,就此引发地龙震动、河湖干涸、草木凋萎,小半个苗疆几无生机,此后过了几十年才渐渐恢复。”
曾二廿惊道:“竟有这种事!”
这时狄珊反问他道:“你既然为人卜筮,那算是通晓阴阳五行的罢,你倒是算一算,这种情形,会是因为什么而发生的呢?”
曾二廿看她神色,更像是晓得原因,却专来考校自己的,也就立时兴起了争强之心。正欲暗自起卦,忽又记起杜长龄讲过的“问卦终究落了下乘”,于是暂息了卜算的心思,只是默默推理起来。
过得小半刻,狄珊好似并不着急,一直浅笑吟吟地看着他默算,此时他也终于说道:“那些大地所生出的异变,应与地气失衡有直接关系,由此可以推断,你们苗人的禁地应同整个苗疆的地气有所关联,或许是一个平衡的点,或许是另有其他原因,一旦有人进入到禁地之中,就会经由某种莫名的关联打破苗疆大地中五行之气的平衡。只是这其中最紧要的关联之处,我在此凭空还想不出来,恐怕,也只有进入禁地之中才能一探究竟了。”
狄珊越听越显凝重,她明白曾二廿所说居然很有几分道理,甚至比她心中所想的那个苗人世代流传的说法更叫人信服,而此时也才忽然意识到,关乎这说法的真伪,竟从来没去想过,她一时间也进入到了沉思之中。
曾二廿见状,讪讪说道:“我这猜测自然不见得对,你就直接说出原由罢。”
狄珊却道:“你怎知你没说对呢?这其中的原因,也许便真如你所说的。”当下将那块禁地的相关简略说了出来。
苗人世代传说:上古之时南疆有一魔神,端地神通广大,却又极端邪恶,不仅爱剖人心肝食用,更能抽取人的精神乃至神灵的灵力来增强自身邪力,因此它越为恶,法力越强,做起恶来也更加肆无忌惮,渐至魔焰滔天。南疆大地上的各路神灵渐渐意识到若再不对其加以制约,待这魔头继续坐大过后,恐怕就再没什么能制得了它。因而神灵们偷偷聚在一起,想了个办法:他们先在人类中千挑万选出一个勇猛且机智的男子,再汇集各家灵力到这个男子身上,并赐予神兵法宝,最后由这个男子来执行斩杀魔神的任务。男子按照神灵们想出的计策,装作普通人类,伺机暴起,果然将魔神的肉身杀死,并按神灵们的要求将之即刻毁掉。但魔神的灵魂却跑了出来,人类的英雄无法斩杀,神灵们只有亲自出马,却仍无法将其灵魂毁灭,无奈之下,想尽办法将之封印在一处极隐秘的所在,也就是日后的苗人禁地。又在封印地之外设置重重法阵,是以这处所在的位置看起来并不固定、时隐时现。而那位斩杀恶魔的人类英雄,也就是后来苗人的祖先,得到神灵们谕示:绝不可让任何人进入到禁地之中,否则就会引动法阵降下大灾难!而最严重的后果,则是恶魔的灵魂占据进入之人的肉体,借机重生!恶魔一旦重生,就能破除法阵,接下来势必报复人类,造成的后果一定比天灾还要严重的多!到时恶魔也必定会警惕人类,不再轻视,再想制住它,就真难若登天了。
狄珊说完这些,又向曾二廿道:“每个苗人都是自幼时开始懂事起,便被告知了这个传说,所以我们实际也并不把它当传说看待,更将其视作苗人与生俱来的责任。现下你已经听完,你倒是说一说,这传说的内容有哪里不对的吗?”
曾二廿想了一阵,说道:“这传说之中关于恶魔和神灵的内容,我是没法确定真伪的,初时听来觉得很有些荒诞,不过好像也不乏合理之处。后面说到禁地中的法阵引动天灾,这倒很有可能。能设下这种威力的法阵,设阵者的能为,恐怕比之神灵也差不到多少了。由此,反倒又能印证前面的神魔之说其实颇有合理之处。”
狄珊叹道:“你说的大约没错罢。”
曾二廿忽然问道:“听你之前的说话,好像无涯寺的和尚们专爱去你们的禁地似的,他们又是为的什么目的?还有那日我们第二次见那个和尚时,他已是呆呆傻傻的,这段时日以来又没见苗疆出现天灾,莫不是那魔神已经占了和尚的神识?”
狄珊摇头,缓缓说道:“真不知那群和尚们是想做什么,我回去问过族中的祭祀和长老们之后也才晓得,原来每回在苗疆内赶跑无涯寺的和尚时,那情形都和我们当日头回见到那和尚时一样,那些和尚们都是一上来就动手,绝不说半句话。至于那个已经傻掉的和尚,他武功那么差,我想应该穿不过封印之地的外围法阵,多半还是初入禁地便受了惊吓。后来又过了几日,那和尚的神智有所恢复,不过只是终日呆坐,无人看管都不逃走。”
曾二廿道:“我也不瞒你,我在无涯寺待过三年,虽然只与其中数人打过交道,但观其行止,却都不像行事乖戾的邪人。由此料想无涯寺的所为,必定大有深意,佛门渊源长远,或许他们真掌握了你们苗人尚不知晓的禁地之秘呢?”思虑了一阵,又道:“你们苗人也没进过禁地,因此那里面的法阵到底是怎样的情形,你们其实也并不晓得。此刻最坏的结果,就是传说属实,而那和尚当日真被魔神窃据了心神,此刻他的痴傻,都是那恶魔使的诡计!毕竟已被封印了至少几千年,现下禁地之外的情形它也不清楚,先隐忍下来,再徐徐图之,也不是没有可能吧?”
狄珊道:“这点族内的祭祀们想到了的,所以对那和尚的看守外松内紧,但……唉!若那和尚真被恶魔占了神识,我们终究还是……”
曾二廿劝慰道:“若真如此,不独苗人,恐怕整个九州都难脱灾祸。不过照我看来,这传说另有内情的可能也是极大,但此刻无涯寺僧又隐不可寻,所以暂时这事多想无益,还不如……不如先把武功练好。”
狄珊又瞪他一眼,说道:“这话是说给你自己听的吧!”顿了顿又道:“我该走了,记得你可是说过,要把武功练好的!”回首嫣然一笑间,身影已在十数丈外,留给曾二廿的,止一缕香风淡淡。